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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各自成劫,缘起缘灭。 ...

  •   自那之后,天墉城就新增一条亮丽的风景线。
      每至朔月,天墉城全员弟子就开始翘首以待地望着他们大师兄,千百道锐利的期待目光紧紧追随着他,追随着他早课,练剑,吃饭,训人……在他们的眼中,大师兄那副严谨沉稳冰山的冷冻气质会在那几天里一下子变得光芒万丈,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迷人。
      因为他们知道,朔月后一天,大师兄一定会带着一盒出处不明但是莫名好吃的点心踩着御剑如同天神一般地出现,在这个清心寡欲粗茶淡饭清汤寡水的天墉,这一盒又甜又咸松脆酥软的不知名点心的意义好比冬日里的阳光,夏日里的凉风……而这一天,在后世的传说里,被叫做师兄普照日……
      而那个被奉若神明的大师兄自己其实心里极其苦逼,每每他拿着百里屠苏的酥糕,看着那群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又像潮水一般退去的师弟们,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自家门口的池塘里喂鱼,一个面包屑扔下去,大抵就是那种场景了。而他整整照顾了这群猴子猴孙十多年,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少数名族的人带来的点心来的有魅力,大师兄就算有一颗钢化玻璃心,此时也已经碎成一地残渣了……
      而另一边,百里屠苏倒是不知为了自己几块小小的酥糕,天墉城上下几乎已经快要鸡飞狗跳。他开始自己一个人致力于把手上的酥糕做得更好吃,这个月跑去研究了面粉的和法,下个月研究起了豆沙的比例,整个就是不亦乐乎。然而从某一个月开始,又到了朔月之后的那天,他如常地走进厨房,发现和面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只竹酒壶,是陵越用来装屠酥酒的那种,打开一闻,没有酒味,到有一股极其清淡的硫磺味。
      温脉之水。
      百里屠苏淡然一笑,就着酒壶呷了一口,说了声谢谢。
      天墉城上的日子一天天地在往前流动着,在那些空了之后又会被加满的酒壶里,在那些变着花样不断进步的酥糕里,在那些被浅吟低唱着的名字里。
      一点淡,一点浓。
      一场师,一场徒。
      一世兄,一世绊。
      又一年,百里屠苏十二岁,陵越十九岁。
      他第一次下山。

      那一年,紫胤派天墉大弟子陵越下山办事,那一回是朔月刚过,紫胤想了想,便让他把百里屠苏也带下山看看,一同办了事,赶在下一个朔月日之前回来即可,陵越领到任务的时候虽有些惊讶,但还是爽快答应。其实他们修剑之人下山办事本是极快的,既然都会了御剑飞行,哪怕是去极北之地,也只要一天即可到达,可惜百里屠苏从未修炼过御剑之法,他便只能在大师兄的剑上挤一挤了。
      第二天百里屠苏就和陵越出发了,三日后顺利办完了师尊交代的事,在江宁镇小憩,准备第二天一早返回昆仑天墉。
      他们师兄弟都不是爱玩之人,虽然这是百里屠苏第一次见到除了昆仑雪山和乌蒙灵谷之外的风景,但他也只是默默地用眼角打量着,三分好奇七分收敛,到是完全没有影响到陵越办正事。
      投宿在江宁客栈的那天晚上,陵越来敲屠苏的门,手上提着一些东西,陵越把他们放在桌上,百里屠苏就凑了过来。陵越归了归其中的一些,淡淡地说,“白术,桂心,菝葜,都是些屠酥酒的材料。”他又拿出一小样东西,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递给屠苏,“这个给你。”
      百里屠苏惊讶了一下,接过打开一看,白花花的一块,居然是一块上好的猪油。
      “天墉的饭菜少用猪油,你之前用的那块应该已经用完了。”陵越冷静地说道。
      百里屠苏浅浅地笑了一下,又把猪油小心翼翼地包好,回了句多谢师兄。
      “其实……”陵越说,“是师尊提醒我的。”
      “……是么?”
      “连江宁镇哪里能买到上好的猪油也是他告诉我的。”
      “真的?!”
      “嗯。”
      “谢谢师兄,这些共多少银两?”
      “这师尊倒是没详说,我用了二两银子。”
      “…………”
      “……?”
      “师兄。”
      “嗯?”
      “这些,二钱银子足以……”

      第二天陵越又来敲他师弟的门,说是要启程回天墉了,可他却瞧见百里屠苏脸色并不好,他自己解释说是没有睡好,并不碍事,回到天墉调息一下便能恢复,陵越虽担心师弟,但是行程还是耽误不得,回到天墉也好过在这边照料,于是他施起了御剑之术,便和屠苏一起赶回天墉。
      可行至一半,陵越发现怀中的百里屠苏越来越不对劲,竟是有煞气发作之象,他浑身发烫瑟瑟发抖,双眼已然泛红,如此若是还在御剑术上赶路必然会催发煞气的流动,陵越当机立断降低了御剑的高度,此时他们已进入蜀地深处,陵越在空中看准了一处优雅的山中村落,便在那降落了下来。
      陵越抱着屠苏跳下了古剑,又一把把他揽在了怀里,往里走去。村子不大,村口的大石头上写着达瓦村三个大字,村子很小,错落地竖立着十多户人家的房子,炊烟袅袅,正是中午烧饭的时候。
      陵越冲向左手边最近的一间院子,正巧从院子里走出一位老者,花白头发,右脚好似有些便利,一拐一拐地正要走出来。陵越冲了上去,“老人家,我的师弟有些不适,能否借你家床铺一用。”
      老人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陵越和他怀中的百里屠苏,微微惊了一下,说道,“好好好!我是这村的大夫,这院不是我的,不能逮这住,我给你找间屋子去。赶紧的赶紧的!”
      不久,老大夫就唤了一位中年妇女过来,把陵越带到了她们家,安置在了一张干净的床上。陵越二话没说,立刻学着紫胤的手法,一股清气渡了过去,压下了他三分煞气。
      百里屠苏体内的煞气十分霸道,陵越也只听紫胤说过一二,似是有上古之缘,穷尽紫胤毕生功力都无法根除,只能以清压制,而陵越整整差了紫胤三百多年的道行,这会煞气才给压下去七分,便无力再续了。
      屠苏已经醒了,睁眼瞧见师兄一脸苍白,心头一急,立刻运了去把师兄送过来的真气给推了回去,陵越一怒,刚想驳斥一句胡闹,却见百里屠苏眼中满是担心,死死地盯着自己,忽然心里软了一下,便撤去了真气。
      百里屠苏立刻撤回了手,生怕陵越又渡气给自己,他腾地一下坐起身来说道,“师兄莫再为屠苏耗力,我自己调息便能复原。”
      陵越看他如此坚定,杀心显然已去,也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在了床边。
      一室无话。
      半柱香后,房门被依依呀呀地推开了,刚才还在门口的老大夫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陵越立刻起身相迎,接过一碗,放在桌上,老大夫笑着劝道,“趁热喝了,趁热喝了。”然后拿着另一碗,端给了百里屠苏。屠苏接过,也不忙着喝,先向老人家道了谢,“打扰大爷了。”
      老大夫憨厚地笑了,“哪的话!小兄弟好生休息着!两位我都看得出来,定是修道之人,我们村里人受过修道人的恩惠,特欢迎你们来住,没事没事!就我们乡下人家嘛都没有,没什么好招待。”
      陵越向老大夫抱歉致谢,“老人家客气了,我们师兄弟得你们相助大恩不言谢。待我师弟身体好了我们便即可离开,不敢叨扰,房费也不会少了各位的。”
      “哟哟哟~~小哥折煞我们乡下人咯~”老大夫摆着手连声道,“要什么银子呀,不过我倒是看这个小兄弟脸色还不是太好,要不老夫给断断?不怕说出来脸红,老夫年轻时也是大城市的医馆里做的,虽不是妙手回春但小毛小病还能给看看,我知道你们修仙的人都厉害,可这身子骨的事到底还是我们清楚……”
      陵越又一摆手,淡淡地挡在了百里屠苏的身前,“老人家不必了,我师弟犯的也是痼疾,我们应付的来,不劳老人家操心了。”
      “哎哎~好好~那你们粥喝了先,喝了先~老夫不打扰了!”老大夫说完,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陵越拿起桌上的粥,喝了两口,粥倒是不错,米很香,火候也到位。他一口气仰头喝完了,又拿过屠苏手上的空碗,说道,“如何?”
      “待到天明,若无事,便离开吧。”百里屠苏答道。
      “嗯。”

      待至傍晚的时候,百里屠苏就已经就复原得差不多了。突然有人来敲他们的房门,原来是这家的女主人,起初见过的那位妇人。
      农妇笑着来问他们要不要吃饭,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娃,躲在母亲的背后,攀着母亲的衣服路出半张脸来打量着陵越,眼睛眨巴眨巴的甚是可爱。
      农妇问道,“小兄弟身体怎么样了,还要紧不。晚饭做好了,我给你们端过来?”
      陵越抱拳道,“大妈不必麻烦,我随你们去拿。”
      忽然,身后的女孩抢白了一句,“我叫莱娃————”说完立刻缩了身体躲进母亲的背后。莱娃的妈妈一把把她拉出来,“站好,教过你了好好跟人打招呼。”
      “大哥哥好……”莱娃脸红着说,“小哥哥是不是不舒服……”
      陵越淡淡地笑了一下,蹲下身来,看着莱娃。小女娃大约只有8岁的样子,比屠苏上山的时候还小一些,他揉了揉女孩的头,对她们说,“谢谢关心,我师弟没事了,我与你们去拿晚饭。”
      晚饭过后,莱娃似是不再怕生,吵着闹着进了陵越他们的房间,要缠着百里屠苏讲话。她一会拉着屠苏的头发说小哥哥也有辫子,一会问她为什么额头上有一点红红的真好看,弄得百里屠苏哭笑不得,向陵越投去求救的眼神。
      陵越也不知怎么办,偷偷耸了耸肩,便出门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大叔,他一进门就把莱娃一把抱了起来,莱娃开开心心地说了一声爸爸,就不再闹腾了,屠苏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莱娃父亲与陵越和百里屠苏都打了招呼,问道,“小兄弟你们可是要两间房?天晚了该休息了,我们乡下地方啥都没有就是地方多,空房子一个接一个地造,也没人住,进去铺床铺盖就能睡了。”
      陵越点头致谢,“不用,今晚我须守着师弟。”
      “哦哦~好好~那你们早点休息!明天叫你们起来吃早饭哈!”莱娃爹一边点着头,一边带着莱娃出去了。小女孩趴在爹爹的胸膛上已经有了睡意,还强撑着向百里屠苏挥手眨眼,说着再见。
      “合家团圆,倒是幸福……”关了门,百里屠苏喃喃说道。
      “各自成缘。”陵越看着他,淡然回应了一句。
      “屠苏明白。”
      “睡吧,明日早起。”
      “床铺不挤,师兄何不……”
      “不必。”
      “……”
      “我自有调息修炼之法。”
      “师兄晚安。”
      陵越就着微弱的烛火看着百里屠苏卸了天墉外衣,滚着被子在床铺的里端躺好,便顺手熄了烛火,摸到床边坐好,闭上双眼。
      那晚,陵越未曾入睡,百里屠苏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受。以至于寅时天快亮时,屋外的院子里似有什么声响都被陵越听进了心里,不过那大约只是一只野猫路过觅食吧。
      只是他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一板一眼地按他想好的路发展,这一次,他恐怕没那么快回得去天墉城。

      各自成缘,命成劫。
      第二天一早,陵越与百里屠苏打点好装备,走出房门准备离开,只见莱娃一个人从院子外面高高兴兴地回来,看到他们吓了一跳,飞快地把手上的杂草和弄脏的小手藏到背后,叫道,“大哥哥不要告诉妈妈我偷偷出去挖泥巴!”
      陵越与百里屠苏对看一眼,“莱娃能否带我们去见你父亲母亲,我们准备向他们辞行。”
      莱娃听不懂辞行的意思,只听懂了他们要去找爸爸妈妈,她飞快的扔掉手上的草,蹭干净小手说,“妈妈应该还在房里,他们今天赖床羞羞,以前他们早起来烧早饭,不过还好他们没有抓到莱娃!”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推开了主卧的房门,陵越与百里屠苏跟了进去,只见主卧有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莱娃的父母果然还在睡。
      气氛不太对。
      莱娃跳上床,摇着她母亲的手臂,扯开嗓子叫,“妈妈起来,大哥哥他们都要走了你们还睡,羞羞!”
      她喊了一遍,床上的两人都没有姓,她又喊了一遍,还是没有反应,莱娃急了。
      陵越一个飞身冲到床边,只见两个平躺在床上的人,脸色如常,安逸无恙,仿佛只是熟睡了过去……
      陵越脸色一白,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百里屠苏察觉师兄的不对,也立刻赶了过来,伸手一探他们的鼻息,大惊失色,又把了把两人的脉,惊恐地转头看他的师兄。
      床上的莱娃已经哭了起来,“大哥哥……你帮我叫醒我妈妈你叫醒我妈妈,妈妈不理我,妈妈从来不会不理我的……莱娃有乖乖睡觉,睡觉起来莱娃只是出去玩了会泥巴,妈妈就不理我了……”
      “师兄,他们,死了。”
      他们,死了。
      天墉城素来坚忍沉稳的首席大弟子陵越,七入天墉修道十二载,曾面对着围攻天墉的成群妖物不动神色,却在此时,只是见到两具半温不凉的尸体,就硬生生倒退了一步。
      眼睛深沉地闭上,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皮肉之中,渗出了一串血滴。
      一觉,天明;人去,被凉。
      各自成缘。
      命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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