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但为怀璧其罪。 ...
-
因皇室百花宴在即,沐菲扬在玄城继续赖了几天后,也不得已离开。那日,阳光大好,沐菲扬一骑高头大马,一如来时那般,热闹离场。此后,玄城多有传言,八殿下曾来此游玩,且看上了一位民间女子,但碍于身份,未能带走,终成遗憾。
当晚,一辆黑色马车亦静静离开。
若说当今最得凌帝宠爱的皇子那自然是八殿下无疑,其十五岁便得以加冠封王,御赐府邸。其与七殿下同岁,二人只有几个时辰之差。
相传同年,凌帝亦欲封七殿下为王,其以体弱无功固辞,之后便不了了之。或因此,人们仍习惯以八殿下称沐菲扬。
但人尽皆知,京都七殿下之府乃天下第一巧匠卢乔所设计,府内万般之物,集天地之精,一草一木,皆有变化,无人敢窥犯。府始建之日,七殿下方十岁,历五年建成,林太后亲赐之,懿旨有云,赐宅于帝七子,为其休养之地,望天地共佑之,外人无令不得擅闯,否则定诛之。
两位殿下满月之际,二人生母同日香消玉殒。但八殿下身后尚有苏家,而七殿下却是从此无依。传闻七殿下母妃来自一个偏僻村落,其逝去后,再难寻其家族踪迹。
七殿下,七皇子府是沐国特殊的存在,这是众人共识。
“七哥,你这地儿,我每来一次便想据为己有。”可总有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沐菲扬又一次未从正门通报而来。
“菲扬,倘若有一天我看厌了你这般不请自来,总要让你尝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 沐子越放下一颗棋子,淡淡笑道。
华朔见来人不由嚷道,“八殿下,总算见到你了,上次你从我这套话,害的我被公子……呃……殿下好生责罚,这笔账还没跟你算呢!”
“啧,小华朔,我可是帮七哥寻芳去了,小孩子不懂事别插嘴。”沐菲扬走进亭子。
这世上有两人喜欢叫他小华朔,偏偏一个是他动不得的,华朔硬生生按下要撒去一把毒粉的冲动。
“七哥,去年百花宴你称病逃了,你可没见众人把木家千金奚落的……今年你又没来,更是连点噱头都没有……无趣啊无趣……”沐菲扬无视气急败坏的华朔,回了个笑容,自发坐下,同时落下一颗棋子,自顾自道,“三哥也还不回,连个陪我说话的都没!”
“木连枝么?现在不是很好么?”沐子越看着棋局,随口应道,“我若去了,你此刻便又该怨我抢你风光,你尽可与太子殿下聊聊,也省的皇后百般忌恨于你。”
沐菲扬闻言,桃花眼一扬,挑起几分不羁,笑道,“这天下间倾慕本王风采的大有人在,缺这么几个也无妨。”
沐子越摇摇头,笑叹,“也罢,你自得其乐便好。”
“彤姨,你愈发年轻貌美了,果然这七哥的地比我那儿养人!”这时,有个内府女官打扮的女子端着点心走来。她上身黄色秋衫,下套碎花百褶裙,既有女官的高仪,又有一番亲和之态。
“八殿下,你这甜言蜜语是说的愈发顺溜了,今日算你有口福,正好来尝尝我新做的点心。”那女子笑道。
“这是桂花糕?” 沐子越看了一眼,不由笑道。
“恩,殿下,我看院中几株桂花甚好,便采了些来做着尝尝。”被两位殿下尊称为彤姨的女子将点心放下,让开路,自有两位侍女来服侍二人净手。
沐子越神色一闪,墨眸中突然涌起几分柔情,其人更见温润,彤姨难得见此情景,不由玩笑道,“殿下,可是想到谁了?话说年前,你在外突然派人来取太后亲赠的凤翔暖雪玉镯,我那时便想问殿下可是遇到佳人了……”
沐子越但笑不语。
“彤姨想知道什么问我便可……”沐菲扬一边咽下点心,一边含糊不清道。接触到沐子越的视线,他灿烂一笑。
“殿下也年纪不小了,若是真碰到个,也带回来让彤姨瞧瞧。”彤姨继续道。
“彤姨,我也知道……”华朔忙着邀功。
沐子越看了一眼华朔,华朔怏怏退后了几步。“彤姨,这糕点可还有剩下?”
彤姨应了声,本也未想能问出什么来,便随之转移话题,“还有好些。殿下可是喜欢,我这就让人取来。”
“嗯,麻烦彤姨将其包好,送来。” 沐子越轻笑。
“想不到你竟连凤翔暖玉都给了那女子……”沐菲扬眸中涌起几分深色。凤翔暖雪玉镯相传为上古暖玉雕刻而来,有养身之效,历来皆为沐国皇后之物,当年林太后将其赠与苏贵妃,苏贵妃逝后,又归于太后之手。那时林太后将其赠与七殿下时,举国震惊。
“又入秋了……”沐子越却是轻叹。
是夜,玄城又迎来贵客。当守城将领看到来人手持之印时,那刻只有一个想法,若能让他看到马车中人,便也算此生不枉了。不过转念又想,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块私印了,又是别人所不能及的,虽然注定不能说出一分。
“什么时辰了?”站在府前,白芷笑问。
“回公子,三更了。”苏晟回道,“公子入府休息吧。”
他突然想起那个月夜,那个月下独立的少女,微弯唇,“我去去便回。”
待苏晟想劝阻时,已不见踪影,他微微摇头,却又露出几分笑意,这样也好,这样的公子才似乎多了些什么……
一地清辉如水,这样的月色怎生熟悉?白芷笑叹。
他本也无意去打扰佳人,只是轻身来到院落,周遭并无人相守,看来最近很是平静,那些人尽皆隐去。这是种柔软的情绪,将他的心填的满满的,便连清冷的月色看入眸中也满是温柔。
他正欲离去,却瞥见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潜入佳人闺房。他暗自好笑,不知这登徒子将会遭遇如何待遇。正想静观其变,等待一场好戏,却突地一惊,这如此谙熟院中布局的,该是何人?
那人轻轻推开门,却仍不免有吱嘎一声,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见房间并无动静,看来果然如他婆娘所说,这几日来小姐睡的越发沉了,这样一想,方压下心中胆怯,他慢慢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支香,然后小心点燃。他显然有所备,用湿布捂住鼻,待迷烟燃了一大半,方放下心,掐灭,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却是既胆颤又万分激动。那帘子下的容颜他看了几个月,也不能平静下来。此下,夜深人静,只待一场巫山云雨,这里所有的一切便都是自己的了。
他感觉热血沸腾,压抑地几番咽下口水,撩开帘子,借着窗外月光,如痴如醉地看着床上沉沉入睡的少女。这亵衣底下的,该是怎样的一番极致仙境?等待他的,该是怎样的人间极乐?他颤颤抖抖地伸手掀开被子……
便就在此刻,但觉一道风闪过,他的身子被强力击出帘外,正撞到榻外间桌椅上,激起一阵声响。那男子痛哼出声。
“清妍!”白芷唤道,同时手下传输一道内力,欲激明她的神智。他本一直在暗处,等待她出手,却谁料一等再等,她都未醒来,在那男子已伸手触到她时,他一惊之下,不得已急忙进入震开那登徒子。
这番声响之下,自然惊动了杜福等人。
水清妍这才转醒,不明所以地看着身旁男子。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地上躺着一个受伤的人,那眼中的痴迷,贪欲在黑暗的屋中仍然那般闪耀如邪火,令她的心蓦然一沉。这人分明便是府中唯一的男仆。她不自觉地把被子向上撩起,神色闪烁。白芷淡淡看了她一眼,方起身离开床榻。
在白芷拨亮房里油灯时,杜福正巧赶来。待他看清房内情形时,老人脸上便顿失血色,既惊且痛。他看着躺在地上,那般不堪的中年男子,顿生一种无力的绝望,这是怎样的孽障!
他突地跪地,心灰意冷,“小姐!老奴万死难辞其咎!这孽畜……”他已说不出话来,那一刻竟然老泪纵横。
那地上的男子却是爬过来,抓住老人的裤管,“爹,爹,您一定要救救孩儿,孩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喔,对了……是我家婆娘教我的,她嫌在府中没有地位,您老人家过的那般好,怎生也要拉我们一把……”
罗辰风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一切。这时,他身边挤过来一个妇人,见情势不对,叫叫嚷嚷道,“公爹,您别听你儿子瞎说,你儿子是个什么料,你自己清楚!不过,本来嘛,就这一个不知哪来的少女,怎生要我们叫她小姐?还要我们一大家子的人服侍她?!”
“贱人!你……”那男子指着妇人鼻子骂道。他吃力地要爬起来揍人,妇人急忙躲到一边。
“畜生!都给我跪下!”老人吼道。那是怎样的恨其不争!他一辈子为人清白,尽数毁在这个儿子手中!他于公子面前发誓用生命护着的少女……
那妇人自知理亏,呐呐跪下。以前她可没有少欺负过这位公爹,但这两人此番沦落到玄城,无意间竟遇见这个被他们遗弃且认为早已死去的老人,观他无论言谈举止还是气度上都有莫大的转变,恍若重生,他夫妻二人竟然在他面前常常不敢多说话。
水清妍一直冷冷地注视着。她在帘后榻上,杜福看不清她的表情。老人也只是跪着。白芷坐在一旁,他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却只是摩搓着杯身,神色莫名。
就这样一片压抑的安静,老人却已觉得过了很久。而底下跪着的夫妇二人更是越来越心慌。
这才听见一道声音打破平静,“福伯,你亲手挑去他脚筋,此生不得医治。”
这样的一句话下来,二人生生地打了个冷战,夫妇二人相视一眼,齐齐求饶。那妇人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心酸哭喊。
“至于这妇人,我记得‘菱蔓丸’尚有一颗,你便给她服下半颗吧!”
老人只是叩首。但妇人却是大呼恶毒,她只以为要毒死她,叫骂声愈来愈难听,老人起身速速点了她的穴道,又跪下。
这半颗‘菱蔓丸’,能让她精气大不如前,但也尚可服侍不便动弹的男人,不过也别想抛下男人离开这座庄院。因为她的气力只能延续那么一会儿。白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帘内女子,然后方看着跪地的老人。
“老奴谢过小姐!”杜福再叩首,看了一眼白芷,一手提着一人离开。
“水姐姐……”罗辰风唤道。
“出去!”帘内传来冷冷的声音,罗辰风那刻只觉一切又回到最初,她给他的感觉又是那般难以靠近。他似乎有感这几个月的安静生活终于走到了尽头。他声音一哽,又唤了声,“水姐姐!辰风发誓这辈子都不会伤害你!”
水清妍不作声。白芷这时道,“我过几个时辰再来看你。”
他走过少年身旁,顿了顿,似是想说些什么,终还是默然。
水清妍想了想道,“辰风,你去外间等我。”
她披衣起身,“这是当年我从你身上取走的信物,从今以后,由你自己收好。”
她递给罗辰风一个锦囊,他拆开,见里面是一封书信,以及他的生辰八字,还有一块雕龙玉佩。
他紧紧握在掌心,不言不语。他以前为何要如此期盼这一天?为何她要在他最不愿的时刻交还给他?!
“好了,出去吧……”她微微一叹,再不愿多言。
这场罪孽,已牵连了多少人的命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