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友回忆录》锈砚

54、第九章

　　远处传来火行之力与金行之力的剧烈波动，天地裂缝中的邪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很快又生出除之不尽的祟气。

　　祝坏坏抬起眼，冷冷地盯着连青。

　　他的确想知道自己为何不能与本体融合，但并不想从敌人的口中听到答案。

　　“因为你并不是真正的西洲祟主。”

　　连青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将五行之力附于他身后的白色结界上，形成一个窄小的囚笼，让他无法立即脱身。

　　“不过是杀了东南两洲的祟主，真以为自己有多了解祟主？”祝坏坏觉得可笑，他若不是祟主，又如何能够驱使这些邪祟？

　　连青不在意他的讥讽：“究竟是不是，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我当然清楚！”祝坏坏周身祟气不受控地四溢，额上绷出一根青筋，面色狰狞地吼道，“十五年前它与土灵玉一同出现，我吃了它，我就是它！”

　　此话一出，连祝好好都渐渐琢磨了过来。

　　十五年前，祟主的半身与土灵玉一同离开天地裂缝，若是不出意外，祟主本可以提前入世祸乱人间，谁知土灵玉却进入了婴儿祝好好的体内，以至于祟主也不得不依附在这具身体里。

　　祝好好是异界之魂，被迫占据了这具身体，祟主惧于土灵玉的封印力量，自是畏缩着不敢轻易暴露，久而久之力量也渐渐衰败。

　　祝坏坏彼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许是无意之中吞吃了祟主残留的微弱意识，因此误打误撞得到一部分属于祟主的能力。

　　他继承了祟主的恶念，以为自己就是祟主，并且用这份力量瞒过了一无所知的祝好好。

　　十岁那年，他没能抑制住心中的恶念，亲手杀了一个同龄的孩子，于是心中的恶欲开始不可遏制地膨胀，他也愈发认定自己就是祟主。

　　“你坚信自己是祟主，却从未想过，祟主也是邪祟，无论再如何模仿人类，再如何像人类，邪祟也绝不可能拥有真正的人性。”连青的声音徐徐响起，“云姐调查过你这些年杀过的人，五年前你因无法控制这份力量而恶念缠身，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之后便陷入沉睡。直到西洲祟乱爆发，祝好好奉命下山除祟，却遭众同门羞辱，你再次苏醒，替他杀了那些羞辱他的人。”

　　“那是他懦弱愚蠢，顶着我的脸丢我的人，他们羞辱他就是羞辱我，我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祝坏坏冷笑，“你说的这些能代表什么？一切不过是你的揣测妄想。”

　　连青突然笑了，笑得他心里微微发毛。

　　“祝好好，不，应该说祝坏坏，你忘了我先前说过的一句话。”她看着他，不紧不慢道，“邪祟绝不可能拥有人性。它们也许会模仿人类的言行，或诱骗或恐吓人类，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进食，这是邪祟的本能。”

　　“普通的邪祟无法思考太过复杂的东西，只会被本能驱使着行动，但祟主比它们聪明些，它可能会变成某些人的模样，从而使对手放松警惕走进它布下的陷阱，也可能会潜藏在城中，悄无声息地将整座城中的人类变成自己的储备粮。”

　　“可祟主即便再聪明，它也是邪祟，不可能对人类产生护佑之心。祝好好被羞辱磋磨时，你因何而愤怒？你说是因为他顶着你的脸受辱，可这张脸是祝好好的，是属于人类的脸，并不是你的，你若当真是祟主，应当对人性恶感到愉悦，为何反而为此感到愤怒难堪？”

　　连青问他：“祝宗主夫妇误以为你是邪祟，将你封锁在院中，你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选择在自己十六岁生辰的前一晚离开，究竟是真的只能在那天离开，还是因为多年的期待落空而自暴自弃？”

　　“够了！”

　　祝坏坏脸色扭曲，几乎控制不住身体溢出的祟气，这些蛇一般的黑色雾气缠绕着他的身体，随着他剧烈的呼吸起伏。

　　祟气与五行之力碰撞数次，他明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无法压制连青，却仍旧选择以命相搏。

　　“别太自以为是了连青，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你可是那个要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天选之人。”他脸上的肌肉失控地抽搐着，咧嘴狂笑道，“你猜如果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剩下的那些活人，他们出去后会不会将此事说出来？”

　　五行之力将他重击飞出老远，后背撞上结界，血混着祟气从嘴角溢出，他抬手拭去，猩红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怎么样，你还想救他们吗？”

　　连青给他的回应是一记更加磅礴的五行之力，祝坏坏正要避开，身体却骤然一僵，他察觉到什么，目眦欲裂，在失去意识前只咬牙切齿留下一句话。

　　“祝好好！你好得很！”

　　竟然帮着外人来杀他，明知道两人同生同死，却还是拼着灵魂受损的风险也要强行挤占这具身体，就为了堵住他的嘴。

　　祝好好来不及理会他，面对劈面而来的五行之力，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在脸前，紧闭双眼等着这记重创。

　　一秒，两秒，数秒过去，他仍旧安然地站在原地，而周围的邪祟已被那道五行之力轰成碎渣渣。

　　“祝好好？”连青问。

　　“是我是我！”祝好好咽下到嘴的一口血沫，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思及方才那千钧一发的场面仍心有余悸，幸好她提前扭转了五行之力的方向，不然他肯定不死也得残废。

　　祝好好踉跄着朝连青走去，热泪盈眶道：“好人，你是大好人，从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你，我真该死啊！”

　　连青看了看他那张被她打得血糊糊的脸，又看了看他破烂的衣裳和被打瘸的一条腿，沉默片刻，眼神往外飘了一点，有些心虚地回道：“嗯，我确实是好人。”

　　-

　　坠入天地裂缝的修者只活下来不到半数，这还多亏了燕一枝和姜梦鹤出手相助，否则这群人必定全军覆没。

　　祝坏坏这次的确罪大恶极，哪怕是祝宗主夫妇二人也无法保他。

　　远山宗遭此重创，门下弟子损伤大半，宗外有人闹着要说法，宗内还要处理各弟子的后事，更别说还有个昏迷的罪魁祸首，不知等他再醒来又会是何种境况。

　　若非有连青几个太极境的大修在此坐镇，只怕外面那些人这会儿早就踏平了远山宗。

　　祝长音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长发，却还要打起精神处理各项事务，她实在没精力处理更多的事情，只得将沉睡中的祝好好暂时交给连青几人。

　　岑逐云在屋中替祝好好治疗，姜寻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打着哈欠替姜梦鹤梳她那散乱的两个铜钱辫，连青和燕一枝端着夜宵走过来，坐在两人对面。

　　“祝好好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姜梦鹤问连青要了个肘子，“如果醒来的是祝坏坏，他可能还会把天选之人那件事说出去，我们总不能一刻不停地守着他。”

　　“杀了吧。”燕一枝说。

　　三人同时看他，他低着头剥玉米，剥完后才缓缓抬起头，唇角扬起一个无辜的弧度。

　　“开个玩笑而已。”

　　姜梦鹤松了口气，姜寻鹿却瞥了眼看似平静的燕一枝，心中冷嗤了声。

　　这个疯子可没在开玩笑。

　　燕一枝把剥好的玉米递给连青，连青看他，他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再次递了递手里的玉米。

　　连青接了过来，用玉米的末端轻轻敲了下他的手心，他装作无事地收回手。

　　连青道：“如果我们能找到压制祝坏坏的办法，也许就能解决这件事。”

　　“祝好好这么多年都没能成功，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姜梦鹤微微侧过身，把肘子送到姜寻鹿面前，“这肘子挺好吃的，哥，你试试。”

　　姜寻鹿敷衍地咬了口。

　　“祝坏坏拥有祟主的部分意识，而祟主受灵玉封印，若是用更多灵玉的力量，不知道能不能替祝好好压制祝坏坏。”连青说。

　　燕一枝顿时站起来往屋里跑：“我去找云姐试试。”

　　刚到门口，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祝好好醒了，说有件事要告诉我们。”岑逐云说。

　　祝好好刚从重伤昏迷中醒来，脸色苍白，身体也十分虚弱，祝坏坏闹的这一出几乎透支了他的身体。

　　姜梦鹤皱着眉道：“你这脸白得和纸一样……”

　　祝好好以为她会安慰自己先休息，要紧事以后再说。

　　“你赶紧的长话短说，免得说一半累晕过去，到时候我们上哪说理去。”

　　祝好好：“……”

　　他狠狠咳嗽起来，岑逐云一边用木之力替他止咳，一边无奈地看了眼姜梦鹤，姜梦鹤嘿嘿一笑，往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我本来也想等有力气了再说，但是我怕不快点说完，下次身体又被占了，想说也没办法说。”祝好好苦笑。

　　岑逐云道：“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祝好好点头，“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尤其是……”

　　他看向连青，再看向姜梦鹤。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心理准备？”

　　“颠覆你们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心理准备，这可能是比死还要严重的事情。”祝好好说。

　　屋中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

　　姜梦鹤本来想开个玩笑笑话他的严肃，可触及到他的眼神，不知为何便说不出口了，姜寻鹿心中预感不妙，不由牵住她的手腕，紧紧握住。

　　燕一枝看向连青，她朝他笑笑，似乎天塌了都不在意，然后转头对祝好好说：“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姜梦鹤也立刻道：“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祝好好确定她们真的想听后，才开始组织语言讲述。

　　“穿越之前我也叫祝好好，就是一名普通的高一学生，成绩一般般，还很宅，平时喜欢打打游戏看看小说。”

　　“期末考结束那天，同桌给我推荐了一本名叫《救世录》的小说，名字很随意，我本来没什么兴趣，但同桌强推，非说不看后悔一辈子，为了不辜负她的好意，晚上睡觉前我就点开了，本来想打发时间，结果不知不觉看了个通宵。”

　　“一觉睡醒，再睁开眼，我就出现在这个世界了。刚开始我对这个世界不太了解，直到听见有人提起邪祟，五方洲，还有各大宗门的名字，我才惊觉——”

　　他停顿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神色各异的五人，一字一顿道：“这个世界似乎就是我临睡前看的那本小说。”

　　静默蔓延满屋，窗外的月光也贴着窗沿静静地流泻着。

　　“啪”地一声轻响，不知何时回来的黑猫平安触到撑着窗子的木棍，它跳了进来，不明白屋子里的人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歪着头喵了两声。

　　僵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岑逐云最先开口。

　　“你的意思是，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

　　“是的。”祝好好点头，“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穿来的，但我穿越之前，穿书这个词很常见，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地穿书。”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姜梦鹤喃喃。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本小说，那她岂不就是书里的人物？

　　可她是活生生的人，她自己最清楚不过，怎么可能只是书里的人？！

　　她用力掐姜寻鹿：“哥，你疼不疼？”

　　姜寻鹿：“……疼。”

　　姜梦鹤立即道：“我哥说他疼，我们都是活人，怎么可能只是书里的人？”

　　不同于她的难以置信，连青反而接受得很快，并且能够立即问出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

　　“你从一开始就听说过我，还很怕我，是不是说明我在你看的那本书里是个恶名昭著的坏人？”

　　祝好好脸色一僵。

　　燕一枝单手搭在连青肩上，手背青筋尽显，瘦长的手指微微挛缩。

　　他的嗓音听起来很平静，眼神却晦暗得可怕：“能够拯救世界的天选之人怎么可能会是坏人？肯定是主角。”

　　他看着祝好好，缓声道：“你说是吧？祝好好。”

　　祝好好干笑，懦弱地避开他的眼神，嘴唇不安地蠕动了两下，嗓音如蚊讷。

　　“其实……天选之人不一定就是主角。”

　　“还有可能是终极大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