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章·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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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湿润，雨后的艳阳也不再如此热辣。
街长巷短，行人匆匆忙忙，闲下来在茶楼好好品茶的不过都是些歇脚或是高官贵人。
可是这样的闲人却不在少数，施暖一袭红衣临坐于二楼木栏杆旁的角落处，安安静静品着茶。一旁上茶的店小二眼睛似乎都粘到施暖的脸上了。
清凉败火的六堡茶却让施暖蹙了眉。
这还真是劣质的茶呢。
叶底的红褐色尽是发着浑浊的灰，定是没有用淘净的河水沏泡而成，连味道都苦涩起来。而且这茶居然连叶茎都没有摘除。
想当年，自己沏得一手好茶……
施暖轻轻笑起来，略带自嘲的意味。
茶楼固然清静，却人客满满。已有不少人因为座无虚席的位置而无奈的走出去继续赶路，连歇脚的机会都没有。
施暖身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就坐到了小案面前，与施暖相对。他将一把纯黑色的剑放在小案上，发出沉重的一声。
一阵檀香味徐徐散来，带着赶路人风尘仆仆的气息。
“抱歉抱歉，公子，这位小姐已经包了这桌……”一旁跟上来的店小二连忙朝着不速之客说。
“没事，我们认识。”少年挡开店小二的靠近，朝对面的施暖笑了笑：“对不对？”
施暖根本没想过能在这里碰到萧莫珣。
店小二看了看施暖错愕而复杂的表情就知道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立刻识相的点头哈腰着走开了。
“……萧莫珣？”施暖踌躇了半天，才小声的问道。
她本身想问的是难道我们要在这里打么，又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出来肯定会被笑话。
萧莫珣笑着点头，弯起了眸子。
施暖总觉得今天的萧莫珣很陌生，更不如说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夜的萧莫珣冷酷得让人后怕。橘红色的眸子像是燃出的火焰将人吞噬，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银针刺入骨时浑身沾染的寒气，她是妖，不会疼不会冷，却活生生的打了一个寒颤。他的一袭黑衣像是幽邃的黑洞，仿佛能够使人坠入万劫不复的未知。
可是今天的萧莫珣却不一样。
橘红色瞳孔的颜色变浅了很多，泛着柔和的暖橙色。他眼角的凤尾图腾也跟着浅了些许，她记忆中那绚烂的图腾是鲜红色的，可是今天再看亦是淡淡的茶色。
总的来说，今天的萧莫珣让人感觉像是个正常的人了……虽然还是有点不正常。
“你真的是萧莫珣？”施暖又问了一遍，看到对面的少年渐渐隐去了笑后，她心里一紧，立刻拿过小案上摆放的空茶杯，帮他满上茶：“先喝茶吧，先喝茶。”
“不要紧张。”萧莫珣笑着伸手拦了一下倒茶的施暖，修长的手指触碰到施暖的手背时，施暖手一抖，茶壶里的开水差点洒出茶杯溅到萧莫珣。
“我不会伤害你的。”看到这样神经兮兮的施暖，萧莫珣无奈地笑了笑：“那夜的情况有点不同……是不是吓到你了？”
可能没有被吓到么……施暖勉强笑了笑，指了指萧莫珣脸上的图腾。
“唔？怎么？”萧莫珣抚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了然的笑了笑，“你是说我的样子和之前不一样了么？”
施暖点点头，道：
“而且……性格也不太一样了。”她说得小心翼翼。
“嗯。”萧莫珣点点头，伸手取过茶杯，看到上面漂浮的茶叶后微微蹙眉又放了回去，抬眼看着施暖，话题却变了：“其实这几天一直在找你，因为你是以灵魂的形式外出，很难察觉到气息。”
“你找……我？”施暖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松散的盘发，红色的发簪反射着白灼的光芒，垂下的玛瑙火红。
“对。若非是方旭公子扇子上的气息，我定是要花费一番功夫呢。”萧莫珣笑起来，眯着眼睛，声音温和如水，“我想认识你。”
施暖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手从发簪上放下。一个接一个的疑惑就冒了出来。
一个是驱魔师，一个是半妖半鬼，两两相克的天敌也能够像他们俩这样安安静静地相对而坐，品着茶香聊着天么？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萧莫珣撑着下巴，含笑道：“你都知道我的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呢，总不能叫你小骨妖吧？”
施暖有些犹豫地望着萧莫珣，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婆婆曾经和她说，一个妖的名字若是被驱魔师知道了，就相当于搭去了大半条命。
“其实小花骨这名字也不错。”看到施暖眸子里闪烁的犹豫，萧莫珣并不在意。
小花骨……这怎么那么像小猫咪的名字。
“——不过啊，还是施暖的名字适合你。”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施暖错愕的问道，亦是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手不自觉地就捏紧了膝上的裙摆。
“我已经不止表面看上去的岁数了哦。”萧莫珣把玩着盛满了水的茶杯，左右晃了晃。水波轻漾，到了杯边却又洒不出去，“当你还是江南四大美女之一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很成熟的驱魔师了，况且那时你和方家公子的爱情史流传了那么久，想不认识你都难呢。”
和方家公子的爱情史。
“那你……”施暖突然急切地盯着萧莫珣，“那你在我死后……又听说方家公子娶妻的事情了么？”
萧莫珣挑挑眉，“我当年也只是恰好路过遥衣才听说你们的事情，认出你也是因为有人曾送过我你的一副仿画罢了，方家公子的事情，我并不感兴趣。”
“这样啊……”施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看你的样子，是想去找方旭的转世吧。”萧莫珣看到施暖又紧张又惊讶的表情，觉得好生可爱，语气也不由得又软了下来，“下次挖别人的坟记得把花摆回原处，况且我是驱魔师，见到的妖很多，像你这样的不在少数。”
“那……那你能帮我么？”想起弥月曾经和她说的话，施暖壮着胆子道：“因为……因为想让方旭的转世想起以前的记忆，需要驱魔师的魂游术才行……”
萧莫珣笑起来：“哦？小花骨，我只是说想认识你，你怎么会认为我就一定帮你呢？”
施暖抿着唇道：“那你为什么这些天要找我呢？既然你去过方旭的坟墓，就一定是跟着我的气味去的吧，想认识我的话，为什么我的请求你肯不答应呢？”
“小花骨，似乎你理解错了一件事情。”萧莫珣单手撑着脸颊，像是在逗小猫一样地朝她道：“我说想认识你，却没有说是以朋友的身份认识哦，不是朋友的话，我有什么义务帮你呢？”
施暖脸顿时一白，半晌才缓缓地笑起来，目光也逐渐冰冷：
“也对，果然和驱魔师没什么可交流的……你和那些人果然没什么两样。”
看到施暖似乎动怒了的样子，萧莫珣却有些诧异：
“小花骨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如果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刚刚找到你时我就直接动手了啊。”
“谁信你的话。”施暖皱眉，“转变得那么快，每一句话都不可信，大骗子。”
“小花骨你这么说我好伤心。”萧莫珣苦笑了一下，坐正了身子道：“我确实想和你做朋友哦。那一晚我的状况比较特殊，伤了你很抱歉。就如同你当时所说，我并不是不分善恶的驱魔师，我也有自己的判断，只是那时候我有点失控。想认识你，也是因为你当时说的那句话，让我记忆犹新。”
很早之前就想要给你们这些驱魔人士提提意见了。驱魔人士，本应嫉恶如仇，并且能够区别善恶的。厉鬼该杀，善良的妖也该杀么？
他是经历了无数戳杀的人，被血浸染了双手的人是无法再去触碰雪的洁白，只是那一夜，他却在一个妖的黑瞳中，看到了如雪般纯白而毫无畏惧的坚定。
活了数千年的心早已沉睡于谷底，却因为一个妖不畏惧消逝的话语而重新苏醒。
那一刻除了新鲜和感兴趣外，还有无法抑制的兴奋之情。
多少个夜晚的寒冷，被他瞳中的火焰熔为灰烬。无数了无生息的生命，却若渺小的蜉蝣，剑柄上浸染的鲜血，只会让他日渐沉默的内心更加沉默。
无数的妖，无数的哀嚎，无数的鲜血，无数消散的瞬间。
他活得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想要不断变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每条街巷，厮杀在每个夜晚，看断了日沉月落的平淡生活逐日被自己涂成嫣红色。
空洞而绝望的红。漠然而寂寞的心。
直至遇到她。
“你会变成很强大的妖。”萧莫珣微笑地对她说，像是一个让人不由得想去相信的占卜人，暖橙色的瞳孔仿佛散发着某种致命的光芒：“你的执念，和单纯的心智，纵使不可以成仙，亦或者转世轮回，却可以让你更加强大。”
“……执念啊。”施暖用指腹轻轻触碰着茶杯的水面，泛凉的茶水轻漾，映出她漂浮的脸孔：“那是我活着的意义，没有意义，又怎可能坚持到现在。”
萧莫珣默然的望着施暖的脸孔。
那还是年轻的少女模样，清新而不虚伪。为了生命的意义不断地往上攀爬。
那么自己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萧莫珣无声地笑起来，轻轻捂上右眼：
“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施暖诧异的抬眼看他，不可置信：
“为什么……突然答应我了？”
“活了这么多年，也有些厌烦了。”萧莫珣抿着唇轻笑着，嗓音柔软：“或许陪你玩一玩，我能够得到一些我一直寻找的答案。”
施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萧莫珣虽然是笑着答应她的，可那双浅黄色眸中的认真，不带有一丝笑容。
“谢谢……”施暖喃喃道：“谢谢你，我要怎么报答你才好？”
“不用，我也是在追寻自己的答案罢了。”萧莫珣起身，拾起小案上沉甸甸的长剑：“小花骨，人生漫漫，同行者总会在某个时刻相遇。”
同行者……是不是就算同伴了呢？
施暖觉得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就像是真真正正做了一场梦般。
“小花骨，你是个很美丽的人。所以我愿意帮你。”萧莫珣将一串铜钱放置在桌上，朝她笑了笑：“走吧，我请你去更好的茶坊喝茶，这里的茶实在难以入口。”
美丽。
或许是广泛的评价，但是对于萧莫珣来说，或许也是一个至高无上的评价。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章·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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