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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冰心皎皎竟谁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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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有家成衣阁,名叫“晴裳阁”。其老板是个妇人,有“俏寡妇”之名,很有些手段,这几年生意做得倒也顺风顺水。
这女子以丰厚的佣金招揽各地技艺出众的绣娘,裁缝,一手创办这“晴裳阁”,如今已从作坊,成衣铺自成一体。
“邓三儿,让你去恭引来客四处看货,你倒好,给我楞在那儿,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一布衣钗裙,风韵犹存的妇人从楼梯上徐步走下,她一手搭着扶梯,得体有姿。
秦娘目光四下一扫,便看到了呆站在门口的小伙计。
“诶,秦姨,快来看,我们店里来了个仙子,噢,还有个小仙童。”小伙计顾不上被责骂,语无伦次道。
罗辰风扑哧地笑了出来,想当年自己初遇水姐姐时,莫非也这般失态?
仙子仙童?这称呼……
“噢?你这小屁猴子,不知是哪家小姐公子,倒让你夸成这般?”秦娘边笑骂,边迎出来。
待看清眼前的少女,饶是见多识广,秦娘也不由一愣。
估计是被日光滋润,那如冰雪堆砌般的人儿,水眸露莹光,雪肤浸晕红,如清水芙蓉般娇妍而高雅。
而后的少年一笑之下,亦是俊俏可人。
二人身后跟着一慈眉善目的老人。
“小店难得有如小姐,小少爷这等气度的人物光临,看我这小伙计都不会说话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快请进。”秦娘一边引襟让道,一边笑语。
“不知二位想看些什么,还有这位老伯?”秦娘三方皆顾。看这老人一身打扮气度,便知非一般仆人。
“秦老板就不用招呼老汉了,我家小姐是想为小少爷定制些冬衣,不知这里可有些适合的?”杜福笑应。
“自是有的,小店最近新进了一批上等的绸缎,二位可以去挑挑看,这边柜上尚有几件相称的成衣,小公子看看可有喜欢的?”秦娘亲自引着两人往那边厢走去。边眉一蹙,长眸一扫,店中呆立的伙计都回过神来,各自招待身边顾客。
“秦老板,我家家主今年订购的冬衣可有置备妥当了?”这时,门外又走进一身着紫棠色长袍的男子。那男子长身伟干,粉面朱唇,言行间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味道。
“哟,是宫大总管啊,你说宫老爷吩咐的事,秦娘我哪次不是提前给办的妥妥帖帖的?更何况宫老爷干的可是施惠穷人的善事,奴家可是打心底佩服的。”秦娘朝水清妍一众笑而告罪,迎了出去。
“喔?话说我与秦老板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这冬衣的数目,衣料,该不用我提醒吧?”男子朗声道。
“大总管这话说的,奴家要是在这上坑钱,莫不是成心招天打雷劈么?”然后又低身轻道,“至于那折扣,亦是还按往年可好?”
“秦老板行事,就是让人放心。”宫尧岳笑道。
“大总管这次亲自来,也是想置办些新衣么?又或是喜事将近?”秦娘把人也引进店中,打趣道。
宫尧岳大笑,“秦娘真真是个妙人儿,在下倒也想,可惜始终没有良缘呐。”
“这话说的,瞧大总管这身气度,秦娘敢打包票,这玄城上下没有几个能超出您的。倒是有哪家小姐不想嫁与您哪,肯定是您眼界太高了。”秦娘亦是笑答。
“哼。”罗辰风自宫尧岳进入之时,就一直僵硬着身子,神思戒备。现下不由冷哼道。
“喔,原来二位也在啊,尧岳失礼了。”他朝水清妍作揖道,“姑娘这是要为令弟置办新衣呢?”抬眸间,笑的灿烂。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用套近乎。水姐姐,我们走吧,我不要冬衣了。”罗辰风高声急道。他迅移身子,前行几步,挡住来人,不让宫尧岳靠近少女。
男孩昂首挺胸,对来人毫无敬畏,反而是一脸的厌恶防备。
秦娘在一旁看的有些心惊,这玄城上下哪个不给宫家几分薄面?
她转而看站在一旁的少女,却是眉目未动,神色依旧。
能在玄城立足,对江湖各道必定要有所了解,她不免一番思量,细数江湖各路人物,倒也想不出个所以来。
却见宫尧岳弯腰凑近,状似私语道,“呵呵,小宫九,我们不是应该很熟么……”换来男孩瞠目而视。
“哦?不喜欢这个名字?那应该唤你辰风?罗家孤儿?”男孩瞬即面色惨白。
“你以为你逃离了那个地方,就能重新做人了么?呵呵,再怎么洗,你还是和我一样肮脏!你说,我要不要把你干的那些事去跟你的好姐姐说说呢,看她可还会把你当她的弟弟?”男子低柔地媚笑。
罗辰风心中滔天狂怒,他既惊且惧,恨不得吞其肉,噬其骨,小小的身子急剧紧绷,双眸睁的极大,双拳紧扣,放佛要用尽此生力气方能压下心中恨意。
秦娘看的心颤,她虽听不清楚二人之间的对话,却感到这男子浑身散发的黑暗糜烂气息,跟平时判若两人。此时,这人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张牙舞爪般要拉人一起坠落。
“辰风,过来看看这件可好?”水清妍随手抚摸着一件月白色冬袍,轻道。
这时,店中的气氛万分诡异,这边厢似剑拔弩张,众人皆诺诺禁言。
这一声轻唤倒似疏解了暗流。
罗辰风,唇微动,终是什么都没说。他,颤抖地垂首走回少女身边,不敢直视少女,怕泄露了内心的恐慌,还有眼底的泪水。
却是错过了水清妍唇际淡扯的一抹微笑。
若没有看错,刚才视线交错之间,那男子的眸中,有丝魅惑的光度一闪而过。
“公子,我们这是去哪?”青衣童子边东张西望,边小步跟上前行的玄衣男子。诶,公子就不能走慢点么?他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没看呢!
玄衣男子走过之地,尽获众人的惊慕。而他却只是雅笑而行。
“随意,且看看这玄城民风。”
“公子,诶,你等等我,我还没买好糖葫芦呢,喔,还有草编的蚱蜢,竹箫,瓷玩偶……”一路行来,青衣童子手里已经抱着七零八碎的玩意儿,嘴里还叼着零食,口齿不清道。
待走到“晴裳阁”时,华朔不由小声嘟囔道:“还说没有目的……”
他可记得刚才有人报信说,水姑娘一行往这边来了。
晴裳阁里的客人有些胆小怕事的,匆匆退了出去;有些好事的仍然好奇地打量;而有些事不关心的则在伙计的招引下继续挑选。
“秦姨……”那刚才的小伙计又在门外嚷道。
“邓三儿,你今天怎么尽一惊一乍的?”秦娘正为这边的事而心烦,无论怎样,在她店里闹起来,总讨不到好。
却见一玄衣男子缓步踱入,放佛从玉阶琼楼上悠然行来,他对门口的伙计轻轻一笑,倒把那小伙计给楞在了当场。
而后的青衣童子,抱着满怀的零碎,嘴里叼着糖葫芦,毫无形象可言,却硬是不能让人联想到粗鄙二字,倒是一派天真清秀。
“秦娘,你这包票可算是打错了。”宫尧岳斜睨了一眼来人,倒是恢复正常,笑道。
“大总管说笑了,莫要与奴家一般计较。”
秦娘暗忖,今日店里当真是鸿运高照,尽来些气度非凡的人物。
蓦然惊醒,这二人莫不就是最近坊间盛传的在忆楼一现惊天下的人物?
白衣的绝色少女,玄衣的清贵男子?
尽皆神秘而风华绝代。
“这位公子,招待不周,秦娘先赔罪了。”秦娘微微福身。
“无妨。”白芷笑言,却是又走进了几步,“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水清妍微颔首。
“水姑娘,手里的衣服可是为令弟选的么?”
“恩。”水清妍轻应。
“确实不错。穿在令弟身上,必定更显俊秀。”白芷视线掠过侧立在一旁,犹自默然的男孩。
“辰风,你怎么低着头,谁又欺负你了么?”华朔不由嚷道。
白芷回头看了一眼,淡声道:“莫要喧哗。”
“秦老板,那就这件好了,另外再选几批绸缎,量身而作吧,到时我自会派人来取,福伯……”
杜福上前,“秦老板,那就那边结账可好?”
秦娘未料情势如此急转,她回头看宫尧越一直静静地暗自打量这两人,对二人的不闻不问倒似不恼。
她心内生疑,不由有些怔住,回神忙应道,“诶,行,小少爷,老伯您这边请。”
待人离开,“看够了么?”水清妍冷冷道。
宫尧岳被如此直白地奚落,倒是仍自笑意盎然,“姑娘仙姿妙容,尧岳又怎么可能看的够呢?”竟是反而调笑起来,言语间尽是不恭。他亦是靠近,前身微倾,一双丹凤眼直视少女。
紫棠色很适合这人,如今笑起来更是平添几分妖娆,那瞳眸深处竟是有一缕暗红慢慢涌现,就像那有毒的罂粟花,却是美的让人甘愿沉沦。
白芷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边,嘴角微扯,勾出一丝淡淡的弧度。
宫尧岳此举正是看准了这男子不会出手。
只是那双明眸却依然清冷如一泓秋水,清晰地倒映那屡艳色。
水清妍冷叱,“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不要再派人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你宫家就等着,尽着缟素吧。”
话音未落,她便素手一挥,随即便见原本铺在柜上的一批白帛随之而起。
罗辰风听见有声响,回首,入眼的便是漫天白纱,张扬似舞,却偏偏有着骇人的力度,纷纷袭向紫棠长袍的男子,然后渐逼渐近。
宫尧岳霎那生警,旋身退步,出掌运功抵抗,才片刻,已是牙关紧咬,面色发白,似是承受着千斤压顶,他发狠将全部功力集于掌力,希借此一搏,饶是如此,却仍无法逼退白帛丝毫。
那白色的帛布此刻于他就像无常手里的白幡,张扬着死亡的气息,在不断逼近。
宫尧岳已是感到内力不济,这样子,莫非要把自己逐渐裹死不成?!
而刚才自己的惑神之功竟然会失效?!
当真是自己轻敌了。宫尧岳气血上涌,无奈撤力,现下只能期待着少女能仍留一丝慈悲。
不反抗了么?还真想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水清妍轻笑,亦垂手,衣襟回落,飘然似舞,轻松闲然。
白帛散地,宫尧岳顿感从鬼门关溜了一圈,他蹲下身,慢条斯理地用袖摆擦掉唇际的鲜血,擦了却又有鲜血不断涌出,顺着男子光洁的下颔流下,他仍似不急不恼,温柔而专注地擦着,那情形妩媚而竦异。
不由想起那日的漫天飞雪……
片刻后,“还要多谢姑娘手下留情。”宫尧岳竟是抱拳笑道。
这少女这般冷然,怒极之际行事如此张狂,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有趣有趣……
看样子家主这次真是遇到了对头了。
“如此尧岳告退。”宫尧岳转身之间,回头看了一眼秦娘,又略过,对罗辰风笑了一下。
小九儿,我还当真舍不得你呢!不过,你倒真找了个好姐姐……希望下次你还能这般幸运吧。
早在二人动手之间,店里的客人就全走光了,只剩下一些伙计不知所措地远远观望。
秦娘眉头紧蹙,就那人临走的那一眼,这场劫难看来是在所难免了,只是累了店里这么多人……
水清妍螓首微垂,轻捋鬓发,不作理会。
白芷好笑地看着仍然置身事外的少女,回身道,“秦老板无须忧虑。另外此次所有损失都由在下代偿,你看可好?”
男子语气温和而诚恳,无由让人心生信服。
这两人似近非近,非友非敌,倒让人好生疑惑。
不过倒是与己无虞了。这男子当是承诺保下晴裳阁了。
秦娘长舒一口气,今日倒也是长了见识了。
“秦娘多谢公子。奴家这就亲自给小少爷挑选几匹上好绸缎去。”
水清妍深深地看了一眼白芷,似是要看彻此人,却终是不语。
却说华朔在宫尧岳离开之际追了出去。
街市上,他唤住宫尧岳,“喂,你等等……”
他把手里的零碎一股脑地堆到那人怀里,却仍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状似犹豫,到底要不要一起丢过去。半晌,他咬了一口,颇为满足地咀嚼着,边举着糖葫芦指着男子口齿不清道:“你欺负我刚认的弟弟,我看不惯你。”
宫尧岳哭笑不得,他自是记得这小侍童便是跟着那玄衣公子的,却未料这人有着这番孩子气的举止,而那人竟也放任至此,即便现在他有伤在身,杀个人也是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宫家也不是没有人埋伏附近!
“那你待如何?”宫尧岳冷笑,那声音如夜枭般惊悚。既然是自己撞上来的,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唔,我不要跟你打,公子说过,做事有千万种方法,聪明人便该选于自己最简单的。”少年摇头晃脑,一脸认真,却总觉得那话有些不妥,失了原味,“不管了,大概就是这样,你回去就知道了……”
然后宫尧岳看着那青衣童子转身便走,心下念头闪过百种,终是未相拦。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他便当认栽了……
当夜,晴裳阁无端起火,但有幸为人所救。
据说,当夜玄城武林中人大都得到讯息,说是有人要在城南“晴裳阁”行凶作恶,欺凌弱势女流。
众人义愤填膺,不约而同,前往支援。
正见“晴裳阁”火光漫天,男女老少的惊呼声划过夜空。
于是各路好汉纷纷撩起衣袖,加入救火。
毕竟人多,这冲天大火倒也终被扑灭,万幸未蔓延,否则便是毁了整条街也未可知。
火罢,众英雄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击掌饮酒同乐。
他们集资告慰受难者。并放出话来,“晴裳阁”乃一介女流所建,且其内多为孤儿寡母,其意甚善,武林正道当勉力护之。
至此,“晴裳阁”再无人敢轻犯。
坊间有言,这场大火亦成全了“晴裳阁”那八面玲珑的俏寡妇的一段良缘,这便是又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