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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不周山:七重求不得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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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方才被霜刃劈开的那具囍服枯骨,其内黏着的浓稠黑液并未消散,反倒沿着刀身残留的寒意,诡异地蠕动起来,瞬息间凝聚成数只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形似蛊虫的活物!它们细足攒动,竟欲顺着刀柄攀向凌诩安的手!
明月指尖玄火暴涨,化作数条蓝色细小火蛇,精准地噬向那几只黑液蛊虫。蛊虫遇火即燃,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吱”声,化作几缕带着腥甜焦臭的黑烟。
然而,这细微的动静仿佛惊扰了整片死寂的沼泽。
“吉时到——”
一声清越却冰冷得不带丝毫人气的铃音,如同冰锥般刺破粘稠的空气,自沼泽最幽暗的尽头传来。紧接着,无数纸童女尖细、扭曲、不成调的吟唱声骤然拔高,汇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鬼哭狼嚎!
随着这催命般的吟唱,原本漂浮在沼泽之上、悬挂在纸轿周围的那些惨白灯笼,烛火猛地暴涨!灯笼纸面上映出的扭曲人脸骤然清晰,五官夸张地咧开,发出“咯咯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娇笑声!同一时刻,所有侍立轿旁的纸童女,那描画得猩红的嘴角,猛地向两侧裂开,直直撕裂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口腔!
沼泽上空,被这吟唱与笑声激起的蛊蝶风暴瞬间狂暴!遮天蔽日的幽蓝凤尾蝶疯狂盘旋,鳞粉如剧毒的暴雪倾泻而下。那沼泽污浊的水面,也随之泛起粼粼幽光——哪里是什么萤火,分明是无数细小的蛊虫,它们腹部胀大的磷囊正发出惨绿的光芒,如同地狱的星火,密密麻麻从纸轿的帘幕缝隙、从腐烂的芦苇根茎中钻涌而出!
一只格外妖异、近乎冰蓝色的巨大凤蝶,翩然穿过狂暴的蝶群,无视明月护体的玄火罡气,竟稳稳停落在他腰侧悬着的古旧罗盘之上。那蝶翼正好覆盖在罗盘中央刻着猩红“死”字的方位!细长的蝶须如同活物般探出,精准地刺入凌诩安因紧握刀柄而崩裂渗血的虎口伤口!那伤口处的紫黑之气,肉眼可见地迅速加深、蔓延!
凌诩安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摇晃,仿佛被瞬间抽走了大量精气,颈后那片振翅状的青斑更是骤然亮起幽光,皮肤下虫足爬行的凸起轨迹愈发清晰急促!
“来不及了!师妹!”凌诩安目眦欲裂,望向沼泽深处那顶描金纸轿的方向。
玄火烈烈,金焰灼空,暂时在汹涌的蝶潮与磷火蛊海中撑开一方逼仄的屏障。
“先顾好你自己吧!”明月低喝一声,手中灵力骤然爆发。幽蓝色的火焰腾起,精准地钻入凌诩安的伤口。但见缕缕冰蓝丝络,游弋于皮肉之下,所经之处,那如百足毒虫爬行所遗的狰狞紫痕,顿如霜雪遇阳,消弭无踪。
灵力倾泻,凌诩安只觉髓海枯竭,筋骨皆酥,身形虚浮如絮,沉沉倚于明月肩畔,吐息间俱是血气翻涌。
“前辈,抱歉……是我莽撞了,不该擅自行动。”他语声低哑断续,然其五指兀自紧攥霜刃,寒锋凛冽,似握最后一缕清明。
明月侧目微睨,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嘉许,终未斥责。此子心志之韧,倒令人刮目。
怪不得明烑经常夸赞。
“活人祭炼成蛊……以怨毒为引,血肉祭幽冥……真是歹毒到极点的手段!”明月切齿,胸中寒怒交迸。苍灵亦有阴嫁之俗,然多见女魄寻阳配。眼前这黑沼之中,浮尸累累,竟尽为青壮男骸!是为阴间女子强觅夫婿?女尊当道视男儿如刍狗的境域,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沼泽尽头,那清越却森寒彻骨的铃声,再度穿透蛊蝶振翅汇成的、令人心神欲裂的死亡潮音,泠泠摇响,带着不容置喙的催促之意。那顶最为华美的描金纸轿,猩红轿帘无风自动,悄然掀起一线,其后幽暗深不可测。
“恨惶惶,路茫茫;地府门前莫徘徊,血海深仇终须偿……相公,该上路啦?咯咯咯咯咯……”一个腔调怪异、似金箔摩擦的歌声幽幽飘出,伴着令人齿冷的“咯咯”脆笑,“相公…可愿…同赴泉路否?咯咯咯…” 笑声曳落,一个“纸童女”自帘隙间僵直“浮”现。通体惨白敷粉施朱,面上胭脂浓艳欲滴,描画的双瞳空洞无光,纸唇却咧开一个凝固的诡笑。它手提一盏素白灯笼,烛影摇曳,映得灯面之上扭曲哀嚎的鬼影幢幢,光怪陆离地投在它纸质的颊上。最是骇人处,它的头顶上,正停栖着一只尾翼泛着幽紫光泽的蝴蝶,翼翅缓振,每一次微颤,都似牵动这纸偶僵死的关节——看来,这就是操控这一切的“心核”所在了。
凌诩安眸中厉色一闪,强提残力欲举霜刃,明月手腕已如铁钳般将其按住,触手冰凉,却稳如磐石。
“彼岸…何方?”明月声沉若渊,目光如电,直刺那纸偶空洞的眼窝。
纸童女惟机械复诵,纸首随笑声轻颤:“相公…同赴泉路…咯咯咯…” 瘆人笑语在死寂沼上回荡,寒透肌骨。
明月与凌诩安目光倏然交会,俱是凝重如铁。
梁州地界,大巫娘娘权势滔天,眼前这诡异的阴魂勾当,十有八九与她脱不了干系。所谓的“上路”,恐怕就是要将他们送入大巫娘娘的魔掌之中。
心神方震,异变陡生!
汩…汩汩…
墨色沼水之中,忽地翻涌起粘稠气泡。旋即,无数湿漉漉、滴淌着腥臭黑水的纸扎人偶,如同自九泉下挣扎而出的溺鬼,无声无息地“立”出水面!彩纸浸水粘连,晕开片片污浊斑驳,面上那拙劣丹青点就的“笑容”被水渍泡得浮肿变形,于昏昧光线下,狰狞如恶鬼。
它们僵硬地、无声地聚拢,手中高擎着叠放齐整的纁裳——那嫁衣红得刺目,浓稠似凝血,散发着一股陈腐的甜腥。
纸偶冰冷湿滑的“指爪”不由分说攫住二人臂膀,触之若浸透尸水之朽革!带着阴冷水气的沉重嫁衣,被粗暴覆于明月与凌诩安之身。纁裳粘腻冰冷,紧贴肌肤,污秽与窒息之感如影随形。
直至此刻,二人才惊觉,那金碧辉煌的“纸轿”,其实是一叶浮于幽冥之上的、诡异画舫的船篷!
嗡——!
一声沉闷若地底呜咽的嗡鸣骤起。河中那层层叠叠、肿胀泛白的浮尸,皮囊骤然绽裂!无数只闪烁着幽绿、暗蓝磷火的蛊蝶,如同自尸骸中喷薄而出的冥河之焰,自七窍孔窍狂涌而出!霎时遮天蔽日,腐朽甜香弥漫四野,蝶翼振颤之声汇聚成令人神魂欲散的魔音。
蝶阵裹挟着冰冷刺骨的尸气,化作一股粘滞而沛然莫御的托力,不容抗拒地将身着猩红纁裳的明月与凌诩安卷起,如置祭品般,“安放”于那描金纸轿所化的、形似棺椁的纸船之上。舟身轻若无物,却死气森森。
纸船无棹无帆,亦不见水痕。它便在浓得化不开、伸手难辨五指的灰白雾瘴之中,被那诡谲蝶群推送着,悄无声息地向沼泽深处滑行——
那身猩红的嫁衣刚套上身,明月就察觉到了异样!无数细如发丝的蛊虫,早已密密麻麻地潜伏在嫁衣的丝线缝隙里。此刻仿佛收到命令,瞬间活了过来,沿着两人的身体快速爬行。冰冷的虫脚刺入皮肤,更分泌出粘稠的丝液,将他们的手脚关节死死缠住,如同被裹进了虫茧,几乎动弹不得!
明月眼神一凝,指尖幽蓝的火焰瞬间腾起,像有生命般迅速蔓延全身。奇异的蓝火只灼烧那些恶毒的蛊虫,碰到人的皮肉却温凉如水。眨眼间,束缚的丝线寸寸断裂,爬满的蛊虫化作细小的青烟,簌簌落下。幸好,他的火焰正是这些邪物的克星。
明月瞥了一眼船头僵立的纸童女。这东西看似诡异,实则呆板迟钝,似乎只被那只紫尾蝶简单操控着,只剩下不断重复童谣、诱惑人上船的机械本能。刚才他们挣脱嫁衣、烧死蛊虫那么大的动静,它竟然毫无反应,依旧提着那盏白灯笼,空洞的眼窝对着浓雾深处,嘴里还是那断断续续的“咯咯”笑声和“该上路了”的念叨。
如果不是想着它或许能引路,明月早就一把火把这邪门的纸人烧成灰了。
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终于被纸船悄然破开。
雾气尽头,一座庞大、浑圆的建筑轮廓渐渐显现。它像一口倒扣的巨碗,又像一座巨大的坟墓,由惨白色的巨石堆砌而成,表面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和深黑色的水渍,散发着沉重死寂的不祥气息。不像宫殿,也不像陵墓,更像一座专门用来进行血腥祭祀的邪恶祭坛!
明月眼神一沉,指尖蓝火再无犹豫,倏地射向那纸童女。幽蓝火焰一沾上它惨白的纸躯,瞬间猛烈燃烧起来,纸人和它头顶那只微微颤抖的紫尾蝶,顷刻间化作一小撮灰烬,无声地飘落在死水般的沼泽上,连一丝烟都没来得及冒。
“下船,小心。”明月低声提醒,正要招呼凌诩安,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凌诩安竟不知何时强行压榨出了最后一点力气。他眼中因为体内芈宁渡来的蛊王躁动而残留着一丝混沌的血色,动作却快如鬼魅。脚尖在轻飘飘的纸船边缘一点,人已像鹞鹰般矫健地翻身跃下,手中霜刃的寒光在浓雾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落地时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随即稳住,剑尖斜指地面,警惕地扫视四周。
船外不远,几个身形肥壮、面目丑陋如同夜叉般的健硕妇人,正拄着沉重的石杵在来回巡视。她们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腥臊和汗臭,眼神浑浊,如同未开化的野兽。
凌诩安强忍着脑中因蛊王抗拒明月灵火而残留的阵阵眩晕和昏沉。他心知此刻硬闯绝非明智,目光锐利地扫过,迅速锁定了外围一个看起来最弱小的身影——一个穿着灰色粗布短衣、身形纤细的少女,正低着头,抱着一捆干柴匆匆走过。
机会!凌诩安身影如风般欺近,那少女还未来得及反应,冰冷的霜刃已如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抵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铁钳般扣住她的肩膀,发力将她拖进了岸边嶙峋怪石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别出声!”凌诩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被蛊毒侵蚀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告诉我新选的‘继承人’在哪里,我就放……”
那少女骤然感到脖子上的冰冷和锋锐,浑身剧烈一抖,瞳孔因极度恐惧猛地放大,喉咙里气流涌动,眼看一声凄厉的尖叫就要冲破喉咙——
呼!
一道掌影,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却又精准得不可思议,从少女身后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袭来,正正切在她后颈最脆弱的地方。少女眼中的惊骇还没完全凝固,身体就像断线的木偶般软倒下去,那声未及出口的尖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明月的身影从阴影中悄然走出,指尖的蓝火光芒一闪而逝,神色沉静无波。
“心焦如火,也需暂按三分,”明月瞧着凌诩安莽撞后垂头丧气的模样,指尖轻按额角,无奈低语,“此刻喧哗就是徒惹祸端。”
凌诩安脑袋耷拉着,声音闷在喉咙里,透着一丝茫然与委屈:“我…我只是瞧着那姑娘身形纤弱,以为见了刀锋,必会仓惶无措,吐露实情……”
明月闻言,喉头一哽,竟是无言以对,只拿一双惊疑不定的眸子定定看向凌诩安。
这小子……莫非神智已全然昏聩?方才那妇人,臂膀虬结如铁,面目粗犷似凿,在他眼中竟成了“纤弱”、“仓惶”之态?这蛊毒蚀心乱志之威,竟至于斯!
明月强按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与重重疑云,目光却倏然一凝,死死钉在凌诩安的脖颈之上——只见那原本盘踞在伤处的紫黑毒瘰,此刻竟如活物般,正沿着颈脉蜿蜒攀爬而上!所过之处,皮肉之下鼓起一串串浑浊粘腻的疱囊,色泽更深,几近墨紫,已然蔓至颌下,密密麻麻,透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一股冰冷的急迫感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明月的心脏。他猛地攥紧凌诩安的手腕,力道沉如铁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催命的鼓点:“快走!必须立刻找到大巫娘娘,拔除你身上这要命的东西!再拖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