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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浪子 Ⅱ

      顾紫貂和赵逸决战在即了。
      关无渊倒也不是专门赶来观战的,不过既已路过秀州,此二人之战,倒是值得留下来一观的。
      顾紫貂是钱塘云栖庄庄主,成名已久,云栖庄名冠东南武林,顾紫貂三十六式云中剑阴柔绵延,幻化多端,几乎无人知其功底深浅,十数年坐镇一方,江南一带鲜有人能敌,所以二人决战消息一传出来,那些押赌的皆是以五赔一,十赔一,乃至十五赔一的赌注押在顾紫貂身上。这个赵逸却是个怪人,他本是江州名门白江庄庄主赵望之的独子,白江庄威震一方,两湖一带莫不惟其马首是瞻,赵望之止此一子,从小便出落得英姿卓秀,剑法尽得其父真传,且又独辟蹊径,二十岁上便自创新路,与其父练武时,赵望之不防,竟险些被他战败。赵望之自然爱若至宝,迟早必以庄上大事相托,这个赵逸却于二十一岁生日忽然离家出走。初涉江湖,未谙世故,一月后便险丧湖州邱韬之手。赵望之也是此时方知独子消息,疾疾赶来将他救了。赵逸不思悔改,却仍然死不回庄,本来父子相见应有的欢欣却以双方一阵剑拔弩张告终,几乎动起手来,老爷子气得险些旧伤发作。从此父子便断绝来往,赵望之仍然回白江庄经营,绝口不提他这个不孝之子。赵逸则继续在苏浙一带浪迹飘泊,不多时便很混出些名声。认得他的人常在三个地方见到他,酒馆,赌场,妓院。常常喝得烂醉,醉得厉害时还常常发酒疯,一次因闹腾得太厉害,还被人捆翻绑在大街上示众。手上有了银子便去赌场,也是局子里出了名的豪赌,一定要输得精光被人赶出去为止。那时候要赶他走也很容易,因为他也差不多烂醉如泥了,找两个劲大的抬起来望阴沟里一扔了事。至于玩女人自不必说,他手上有钱的时候订了客栈是几乎不回去的。这三件事要在当年被赵庄主知道任何一件也非打折他双腿不可,而现在,赵庄主是绝不过问两浙的事情,省得被他这儿子气得吐血。这赵逸放浪无度,为人却又极为豪爽仗义,人有危难,只要手上有钱,出手便是几十两,附送剑法,若没银子,便剑法白送。白江庄这一手剑法,江南武林能敌得过的毕竟还在少数,赵逸数年下来便真个颇出了些风头。他醉中独退逍遥镇七星六剑五毒一梅花的事甚至被说书人演成平话街头巷尾颇热了一阵子。但是这些都离白江庄一个稳重能拿大局的庄主太远了,父子二人便愈发疏了往来,先时夫人还派人找到他送些东西,老爷子也不加干涉,后来便完全不知他行踪何处了。老爷子也全当没有这个儿子,赵逸自然早也没把自己当白江庄的人了。这次他与顾紫貂一战,也是他过于放纵,不合管了云栖庄的闲事引发的。虽然此事云栖庄并不光彩,但是江湖重名,谁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云栖庄过不去,忽然撞上个赵逸,顾紫貂自然万分震怒,即使为了顾及云栖庄体面,也登时找到赵逸下了战书。据说赵逸收到这战书也在醉中,随手一扔便不知到哪儿去了。直到第二天酒醒了又去喝时才从满大街的传闻得知。那张战书被人捡到后又不知经过多少人传阅然后鬼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二人之战,论武功,顾紫貂自在上风,但是赵逸剑法神出鬼没,又常独辟蹊径,防不胜防,故此此战胜负仍未可知也。毕竟是两大高手交锋,顾紫貂又久未出手,自然在江湖上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

      关无渊并不好赌,不过来得早了,离决战还有一两日,白日里闲得无聊,也不免到局子里去玩上两手。
      今日手气倒也平平,先输了三五两,然后又赢了回来,又全都输了出去。对家是个脸色苍白,形容瘦弱的年轻人,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显然是个常客了。喝得醉眼朦胧,摇骰子都东倒西歪几乎扔不到碗里,关无渊偏还总赢不了他。正琢磨着怎么翻本时,门外忽然走进来一条大汉,劈手便揪住那人领口,“妈的,跟大爷我出千儿,活得不耐烦了。”那人呵呵一笑,含糊说道,“老爷我就是这么玩的,要玩便玩,不玩就别找老爷。”
      “你......”那汉子火冒三丈,劈手便朝那人脸上搧去,“大爷给你醒醒酒,见见这世面。”关无渊琢磨着管不管这些赌棍间的事,说不定皆是罪有应得。只听呼的一阵风声,却没听到意料中那声脆响,那汉子一掌竟打空了,施力过大,竟险些伤着自己。再看那人时,仍是被他揪着衣领吊在手上,好象全没动过一般。那汉子吃了一惊,又是一拳击出,那人似乎全无动作,但那一拳却又击空了。关无渊站了起来,此人定非凡人。那汉子焦躁起来,将那人劈手一扔,摔在对面桌上,竟没有半点声音。“来人哪。”那汉子愤然叫道。四周忽然出现无数黑影直向桌上扑去,霎时便已不见那人踪影。那汉子惊得叫了一声,显然这些人并不是他刚才那声想叫来的人。关无渊推倒面前桌子跳了过去,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一阵乒乓的撞击,来人其势甚凶,正不知有多少人。关无渊拔剑直向外围薄弱处攻去,才刚对上两招,这黑鸦鸦的人便如蝙蝠一般登时散了开来。关无渊疾疾退开,再定睛看时,那人仍然吊儿郎当的坐在桌上,只是手里已多了一柄剑,显然是刚才抢过来的。四散退开的人倒的倒,没倒的好不容易扶着桌子稳住身子。那人醉眼惺忪的抬起头看了看那些人,又不胜酒力的垂下头去。那为首的一人长叹一声,“我等小辈不识天高地厚贸然进犯,谢赵大侠不杀之恩,走。”一群人登时走得干干净净。
      “赵大侠......”本已是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的场子中又掀起一阵暗暗的骚动。老板怯生生的走上前去,“敢问是赵逸赵大侠......”那人勉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是我,你这场子怎忒的不清静......”
      “小的罪过罪过,还不快扶赵大侠下来,快呀......”老板忙不迭的吩咐。
      赵逸讪笑两声,忽然又回到了关无渊对面的位子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先前那汉子已吓得跪下了,“小的实是有眼不识泰山,小的手下前日里实是被人讹了银子,小的来讨个公道,在外面有几个人找上我,说便是大侠您......还说他们那儿也还欠着账,便要我先出手,一起来......小的实是......”
      “你有完没完哪,输了多少银子?”
      那大汉一塄,“十来两吧。”
      赵逸伸手掏出几锭银子便扔了过去,“这些够了吧。”
      那汉子接在手里,一掂,足有二十余两,“大侠......”自然又是一翻磕头作揖千恩万谢的走了出去。
      赵逸抬起眼来看着关无渊,“这位朋友倒是个好心人。”
      关无渊一笑,“我这银子输给赵大侠,也算是没走错地方。”
      “是你自己输的,可不是我出的千儿,啊”,赵逸笑了起来。
      “在下岂能不知,若是出千儿,赵大侠也输不出这么大名声。”
      赵逸大笑起来,“痛快,好朋友,找个地方......喝几杯。”
      “好啊,请。”
      赵逸站起来,东倒西歪的出去了。关无渊跟在后面,只剩下赌场里半天未回过神来的伙计和赌棍们。
      “决战在即,赵大侠便不怕被人暗算?”
      “什么大侠,听得烦心。”赵逸又灌下一碗酒,“暗算我,暗算我......干什么?”
      刚才显然已是一起暗算了,那些人必是畏惧赵逸武功,想趁他醉了时下手,那汉子便是那些人骗去淌淌深浅的。那些人必是伏在房外,场子里嘈杂,听不清声音,还以为那汉子三击得手,才贸然行动。
      “决战一事沸沸扬扬,江湖上必有许多盼着顾庄主胜而不是你胜的人。”
      “什么决战,管那么多干什么,人生一世,有酒......有醉,便是逍遥快活,管那些干什么......”
      关无渊知道他是醉了,决战前能醉成这样,这赵逸实不是浪得虚名。
      赵逸再喝两碗,倒头便开始呼呼大睡,关无渊朝窗外看看,日已西斜了,冷风入窗,天色马上便要暗下去了。欲再喝,自己不胜酒力,再看赵逸,已醉得人事不省,将他一个人留在这儿他又放心不下,问了周围的人,也没谁知道赵逸下处何地,他可能根本就没有下处,只想在酒店里混过去了。关无渊叹了口气,毕竟决战在即,他向店主借了辆马车,将赵逸拉到自己客栈中,本来房间被他整个包下便多了两张床。
      赵逸约莫四更时醒来了,吐得一塌糊涂。他抬起头,看到被惊醒的关无渊,“这是......什么地方......我如何到了这......里......”酒劲显然没有全消,舌头还结得厉害。关无渊微微一笑,“赵大侠昨夜烂醉如泥,睡在酒店里,我这儿正好还有空床,便把你接来了。” 赵逸似乎在努力回忆,“......哦......是你......局子里......”关无渊微笑着点点头。
      “兄弟真是个好心人啊。”赵逸笑道,语调中有种淡淡的玩世不恭的自嘲。
      “赵大侠果然名不虚传,明日便要决战,今日还喝成这样。”
      “决战?”到底是醉中,赵逸过了颇久才回忆起来,“决战是明日?”
      关无渊哭笑不得,赵逸却打了个哈欠,似又要睡过去了。
      “赵大侠真个一点不在乎?”
      “什么大侠,听得人心烦,江湖上混,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要战便战好了,打什么紧。”
      “顾紫貂绝非常人,赵公子还是谨慎为妙。”
      赵逸抬起头眼神奇怪的看着他,笑了起来,“你真是比我爹还噜苏。”
      关无渊吃了一惊,赵逸和他父亲的关系江湖上早已传言纷纷,忽然听他提及,不免诧异。
      赵逸看出他脸上异色,不自然的笑笑。
      “...... 赵...公子......”
      赵逸很久都没有说话,似在低眉沉思,良久他将手伸进贴胸衣衫,掏出一块玉璧,“看得出,朋友是个靠得住的人,要是,要是我有什么事,你就把这个交给......交到白江庄,就说,就说......你就交给他吧......我......”他还是没有说下去。
      “赵公子...... ......好......我一定带到。”
      赵逸又低下头,面上是种形容不出的神情,但已看得出,他们父子的关系并不是江湖上一些人传闻的那样。
      关无渊试探着问道,“赵公子......不回去看看么?
      “回去?回哪儿去?”
      “白江庄”
      赵逸似乎在笑,却分明显出种凄凉神色,关无渊绝没想到能在这样放浪不羁的一个人脸上看到。“回去......回不去了,我爹哪能容得了我......”
      “可是......”
      “当初也是我自己要出来的,许多年没回去,就更不敢回去了......”
      “......那当初你为何要出来?”
      “他要我去当那个什么劳什子庄主,我偏做不了那种正襟危坐的谦谦君子,他逼得紧我就逃出来了。本也是想闯出番天地,也给他看看的,现在混成这样......我哪里还敢再去见他......”
      “赵公子如今已然名动江南武林啊......”
      赵逸凄然一笑,“我爹他哪里容得下这样的名声......”
      “......那你们难道就这样下去?”
      “有什么办法,我和他积怨太深,能怎么办,我没法去见他......”
      关无渊叹了口气,“可是无论如何,明日决战,赵公子还是小心才是。”
      赵逸也叹了口气,“我爹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该多好......我先睡一觉,其他事明晚再说。”
      关无渊轻轻吐出一口气,浪子,江湖浪子,表面上看起来洒脱不羁,其实谁心里没有一段事。
      赵逸一觉睡到巳牌末,醉了酒的人大抵如是,只是决战便在今夜亥时了。睡起来,洗了洗头发上干了的酒垢,关无渊借给他身干净衣服。赵逸也颇不在意,一边喝着壶中的剩酒,一边和关无渊谈些江湖琐事。关无渊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是立了契的生死决战,不是赢便是死的。
      酉牌时分,忽然有人送来一只包袱,裹得严严实实,关无渊将包裹拿了进来,却是送给赵逸的,心中不免微惊,来人如何寻到赵逸在此处。要出去叫住时,那人晃眼已没了踪影。关无渊进了门,将包裹递给赵逸。赵逸也颇有几分诧异,打开层层包裹,露出一只乌木长匣,他脸色似有些变了,启开匣,匣中躺着一把剑锋温润如冰,光华流动的宝剑。赵逸抄起剑柄,一言不发的向后院走去,关无渊看着他走出去,院中霎然掀起漫天清光,矫若游龙,好剑法呵。关无渊看剑匣时,上面有三个小小的篆字,白江,赵。
      决战时分终于到了,二人选定的空地边已围了不少人。顾紫貂仍像以往一样锦袍皂靴,一丝不苟,全身自然透出一股威仪肃然之气。赵逸穿着关无渊略显肥大的衣服,手里提着下午送来的那把剑,仍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赵公子请。”
      “顾庄主先请。”
      两剑骤然交锋,两道人影顿时搅作一团,周围押了赌的人不时发出失惊的叫声。关无渊也在人群中,紧张的注视着二人一招一式。顾紫貂的剑如浮云乱日,淡云追月,幻化出一天迷色,妖娆多端。赵逸的剑却正像一条玉龙,在层云威压下上下穿梭,怪招频出,几次似已被卷入云端,又忽然挣了出来,只是白衣上已多了数道血痕。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忽然风起云涌,剑势骤然加快,转眼已难看清招式,一声剑锋破体之声,一个人影倒了下去。关无渊不禁向前一步。全场鸦雀无声,赵逸在中间站着,白衣有好几处已被染红了,唇角一道血丝,脸色苍白而疲惫。

      关无渊提着酒缸推开门,赵逸已包扎好伤口,坐在床上,正擦拭着手中的剑。看到关无渊带了酒来,“好啊,果然是好朋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关无渊找出两只碗为二人斟上,“这把剑是......”
      “是我爹派人送来的。”
      “是......”
      “这是七岁时我爹送给我的,从小一直陪着我的剑,我离家出走时没带出来。”
      “他派人给你送来了?”
      赵逸笑了笑,“其实今晚我并没有把握能胜的,江湖飘流日久,性命也不觉得值几个钱,但是......”他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干吧。”
      赵逸笑笑,接过了碗。

      甲申十二月十七
      北川子于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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