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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五章 中流击楫 上 ...

  •   北程州抓捕叛国逆贼不利的请罪公文很快发到江靖和明安。朝廷大臣们是什么心态没人知道,反正每年抓不到的逃犯多的是,没有理由因此问罪一名封疆大吏。而程州都督廖云清根本是看了一眼就往旁边一丢,提都懒得提。倒是心腹白明提醒了一句:“虽然是小事,却是如果有人有心拨弄是可以拨弄成一桩大事的。”云清笑道:“不就是齐叔叔私纵要犯么,这样的事要是还让人翻出来让林姑姑他们不快活,我就白做了这程州都督。”
      相似的话,这天晚上萧汀也说了一遍。萧家这段时间也十分不顺利,她的父亲右将军也参加了越州之战,事实上这位经验丰富又在官兵中很有声誉的将领才是江映白选中的“平叛”主帅。结果,郑旻怀着私心将主帅交给了妻兄傅康。傅康越州大败,一路上毫无作为也没办法有作为的萧右军只能在败退中拼命节制士兵,尽可能减少损失。从越州回来,他也受到处罚,被剥夺了统兵权,当下赋闲在家。更糟糕的是她的胞兄萧睿的妻子正是宋王妃的外甥女,这种尴尬的身份让萧家更受打击。族中很有些人劝萧睿休妻——当今楚国已是越王天下,以此举动向越王表示萧家的忠诚才是最好的。然而萧右军却回答说:“自来抄家灭门都不波及出嫁的女儿,大郎的媳妇安守本分、孝顺贤惠,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她离开萧家。”几件事加在一起,“出嫁的女儿”萧汀也不安起来,她忍不住向丈夫抱怨说:“越州大败主帅没被追问,倒是副帅丢官,我阿爹也忍下来了,倒还有人再栽一个‘私通叛贼’的罪名给我们萧家,全天下哪里有这种道理?”
      云清安慰说:“自来名将多受疑,何况郑家几次被大将们逼迫,当下矫枉过正也难免。”
      萧汀大大白了他一眼。云清咳嗽一声,凑上去温言道:“你看,当年我父帅不也被人告过谋逆?”
      萧汀还真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件事,在廖云清,提到此事难免涉及廖江城的风流韵事。虽说名将美人的韵事早有传言,可让做儿子的亲口叙述到底尴尬。萧汀却听得津津有味,笑吟吟的戳戳丈夫:“啊呀呀,英雄美人传奇虽盛,我只当是坊间好事,原来真是如此。看你一口一个林姑姑,其实是差一点就成了你的继母才对。”等把故事听完,却一脸凝重,过了许久叹一口气:“英皇帝不愧这个‘英’字,这才是一代君王应该有的气量。他虽然实际上就是将公公扣在京城几个月,可里里外外没让你们廖家有半点不快活,还给足了云骑将军面子,真了不起。”
      “英皇帝志向高远”说到这里云清想起少年时代,笑了起来:“那时我在英皇帝驾前作侍卫,英皇帝曾说‘待朕挥师江南之日,你当为我百万军之先锋。’那会儿,成为英皇帝统一天下的先锋将便是我的志向。我常想若到那一日,父帅统领大军,我为首发,该是怎样意气。”
      “虽然不能‘挥师江南’,可是,从这里出发挥师北上,不也一样能统一扶朗。”
      云清愣住了,用惊诧的目光望着妻子。萧汀神色平静的回望丈夫,过了许久,云清道:“阿汀的志气比我还大。”
      “夫君不想重返故乡么?我这个廖家的媳妇至今还没有为姑舅扫过一次墓啊。”
      云清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萧汀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远方,缓缓道:“莫说英皇帝,就是赵主的气量也比越王大。难怪林州牧至今不踏京城地,昔日我觉得她过于多虑,现在看来这才是经历了两国亡覆后才能有的眼光。”
      这段对话后没两天,北程州的公文发到,云清回到后堂见到萧汀便道:“北程州那里没抓到黎家父子。”
      “哎?”萧汀当然知道发生在谢白梅身上的悲剧,前几日南程州刺史卢长林派人抓了户曹参军徐应之,理由是他与妻姐谢白梅勾结,里通汉南。在徐家搜到宋王余孽的信物,徐应之也亲口承认挪用朝廷安顿流民的赈银和去年派发三镇的军需,都用来资助宋王余孽造反。
      卢长林抓捕本郡官员,一点没跟“统领军政”的程州都督打招呼,当然也不会告诉理论上管理程州全部行政的州牧林晴朗。有人评论说程州是当下楚国行政上最混乱的州也一点没错,林晴朗一被任命为“程州牧”,朝廷上就有人批评说“这个任命是存心要让程州再次分裂么?”
      徐应之一事发生后,南程州州府一片静默,倒是都督府哗然了。第一个不满的就是白明,他瞟着卢长林的文书道:“朝廷赈济流民在天佑元年冬天,一年以后才发生越州之战,宋王那个世子那么早就预料到他要逃亡?从天佑元年就有南程州官员给他往汉南输送钱粮,他要真有这个本事,宋王早夺了天下。再说了,天佑元年,汉南在司徒文茂手里,当中还隔着没归楚的北程州。编瞎话好歹也编得圆滑点!”
      廖云清也用冷漠的态度对待此事,徐应之的清白与否在现在的程州并不重要。听闻此事的萧汀却冷笑了两声,或许是想到越州之战后受到不平待遇的其父。
      当下,萧汀愣了愣后道:“居然给他们跑掉了么?”
      云清笑道:“阿汀,你没见过林州牧治下的北程州,那里的所有关卡守得一只老鼠都莫想擅自越境。”
      “唉?”
      “黎家父子在北江书院,那里属青芜。而蔡和青芜之间有一道小关口,关口的守卫权是在青芜县手中……”

      天佑三年夏,廖云清以程州都督的名义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允许程州派兵平定汉南之乱,当然,他也向兵部要求钱粮支持,理由当然也很充分,程州各军连年征战,以往的储存已经消耗殆尽。这时他还不知道这个想法与北程州的刑昭不谋而合,但在长霆军将领们摩拳擦掌对他说“用兵汉南,请让末将为先锋”的时候,廖云清却正色道:“此战,属意安菀。”有人笑着说:“大都督到安菀探望了一次妹子,怎就文武之事都托付了安菀?”云清瞟他一眼,故意点点头:“不错,我有意让妹夫建功立业。”众人大笑。
      这一天,程州牧的属官终于出现在明安。卢长林客气恭敬的接待了这队人,其中职务最高的程州少尹李绒。说到李绒,这又是一个“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在程州的人”。他出身望族,这一年四十五岁,是当今统领楚国朝政的越王的另一个大舅子——他的结发妻子的胞兄。李绒年少时曾被称为“独步京城”,十五岁就举孝廉,刚及弱冠就是一县父母,他写的一笔好字,做得一手好诗,每有新作,洛阳纸贵。这样一个精彩绝伦的青年在二十的时候走到了顶点,然后,一天天沉默平庸下去。到他的妹子——越王妃去世后,李绒已经平庸的很少被人提及,他往日的华丽词章还会在青楼舞榭里被丽人唱响,人们却不记得这些作品的创造人。说到李绒,只有一个评价——那个老实人啊。老实且平庸的李绒幸好有一个能干的妹夫,也幸好这个妹夫对当年俏丽温婉的结发妻子尚存柔情。在地方官上辗转多年,没有让人赞赏的业绩,但也一点点往上晋升。
      李绒自然是朝廷塞给北程州的几个官员中的一名,他被任命为少尹的同时,邢昭晋升为程州别驾。北程州没有设刺史,别驾和少尹就是事实上的程州刺史。当时就有人和邢昭说:“当下程州两主并列、北程州还是两主并列;一个庙堂两尊神像,往后我们可不知道拜哪个好了。”也有人劝李绒托辞莫要赴任——北程州那些都是悍匪一样的人,他们怎么能容纳你,弄得不好性命都堪忧。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李绒依旧平庸但也清闲自在在安菀任上,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但安菀众人议事也不排斥躲避他。同僚间宴请唱和也会给他发张请帖,只可惜当年文章艳绝京城的人当下对月赏花也是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听同僚们畅谈。
      林晴朗要正式接手程州全境政务,派一批官员先行到明安清点整顿,领队之人点了李绒,自然引起不少疑惑。倒是肖归雁略为皱了皱眉望了眼邢昭,见他唇边带着笑意顿时醒悟过来,下来后道:“邢侯推荐了个好人物。”
      邢昭微微一笑:“李少尹名门之后,越王外戚,正好压制卢长林这个中书令的女婿。”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我们这位程州之主什么都好,就可惜一不是男儿,二不是名门。”
      归雁笑笑:“倘若两者都是,该是如何?”
      “两者都是……”他压了压声音:“你我就是开国功臣,裂土封疆。”
      “邢侯心中,将来统一扶朗的必是望族豪门子弟?”
      邢昭摇摇头:“必是名门,却未必是豪门望族。尽管当下还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但是归雁啊,你看看,从留到赵,官场上已有了多少中小门户的子弟。留国,苏春、白明、王辉还有廖江城。赵国,沈慕岚、宋彦榛,你肖归雁,都是中小门户乃至寒门所出。”
      “那又如何?楚国谢白梅平民子弟,虽然有着北沈南谢的盛名,可摊上那么一场莫名其妙的官司,楚国官场上几人为她鸣不平?”
      “是啊……寒门子弟已经兴起,可这世上的事对他们还有太多不公平,归雁,你觉得这样的情形会长久下去么?”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肖长史,你倒说说看,林美人为何在最艰难的时候尚能稳稳的做这北程州之主?”
      肖归雁丢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程州历经大乱,但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已经是百废俱兴;加上外抗强敌、收纳流民,放眼扶朗,几人能够?”
      “嗯,这些都没错,可还有一个重要地方——北程州官员中如你这般平民和小门户出身的比例颇多。你肖归雁、沈唐、我们程州军的中流砥柱——景牧、齐燕之,之前的别驾丁源皆非望族。你们自然会倾向于一个身世与之相似的人,而我们——林美人赏罚分明,也不会刻意压制我们。但是,若换了——比如说换了我成为程州之主,那么在汉南之战后众人皆有获,唯独你肖司马未进寸步时,只怕你的想法就不会是‘朝廷刻意摆弄程州人事’那么明了了。”
      归雁想想,笑道:“的确如此。换了别人,我便会想——果然程州官员中我身世最差,便是不得重用。”
      “北程州又是流民为主的地方,这些人也是不会心向豪族的。所以,只有林美人才能在这个原本应该是最难驯服之地稳稳的坐定北程州之主的地位,景牧也才能在尚无盛名之时就让程州军安心的以他为首。如我和呈之这样的豪族名门反而是不成的。将来的扶朗,应该也是同样的情景——望族的时代要结束了。”
      “刑侯很伤感吧?”
      “的确有一点,不过……也是很期待,对扶朗来说,或许那才是一个更值得期待的时代。”
      归雁笑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会是一个寒门子弟来统一扶朗。”
      “哎哎,长史这个想法可就矫枉过正了。换个说法,林美人是天生的北程州之主,可放到南程州就未必能有同样号召。”
      “刑侯心中,谁才在当下扶朗更有号召力呢?”
      “廖云清——一代名将、名门子弟。在这乱世中,没有比这两点更能收拢人心的了。”

      李绒虽然平庸,做起事情来却是踏实认真的,或者这就是他能被安菀众人接纳的最大原因。他带了五名官员以及二十多名小吏在明安馆驿安顿下来,立刻分别拜会了大都督廖云清和刺史卢长林。廖云清温和的接见这一行人,并且表示“我马上要带着士兵们进行沅江夏操,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替我向州牧问好。”卢长林是从三品,比李绒高了半级,但卢长林是最看重身世背景的人,李绒再废物也是檀州李氏子弟,越王的大舅子。他再刺史府举行宴会接待李绒一行,席间歌舞翩翩,丝竹悦耳。这番款待自然也便宜了和李绒同来的那些人。
      北程州六品以下官员有大半都是从赵沿袭下来的,而吏属里不乏流民。林晴朗接替司徒清为北程州刺史后,为了安抚百姓,下令允许壁山及其周边百姓归楚。有一些官吏,虽不在壁山,也请求归国,林晴朗也允许了,因而留下不少空缺,一直到沅江之战后晴朗才从各地难民中征找曾在官府任职的人填补完毕。一群人嘴里吃着美味佳肴,眼中看着丽人身姿,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私下道:“到底是江南富有啊,看着派头。”还有人说:“连饭菜都做得比咱们北程州府的好吃。”也有人鸣不平说:“州牧府的厨子有几道菜做得也很不错啊。”立刻有人一个白眼丢过来:“不长舌头的人别来评价菜品。”
      酒过三巡,行令做诗。李绒也凑了个趣,中规中矩,隐约还能看到一些昔日“独步上京”的痕迹。卢长林也和了一首,歌咏初夏风物,正合节令,众人一片叫好。李绒也拍手赞道:“谢家学文卢家诗,名不虚传。”卢长林笑道:“不若汝家青芜令——人归梅熟后,思发在花前。”李绒呵呵一笑,北程州拿得出手的文人只有两个——邢昭和齐燕之。邢昭这些年专心公务,很少有诗文传开,倒是齐燕之依然是兴之所致常有妙思,月前一首咏桃之作传遍北程州,歌女争相传唱。
      明安算是前线,宵禁十分严格,即使是官员,没有特殊原因夜间也不能随意走动。刺史府夜宴后众人在客房住下,官阶高的几个自有家妓陪宿,这自然又是安菀林州牧那里得不到的福利。一天下来,一群人凑在一起只有一个想法“到底是江南望族,果然是北方人,特别是北方穷人家的孩子不能比的派头。”州牧府一行人一夜好睡,卢长林却熬到了深夜,几个亲信在二堂陪着,说李绒果然和传说的一样平庸,北程州派出这么个人领队,看来也就是来走个过场。另一人立刻附和说,程州两主并列,林晴朗在明安大肆举动,她就不怕得罪廖都督?卢长林不置可否。李翰察言观色,最后一个道:“使君勤于政务,我等尽心尽力,任何人来查都是如此。好在使君在此之前破获了徐应之、谢白梅暗通汉南的大案,这几年的奇怪案件都有了着落。”
      卢长林冷笑一声:“徐应之的事明安有什么人说闲话么?”
      几个人相互看看,有人道:“长霆军那里有些闲话。”
      “无妨。”
      “徐应之犯的是重罪,谁敢替他说话?”
      “其实,众人都没关系,就只有曹老头……”
      李翰笑道:“曹老头是个胆小鬼,徐应之犯的事太大,他不敢沾上。”
      卢长林满意的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对李翰道:“等此事了结,谢夫人就给她点钱让她带着孩子回乡吧。”
      李翰低头道:“使君宅心仁厚。”

      吃过接风筵,北程州官员们投入公务,卢长林的属下不但没有为难还将公文整理的整整齐齐。官员们看了大半天后,终于有人对李绒说:“单看公文,南程州治理的比我们北程州还要出色。”李绒笑笑:“卢长林绝非无能之辈。”见僚属们一脸不以为然,补充道:“南程州不纳流民并没有什么不对。南程州太平了几十年,不缺人口,邑民们也不愿意看到如许多的流民涌入。而北程州迭遭战乱,急需人口和军队,故而收容流民以化为邑民。”属官们早习惯了他这种好好先生的论调,各自对看一眼不再评论。
      这些人与公文搏斗的时候,同样是北程州官员,却有人轻车简从,一身常服,轻松的走在明安街头。正是午后开市的时候,明安市场上人来人往,城中居民所需一切衣食住行都可以在这个市场上购买到。兴致勃勃挑选物品的,不但有居民,还有旬休的军官士兵。自从楚国建国、南北对峙以来,明安常年是前沿重镇、沅江锁钥,大量军队驻扎在此,不少军官和士兵于此间百姓通婚,就此落户。程州法曹欧阳铭兴致勃勃地看着各色商品,间或停下来翻看一些商品,亲随笑着问他是不是要买东西,他一本正经点点头:“此间商品比安菀丰富,正好扯点布回去给娘子添件新衣。”说话间果然进了绸缎铺,一出手就选了最贵的料子,喜得店家围着他忙前忙后。他选好东西,又赞了店家的货好,掌柜的笑道:“客官真有眼力,我们这个铺子是全明安最好的绸缎铺,进的都是瑶州产的货。”
      “听说你这铺子还有一宝——谢少卿题的匾额,怎没看到?”
      掌柜的脸色一变,低声道:“客官难道没有听说过?”
      “什么?”
      “谢少卿,谢白梅通敌卖国下了大狱,谁还敢挂她的字?不瞒您说,早拿下来劈成柴火了。”
      “通敌卖国?当真?”
      “这还能有假?此间户曹是她的妹夫,前些日子也被抓起来了。有看到的人说,大晚上的差役们把徐家团团包围,当场就搜出了谋逆的证据。”
      欧阳铭摇了摇头,叹息道:“没想到,真没想到。”
      “可不是吗,这位爷还想要些什么?”
      “成了,都替我包好,送到这个地址。”
      踏出店门,亲随道:“难怪徐家上了封条,原来是这个道理。下面去哪里呢?”
      欧阳铭扬了扬头:“去大牢。”一面想,齐知县给的四个字果然有道理。

      安菀官员出发前,林晴朗给齐燕之写了封信,说明她要接手程州全境政务,即将派人去明安察查,问他这个在明安年余的人该注意点什么。
      燕之的回信上只有五个字:查狱,徐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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