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詩鈐

6、第三章 太阳

　　三、太阳
　　再度挣脱那个声音，我睁开眼睛。
　　苏蔷还在我边上，我躺在废墟上，苏蔷坐在一旁，抱膝，歪着头看我，一言不发。
　　「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手，凉的。你的手很凉。」苏蔷边说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到边上去了。
　　画册一直在我手上，我把刚画好的那张撕了下来，说：「这个，给你。」
　　「你不是说过不给我吗？」
　　「那时候这不是你想要的，现在，我确定这是你要的，就该归你。」
　　「我想把牠烧了。」
　　「你的东西，随意。」
　　「古锦，喝酒吗？」
　　我苦笑，一般是她喝酒，我看着；她说话，我听着。
　　「苏蔷，你该回去了，你父母会担心的。」
　　「去喝酒！我和你。」
　　「别任性。」
　　倏眒，苏蔷把脸埋到很深的地方，然后，从里面出来的声音和一群被困在谷底的蝴蝶被惊动时顷刻间一起扇动翅膀，翅膀和翅膀互相摩擦，出血折断，仍旧继续。我和她是其中的两只——更像冬天里的两只刺猬，不靠在一起会冻死，靠在一起会扎死。
　　苏蔷有退路，她可以回家，只要她愿意。我仍执意强迫她回去。
　　听到哭声我没来由地愤怒，一把拉起她的手，直直往废墟外拉。脚下的石头利利落落地滚着，摩擦着。我觉得我被摩擦出血来；一下子，那些血又渗到缝隙中；又像是那些缝隙中藏匿着某种生灵，等着我的血。
　　我弄伤的不是自己，是苏蔷。只是不由己地那样继续。
　　那张画，被苏蔷抓住、攥紧，成了一团，死都不放，还有哭声，像猫叫一样，抽泣，很用力，仿佛每一声都要吸干自己一样。心脏是个血泵，我觉得苏蔷对自己下狠手，一下一下榨乾自己，不留馀地。
　　忽然，肩膀落力一沉，不对，比刚才的清醒不对，我停下来，看着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真没见过她这样。此刻，我的脑子才真的冷静下来。
　　「苏蔷，你还好吗？」我放了手，轻轻推了推她，「清醒点，苏蔷。」
　　只是她仍闭着眼睛，小时候，她一不开心就装睡耍赖，用被子把自己裹在里头。我常蹲在边上，觉得自己是只猫，长长的影子就像猫尾巴，我的头很痛，痛到快要裂开了，每次一有情绪，脑袋就痛。
　　我不知道怎么哄苏蔷，只是觉得累，索性，在她边上躺下来。
　　抬起手，张开手掌，永远抓不到太阳。
　　那太阳会被我揉烂的：「看，太阳。」我只是笑，笑着说。
　　苏蔷没给我任何回应——原本一见我就古锦古锦地叫，听不到，不习惯。
　　我不会哄人，更不用说这种情况下的人。
　　苏蔷手上的画纸和太阳一样被揉烂了。
　　太阳底下的猫通常会把自己蜷成一团睡觉，我想像那样好好睡一觉，下面的石头一点都不硬，只是不平。反倒觉得像在海里，起起伏伏，会晃，大概，我睡着了。
　　我真的躺在海里吗？听到水声来来回回，只是，不是水平方向，而是垂直，下雨了，脸上最早觉得湿冷。
　　醒过来，看到苏蔷依旧躺着，我的手和她的手牵在一起，还像小时候一样。
　　「苏蔷，起来，下雨了，回家吧。」我说。
　　对方，仍旧纹丝不动。
　　我叹了口气，拉起她，想办法把她弄到背上，幸好苏蔷不重，后背觉得很烫，她发烧了。
　　只能先带她回住处，我的住处。

作者有话说

　　庚寅年丁亥月乙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