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十七章 江南波澜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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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州将军歪打正着一份礼送得林晴朗心情动荡，但这场心绪起伏也就是一天的时间，转日来照样处理公务、怀抱娇儿，给齐燕之写的信里家长里短缠缠绵绵。大堂议政，这些日子除了控制疫病就是汉南战事。此外，随着北程州居民越来越多，田地开垦范围扩大，许多荒废的沟渠也急待重新疏通。前段时间北程州司录参军被查出借授田之便找人伪造了流民名册借此侵吞上好良田为己用，却把真正应该授田的百姓赶到山上荒地里。这桩案子最早是壁山知县方昊然发现的，经邢昭亲自查问，最后判了个削职为民流放三千里。这位司录参军也是林晴朗知北程州时就带来的属官，经历了围城苦战，一起励精图治，当下以这种方式收场也让几个主事官员很是唏嘘了一番。晴朗连连感慨说：“世间事果然是同患难易、共富贵难。”
这日用过早饭惯例到公事房与属官们一起处理公务，当下少尹还在南程州，日常判事由别驾邢昭主持，众人将需要汇报的事一一说一遍，若有疑难则共同探讨。约摸一个多时辰，要事处理完毕，各自回衙门，别驾、长史、司马等几个要官继续留下。众人刚退下，司马便道：“京中传信，任命了吏部侍郎江映白为平汉道大都督、汉南刺史；此外，还有至少一万军队随行——增援汉南。”
晴朗望向邢昭，后者笑笑：“长霆军这次出兵雷声大雨点小，听说之前兵部催进的命令来了五六道，他们照样按兵不动，这一下连越王也坐不住了。”
晴朗笑笑并不说话，肖归雁几人倒是议论开去，无非是议论江映白此人。归楚后，晴朗往江靖、明安等要地都派了暗探，也在京城有一些愿意互通消息的官员。对于江映白，除却那些不怀好意的桃色讯息外，其余的都是这么些评价“聪明谨慎”“越王幕中第一人”。说着说着，个个都摇头叹息：“只怕又有许多麻烦了。”正说着，忽然邢昭冷笑了一声，众人收声，但听他冷冷道：“江映白当得是汉南刺史，找的是长霆军的麻烦，关我们程州何事？他厉害不厉害，麻烦不麻烦，都让廖都督去烦扰好了”
晴朗抚掌笑道：“说了半天，只有邢别驾一语中的。”
她一言定音，旁人再有不服也不便再说，过一会各自散去，只有邢昭留了下来，喝了杯茶才道：“江映白知汉南虽与我们无关，可我们程州想要从中做点什么也是可以的。”
“做点什么？”
“帮着江映白则是摆明旗帜从此为越王谋，当然也可以……”
“惠侯觉得廖云清当下是什么想法？”
“廖都督……”他笑了起来：“他的想法，长霆军不是在沅江上唱出来了么？”
“四海靖宁日，豫阳朝天子！”
“往重里说，这番举动隐藏‘谋逆’之心啊——”
“往轻里说呢？”
“往轻里说，那自然是廖大将军志向高远，意在统一扶朗，让楚之君王还师豫阳。”
“他要胜过云骑将军，就要做下天大的事业才成。将门虎子也有无奈的地方啊。”
“我倒是想不通，越王为什么要任江映白为汉南刺史。虽是‘幕中第一人’到底是个文官，让一个从未带过兵的人到前线与一群将官争功，好像太过为难了他了。”
“越王信得过的人里，与沅江沿线三名将领都有交情的只有他一人啊。”
邢昭想了想笑出声来：“果然如此。”
晴朗亲手给邢昭斟了杯茶，忽然道：“越王派人找过惠侯吧？”
邢昭一愣：“你怎知道？”
“有人从京城给我传出信来——越王属意惠侯，所以我让苏忠留意了一下。”
“是啊，越王许我鸾台侍中。”
“啊呀呀……”她笑的眉眼弯弯：“可比呈之的待遇还好，惠侯怎不答应？”
邢昭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呈之走的时候我说过，无论怎样，总有我陪在你身边。”
晴朗心里又事一跳，可见邢昭目光清澈，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一时真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他想少了。一时间想到与这个人的初次相见，在豫阳冰雪初融、柳条萌芽的时候。接到诏书从荆左匆匆忙忙往豫阳赶的时候，没有想到君王急召的原因居然是晋国使臣的任性请求：“久慕留国荆左刺史巾帼英雄，但求一见。”她在宫廷夜宴里见到了晋国惠侯邢昭，那一年他二十六，风度翩翩、举止高雅。晴朗在他身上看到了以前只在书中看过的，属于民丰年代的贵族的高雅风范，这种优雅一直到很多年后都让她难以忘怀。那一次见面时间不长，事后她却觉得这位惠侯的“任性”大概是上苍对她的眷顾，若非如此她一定不能见到苏长安最后一面，也或许会像廖江城一样被骗入京莫名身死。
那一年骤变中，廖琴来投，她将他送出荆左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惠侯。那时也不过碰碰运气的想法，只觉得邢昭能帮他找一个安身之地已经大好，却没想到两年后在朝凤，历经亡国之痛的邢昭见到她后却将廖琴抵晋后的种种事无巨细向她说了一遍。一瞬间，她甚至被惊住了，惊于他对“一面之交”的尽心尽力。
在朝凤，她是身份暧昧的皇帝宠臣，而他是家世高贵的晋之贵胄。他却一来就亲近她，对着众人惊诧的目光说：“我与林舍人，那是在豫阳就开始的交情。”豫阳之战后，随军的官员大多朝着朝凤撤退，在后队的他却逆流而行直奔安菀，此后便是与她同甘共苦直到今天。
邢昭大约是看出她心绪波动，给她倒了杯茶，轻轻在案上扣了下，见她望过来才低声道：“林美人，莫要多想，但度年华。”
一时间，她豁然开朗，笑着向邢昭举杯：“以茶代酒，敬你我共度之年华。”
一盏茶，心意道明。
“江映白对廖云清有提携之恩，他来汉南，只怕大都督会为难。”
“我们都从京城得到了消息，他廖大都督能一点不知道？”
“嗯，不过……”
晴朗笑笑：“若是我，就先发制人。”
“夺取汉南，先置官吏？”
“嗯。”
“兵部连连催进都没有反应，忽然间大举动作，只怕将来更藏隐患。”
“长霆军按兵不动说的是‘缺少粮草’，只要这个解决了，大举进军便是理所当然。”
邢昭笑了起来：“粮草哪里能说来就来……”话未说完，脸色忽然一变，惊道：“这小子，难不成又在动我们安菀的脑筋！”
“檀州不是才还了一批粮草给我们。”
邢昭冷笑道：“廖都督就吃准了安菀会围着他转？”
“那倒不至于，所以，他应该会派出一个能打动我的使者。”
邢昭露出好奇的神情，晴朗朝他看了一眼，笑道：“他长霆军的副帅，折冲郎将白明。”
“哦——王府故人。那么，林州牧打不打算给这位故人面子呢？”
晴朗望着邢昭轻笑道：“今日留惠侯下来，就是向你要这个面子。”
邢昭显然有些吃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州牧这话怎么讲，安菀之事自由你做主。”
晴朗摇摇头：“北程州非我一人所有，前一次我力主将汉南军政交给朝廷，各位已有不满，这一次……我既有这个想法，无论如何要先得到惠侯你的谅解。”
“为什么？”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因为我不想让江映白出任这个汉南刺史。”
他微微皱眉，想了想道：“身为越王亲信而在这个时候出任汉南刺史，不管与南北程州的人有多大渊源，都难免要起纷争。所以……州牧是不想与江映白冲突？”
“江映白是我阿兄。”
邢昭大惊。
她望定他，缓缓道：“江映白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兄长林文英。”
长久的沉默，最后邢昭忽然笑了起来，指着她道：“难怪那人长得和你这般相像。江映白自己知道么？”
“檀州班师途中已经相认。”看了他一眼，笑道：“映白说暂时不要让人知道我和他的兄妹关系。”
“江侍郎也是个通透人，而且”朝她笑笑：“颇重情谊。”顿了顿又道：“难怪年初江公子过安菀时你这般照顾，我们还当是看在傅将军面子上，原来傅公子才是‘顺带’的那个。”
“我和这个兄长自幼感情就很好，我们只差两岁，自小不管做什么映白都照顾着我。当年在赢得英皇帝信任后，我曾让人去家乡查探过，却已四散凋零。此后在朝凤遇到木匠李实，也说我的家人在逃难路上死绝了，我早已决了希望，却在楚国找回了兄长。所以啊，惠侯能明白我的任性了么？”
“如此乱世尚能兄妹团聚，这是天意，林美人放心，若是归雁他们想不明白，我替你抵挡。”
她拱了拱手：“多谢邢兄。”
几天后，果然就像林晴朗预料的那样，白明出现在安菀，呈上廖云清的书信——兵部催进，长霆军也等候已久，不能再拖延，向程州军借粮若干。林晴朗召集北程州军政的主要人员与他共商，看完信听完说明，她把书信顺手递给邢昭，朝着白明似笑非笑道：“廖将军是程州大都督，域内调动军粮下一道军令就可以了，何必劳烦白将军跑一趟呢？”
白明目光一扫，见四下里投来的目光里没什么友善因子，略微沉吟了一下，忽然笑道：“廖都督在林州牧面前，永远是当年的阿琴，是您的晚辈，他怎敢以军令对待？”
“白将军言重了。”
当天的交涉并没有结果，林晴朗顾左右而言他，肖归雁、邢昭几个叫苦连天，无非是程州军也缺少物资，看吧，归顺那么久朝廷才转运了一次还给人偷走不少，若非傅将军送了点东西来都快断粮了云云。白明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成功，但他和林晴朗青梅竹马，深知她的性格，见她坐在那里神色和缓由着左右说话，便知道事情是大有希望的。估摸着晴朗自己另有打算，可其他官员都不愿意，她身为州牧也不能太和众人相左，于是暂不发表评论，静观其变。白明一边谨慎应对，一边想“这事只有私下求见的时候再探究竟。”尽管事情没有结论，但是随着交谈深入，气氛逐渐缓和，白明八面玲珑，能言善道。他和晴朗一样是从小伺候人长大的，最擅长察言观色，真心想要讨人喜欢的时候谁也挡不住。肖归雁回去后就对丈夫说：“白将军果然如州牧所说，能干至极，到不知当年英皇帝怎么反而选了苏春做禁军统领，真正奇怪。”梁卓元回答：“只怕就是太聪明了才在王府难以容身。皇帝近侍要的是忠诚无二，并不需要太能干。”归雁不服，反驳道：“那林州牧怎么说？”回答是：“林州牧不是拼上性命去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了么？再说，英皇帝也没敢将她真正留在身边。”说完后停了停忽然笑起来：“从这点说，还是武皇帝有胆魄。”——武皇帝就是赵元戎。梁卓元这些年一直没有出仕，林晴朗知道他有才干，几次和他提起想要任命他一个官职都被婉拒，理由很简单——闲云野鹤，无心官场。几次后晴朗苦笑着对肖归雁说：“你这个夫婿到可以和我家那位认兄弟去，一般的隐士风范。”
白明下榻在安菀馆驿，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北程州州治，在此之前听南程州的同僚们说“安菀的馆驿仅能遮风避雨而以”，在一番感叹之后往往补上一句：“刺史府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底是经历了数场大战的地方。”但此时安菀馆驿和明安等地的没有太大区别，接待上也中规中矩，即不奢华讨好也没有特别寒酸。仅此一点也可以看出北程州最艰难的日子的确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励精图治加上大量流民拼上性命的开垦，北程州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元气。联想到前一次廖云清从安菀回来，对他们说：“到了江北才知道，一个地方有几个好的文官是何等重要。我们长霆军再勇也只能保靖安民，可要富民还得靠文官。”
他知道廖云清这段话是针对卢长林说的，而明安的治理已经成了云清最烦恼的事。卢长林到任后就与长霆军不对路，尽管不敢明着得罪，但暗地里搜罗罪名密报朝廷的事做了不少。程州作为前线重镇，历来驻兵无数，加上程州和檀州、江州不同，廖云清之前十余年都缺少震慑一方的名将。这也使得南程州的文官势力盘根错节，在廖云清担任大都督后几次想要梳理都不得其法，最让他愤怒的就是之前发生的徐应之事件。徐应之是明安文官中少有的干净人物，也很倾向廖云清，结果莫名其妙出来个“叛乱”，辖区官员因“谋逆”被捕，这么大的事情廖云清他们居然和明安百姓一样到第二天早上尘埃落定才知道。其后的审问均是刺史府秘密进行，廖云清几次要求他们将徐应之转到都督府候审，几个官员一口答应却拖延不动。没几日结案文书呈到都督府，倒是卢长林亲自来的，告罪赔礼，说刺史府下属官员出了这等事自己实在无颜见人，当下徐应之招供画押，这才敢来见都督。廖云清气得都说不出话了，打发走卢长林，转头对白明几个说：“现下你们知道我为何同意林州牧接管程州全境政务了么？要和这班老狐狸斗，你们这些武将是不成的！”
随白明来此的自有不少随员，只是之前跟去州牧府只有品级高些的两人，当下见他们回来，随员们赶出来请安问好探听结果，白明径自回房，两个跟去的属官连连摇头。众人自是沮丧，又问经过，两人说了一遍，众人摇头道：“不承想北程州对我等还有敌意！”一人叹息道：“这两年朝廷给长霆军用度不缺，程州军只得一次补给还短缺了。当下虽说查出来罪魁祸首，可少了得也没见补回去，他们没敌意才是怪事。”另一人冷笑：“这个‘罪魁祸首’，嘿嘿。”
又说：“接下来怎么办？沈将军的兵马在涌江城万事俱备只等粮草，咱们耗不起啊。”
一人道：“白将军路上说正事要今晚才谈。”
众人互相看看，终有一人笑着摇摇头，嘀咕道：“王府故人——”
到了傍晚时分果然州牧府来了人请白明等人过府——州牧设宴款待。
州牧府的这一场筵席规模盛大，里外设了两场，两边的中下级官员都在大厅里用餐，其间歌舞翩翩一派富丽。白明和两个高级官员则被请到内宅，林晴朗、邢昭、肖归雁几个在后院花厅等着他们，其间还有一个官职不高的王琅。除了邢昭，其他几个都和白明一样曾是留国子民，还有两个和他都在豫阳长大，王琅昔日到忠平王府探望妹妹王琼见过白明几次……邢昭看看他们几个盘算一下，忍不住发笑，心想难怪景牧、廖婉结亲后楚主对安菀再没有好脸色，南北程州的要员们还真是旁根错节、系出同门。
酒过三巡，白明旧事重提，这一次第一个开口的却是林晴朗，她放下杯子，望着他，微笑道：“我知道你们长霆军要的不是粮草，而是一个将来能在兵部说得过去的‘理由’，解了作茧自缚的局。所以，粮草不是问题，只是，我们程州军能得到什么？”
白明愣了一下，他来之前自有准备原本以为她会说“北程州有何好处？”回答是：“将军已将南北程州之政务均交付州牧。”当下问得却是：“程州军能得到什么。”想想也是，既然要的是军粮，自是关系军务。他出来之前，关于北程州可能的提出的条件都考虑过，自也有准备，只不过原本想将此当作添头，当下却成了基础。
白明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正色道：“大都督说了，待到收复汉南，即将驻防移交程州军。”
安菀众人都是一惊，只有邢昭和晴朗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十七章 江南波澜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