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仙路》欣欣向林

2、心结

　　“都一样，都一样，哈哈，哈哈。”老乞丐眼中的暮气越来越重，若是有修士在此，甚至能够看出这老者身上有死气溢出。

　　或者说，正是因为死期将近，老乞丐才会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乞丐说话。

　　奇怪的看了老乞丐一眼，对于他的疯癫余甜甜也没在意，到了这个年纪还混在乞丐堆里的，少有脑子没毛病的。

　　想到这人或许不知哪一天就没了，这么大年纪还成了乞丐，怪可怜的。余甜甜不忘安慰道，“你也别难过，强者为尊，适者生存向来就是如此。”

　　这些话从余甜甜一个乞丐嘴里说出来，有些奇怪，当然这不是余甜甜有什么大学问，而是最早护着她的老乞丐是个读书人，这些一半是老乞丐教她的，一半是她过日子琢磨出来的。

　　“强者为尊，适者生存，所以恃强凌弱就是理所应当？”老者喃喃，目光中的光芒越发黯淡。

　　余甜甜鼓起了双颊，“当然不对。”她脆声道，老乞丐茫然看过来，“你不是说强者为尊？”

　　“强者为尊对，不代表恃强凌弱对。”余甜甜气鼓鼓的道，“什么是强什么是弱？对狗子来说我是强，对我来说，大虎是强，对大虎来说，大乞丐是强，所以你看，强弱并没有分界线，谁都是强者，谁也都是弱者。”

　　别看余甜甜整天和一群小乞丐打架，她嘴巴也厉害，要不然也不能次次都比其他乞丐讨到的东西多。

　　这会看老乞丐明显是困在自己的情绪里走不出，干脆就絮叨起来，她可是最清楚这些年纪大，又有本事的人，多是自尊心强，还想得多，就像她那个乞丐爷爷，要不是想不开，那日子过得可比大部分人都强。

　　这会看到老乞丐，就像又看到自己那个爷爷，余甜甜语重心长的道，“你可别钻牛角尖，想不开的时候多看看外面，你看羊吃草，狼吃羊，人吃菜也吃肉，这不都是正常的吗？

　　至于说谁强谁弱，生存面前，谁会想那么多，能活下去就是本事。像是什么强啊，弱啊之类的，都是吃的太饱了，你看我们这些人，每天都是想办法活下去，谁会想其他的啊。”

　　看老人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余甜甜撇撇嘴，“你要真的想不开，就去难民堆里待段时间，什么都能想开了，什么强啊，弱啊，该不该的，那都是吃饱了没事干闲的，难民逃难嘴里没吃的时候，他想的都是怎么能弄到吃的，怎么才能饿不死，可没人会想着自己比别人强。

　　那些卖身为奴的人都是他们自愿的吗，无非是为了活下去，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在快死的时候，什么都不值钱，能让人活着才是真正的道理。”

　　听着余甜甜的话，老乞丐的目光慢慢有了些神采，“正常的吗？”

　　“那是当然。”余甜甜揪着棵小草撸的正欢，没发现老乞丐的变化，理所当然道，“人人都想活得好，但那些都是能够好好活着之后才能想的，就咱们这些乞丐，哪一天不死些，这还是这几年年景好，要是碰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咱们这些人说不定就是别人口中的食物，所以老爷爷别想那么多，活着就行。”

　　老乞丐的目光在余甜甜的话语中变化着，这一刻他的目光看的不再是眼前，而是凡人无法看到的远处，在他的目光中，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群的难民，其中有人这一刻还在为着一口吃的给人下跪祈求，下一刻会把无辜的幼童，衰弱的老者当成食物。

　　老乞丐的眼中一幕幕场景飞速变化，若是有人能看到，会发现那是大梁朝各处发生的事情，有人命如草芥的难民，一朝飞黄腾达，对有恩与他的人喊打喊杀，有从微末之中走出的兄弟，为了利益举刀相向，有一夜被抄家的官员，前一刻还高床软枕，美酒佳肴，下一刻人头滚滚，血溅当场，有昨日还高高在上，对婢女肆意打骂的宠妃，今日却被那婢女踩在脚下，痴痴傻傻……

　　一幕幕场景冲击着老乞丐的内心，敲击着他的道心，有人年少时念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在十几年后成了诗文中的朱门大户，有人一腔豪情，欲以己身报效国家，却在若干年后，成了朝堂上只为了自己利益着想的滚滚诸公。

　　还有明明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却行走在山水之间，记录每一片土地，山水，有一国公主骄纵奢靡，却在国家危亡之时，只身嫁入敌国，只为家国一时安宁。

　　有十几年的朋友，因为利益反目成仇，有相识不过数日，却成莫逆之交，生死相护。

　　随着看到的越多，老者的目光越发有神，口中喃喃念叨着，“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下间，读书人，大儒，人间孔圣的声音纷纷传入耳中，然而最无法忽视的却是大字不识的普通人，他们不懂的什么大道理，只有最简单的想法，活着，好好的活着。

　　人类的艰难挣扎，百兽之间为求生互相吞食，老乞丐的目光也越来越亮，“是啊，羊吃草，狼吃羊，人间百态各有不同，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凡人求温饱，修士求长生，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院子里，满是老乞丐中气十足的笑声，这笑声初时不显，越到后面声音越大，气势越足，完全不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原本耍着玩的余甜甜是真的吓到了，她担心老乞丐是真的疯了，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就在她考虑自己是不是要赶紧跑的时候，发现老乞丐站了起来。

　　老乞丐明明一直盘坐在那里，如今站起来竟然丝毫不显蹒跚，也没有丁点步伐不稳，他往前几步，回头笑容满面，“小丫头，谢谢你。”

　　“不……不谢。”余甜甜眨眨眼，迟疑的道。她还有些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在确定老头没有打人的倾向，放松不少。

　　“不，你不懂。”老乞丐此时的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却清晰的落入了余甜甜耳中，“你解了我心中一惑，助我破开迷雾，续上了我的长生路。”老者笑容不减，浑身上下丝毫没有之前的暮气，死气，精神矍铄，完全不像是个老人。

　　他蹙眉，“你助我是大恩，此恩情不能不报。”踌躇半晌，看着小丫头半是担心半是惶恐的模样，他心中一软，“也罢，既如此，我给你指一条长生路，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你的机缘了。”

　　老乞丐来到这凡人界，本就是因为道心不稳，魔障难清，仙途无望，这才会心灰意冷，浑浑噩噩的在凡人界随波逐流。

　　外面传来打更人敲响锣鼓的声音，这预示着已经到了第二天，也是老者本来该陨落的时间。

　　他的一线生机在凡人界这是他的同门师兄为他从天机阁求来的，但因为心陷魔障，他原本并没有记在心中。

　　这些年来浑浑噩噩，今夜原不过是想死前和人说说话，或许他心中对于死亡还是有一点点惧怕的，却不想，因为小丫头的几句话勘破了心魔。

　　他本就是元婴大能，如今心魔一破，修为自然提升，也不需担心寿命之事，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欠了眼前小姑娘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个因果不还，他未来道途必生波折，且他本身也对小姑娘十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