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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十二章 乱世群像 上 ...

  •   天佑二年十二月。楚国的小皇帝郑旷过年后将满十岁,如果一切顺利,据他能够临朝听政至少还有五年时光,在此之前,楚国实际的统治者是三十多岁的越王郑旻。另外还有一个永远不会身临帝位,但在出国朝政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太皇太后欧阳蝶。欧阳蝶虽然已经是“太皇太后”,事实上不过四十岁。她是平帝续弦,平帝元后无子,二十九岁病逝,其后她作为望族欧阳家的小姐嫁给了平帝,其后只得一女。女儿长信大长公主招望族高氏之子为驸马,当下一子一女过得颇为平静幸福,驸马为常平令,谨慎端正。欧阳蝶从皇后晋升为“太后”时距离她嫁给平帝还不满三年,是年十九岁。先帝郑偃、越王郑旻,都是已故陈淑妃之子,然而,欧阳皇太后并没有因为这种血统上的疏离而失去自己在皇室中的地位。楚国的高官和皇族对于这位太皇太后曾有这样一个评论:“若是男儿,当为万户侯。”
      欧阳蝶以令人惊叹的手法和勇气维系自己在皇族中的地位,以及在楚国朝政上的发言权。郑偃对朝政的漠不关心,从某种角度,促进了欧阳蝶的政治地位。二十五岁时,郑偃一度因重病不能理政,她第一次以太后的身份临朝听政,她的果断和锐利让人想到了景皇帝——这是楚国历史上罕见的明君。其后数年,郑偃的圣旨中经常可以看到这位皇太后的影响,很多人都认为,像郑偃这样漫不经心、耽于娱乐的君王还能让楚国朝政维持在各方面都还能接受的范围内,完全因为他身后有欧阳蝶。
      郑旷幼年继位,欧阳蝶在重臣们请求下再一次临朝听政。楚国宰相尚书令欧阳炯面对这个小自己五岁的同胞妹妹时总有一点敬畏,而且,那不是面对太皇太后封号的敬畏。欧阳蝶的容貌算不上出类拔萃,一双杏眼圆圆的,目光明澈深远,脸上永远看不出喜怒之色。欧阳蝶和兄长的谈话从家常开始,深宫中的她也听说欧阳铭再次辞官且受邀前往北江书院之事。
      “阿铭不争气也只有由得他去了,越王和阿兄对他都仁至义尽,不用再给他找官职了,好端端连皇家的脸面都被他丢了。”
      欧阳炯苦笑了一下,他内心里倒不想旁人想的那么对那个“不争气的侄儿”深恶痛绝,三十年官场沉浮后,看着欧阳铭的率性,他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用膳之后,太皇太后忽然笑了笑:“北程州归楚后我们总算又能吃到香米了。”
      香米是北程州特产,仅产于壁山方圆五十里,这里的稻米颗粒细长饱满,出锅时有一股清雅香味,自五百年前就被定为贡品。这也是欧阳蝶的心爱,北程州被赵国所夺后最让她伤心的就是吃不到程州香米。
      “香米恢复生产,足见程州百废渐新。”
      “也有人说,壁山今年进贡的香米不如往年好,北人到底种不来程州田。”
      楚国宰相大惊,脸上却没有露出痕迹,试探道:“北程州两次易主、数年混战,人口损失过半,以北方流民填补人口也是没有办法的。至于香米……北人不擅种稻米,多种几年也就会了。”
      “我倒觉得,流民再怎么都是流民,养也是养不熟的。宰相想一想,若是哪一日楚国又与北方开战,这些流民会为我楚国而死么?”
      “这个……”
      “他们都是北方人,终究都是想回北方去的。”
      欧阳炯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太皇太后心中对北程州和那些生活在北程州的流民充满了忌惮,她迎合朝廷中不少人的想法——北人永远是楚国仇敌,心腹之患。他心想今天这趟宫是白进了,他对越王处理北程州的人事有异议,在他看来,没有必要如此明显的去挑动程州两名高官的关系。他也有些担心程州两支劲旅容易养虎成患,他的计划是找机会将两人中的一名调离前线,委以腹地大州,或者干脆提为京官,高官厚禄的供养,却让其没有直接军权。他的策略在越王那里已经碰壁,就连昔日越王极其信赖,一向在其面前言无不尽的江映白这一次都三缄其口。他这才想到在朝政上颇有发言权的胞妹这里探个路,没想到还没开口就撞上墙。
      欧阳蝶忽然笑了笑,缓缓道:“我听说朝野上下近来常有人提起要‘收复中原’?”
      “确有此事。”
      “沅江一场胜利,就让这些人都昏了头了。沅江大捷,靠的是沅江天险,是北人不擅水战。离了沅江,他们真以为能胜过北方骑兵?”
      “臣也觉得,收复中原云云是说得太轻松了,但是趁着北方动荡为平,多收复些州郡也是好的。退一万步说,待到北方重现枭雄,这些领土也能为我楚国多争取一些时间。”
      “依我看能收复多少州郡难说得很,最后却又养出几个拥兵自重的人来逼迫皇家。过去的教训还不够惨烈么?也就几十年吧,连宰相都忘光了?陈睦、薛简,个个都是‘一代名将、中流砥柱’,都口口声声‘收复中原、统一扶朗’。结果呢,打几个胜仗,连汉南都不曾越过,转过头来逼迫皇家的事倒作的起劲。”
      欧阳炯沉默。
      “扶朗这两百多年来,强国多亡于逆臣之乱而非外敌之手。冯彦军、王仲道、司徒清……哪一个不曾是国之栋梁?”
      欧阳炯终于明白这位太皇太后的观点,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头道:“太皇太后深谋远虑,臣深自惶恐。”
      自皇宫出来,没走多远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拦住——兵部侍郎江映白。
      此时小雪霏霏,江映白一袭裘衣,站在皇宫外轩敞之处,绯红衣衫对应着雕栏玉砌,端得画里人物。
      “江侍郎,有何见教?”
      “尚书令刚刚无功而返了吧?”
      “嗯?”
      “对林使君那项任命存疑,越王殿下不愿与尚书令探讨此时,您必是……”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皇宫,微笑着停住了话。
      “看来此议之后有江侍郎的功劳。”
      “尚书令这句话就是玩笑了,州官人事出于吏部,与我兵部何干?”
      欧阳炯笑笑,转身欲走,却听江映白缓缓道:“其实,这件事尚书令也不用太担心。程州这两个人一时半会是闹不起来的。”
      欧阳炯站定了,带着疑问的望向这个眉目精致的美男子。
      “南北程州初联姻,加上他们两代渊源,林晴朗对廖家兄妹均有恩……这样的纠葛,仅仅一个任命想要搅乱程州,那也想得太轻松了。”
      “联姻?程州谁和谁成亲了?”
      江映白笑了笑,他忽然意识到江靖望族眼中只有望族们才有生活,几大门阀之外的世界他们毫不关心。
      “廖云清将妹妹廖婉嫁给北程州折冲都尉——现在已经是折冲中郎将的景牧。”
      “景牧?汉南之战的程州军主将?”
      “正是那人。”
      “江侍郎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啊。”
      “檀州宣旨,回程与林使君同路,自然听到不少程州事。”
      这番话后,欧阳炯并没有因此轻松一些,反而更烦恼了——程州骤起动荡固然不好,可这两支力量加在一起,单军队数量已无人可及。
      这种微妙之下,到了十二月中旬,前方探马回报——司徒清兵败陈州。而蔡萱的使臣抵达江靖,与楚国正式定盟——相互守望,共抗郑、陈。

      陈州,扶朗北端重镇,贯穿陈州北面的穿云山绵延数百里,成为扶朗与北方彪悍民族之间天然的屏障。扶朗繁盛统一之时,陈州关塞林立,更在穿云山上修建了烽火台和军寨,以防北方入侵。但是,两百年乱世之后陈州的防范体系荒废大半,很多地方甚至只能靠民间自发的组织来对方来自北方的劫掠。
      年初,北方强敌大举入侵,肖归雁知童县时苦心组织的民间抵抗力量毁于一旦。“十山匪首”的云岭寨自寨主沈沅娘以下九成战死,童县被劫,县兵自县尉以下伤亡殆尽,百姓三成被杀。浩劫过后,北关的几个县重组民兵,童县青壮年重整云岭寨,和州兵一起,驻扎百余人,依然作为这些县城抵抗强敌的第一线。这日,朔风劲劲、暮云四合,云岭寨最高处的瞭望台上一员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身劲装,四下眺望。寨中要道上散布着全副武装的士兵,铠甲武器反着耀眼光芒,这大概是这座陈州北关最著名的山寨建成后最热闹的一天。青年从高台上下来,从人拥上,他叹了口气道:“此寨地势险峻,以高控下,寨内平缓可种粮,又自有水源,难怪能成为‘十山之首’,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旁边一人一指:“将军且看,那里就是沈沅娘和她夫婿的合葬墓。官军收复边关后,童县百姓收葬了战死的云岭寨弟兄,将寨主夫妇埋葬在这望星台下。”
      青年点点头:“这是应该的。他们虽然以前是盗匪,但最终为保民而死,是气壮长虹的英雄。”他到墓前恭恭敬敬拜了一下,呈上贡品,行礼后对左右道:“将来以游击将军的礼节祭奠他们。”这位青年就是赵元戎之子赵凌,昔日受封汉王。
      一年多前,他在听到赵元启遇刺后陈州众拥戴自己的妻子独孤芫芝为首继续抗司徒清后离开北程州州治安菀,一路北进。这是一段艰难而危险的道路,昔日的赵国领土中许多官员都认识身为汉王的他,而不管是蔡萱还是司徒兄弟们,对赵家的皇子皇孙都是格杀勿论。赵凌隐匿形迹以决死的勇气一路向北,最后是混杂在一群躲避兵灾的难民中才到了陈州。一路行来,他所经之地均是当年赵国领土,只看到一个个曾经繁华的城市在战火中败坏。群雄逐鹿,四面哀歌,其中最凄惨的就是昔日的留国京城豫阳。豫阳先后经历王仲道之乱、赵国入侵的豫阳之战。赵国灭亡后,司徒清的军队先行攻打豫阳,守军奋勇抵抗,其后,蔡萱发兵,疲惫已极的豫阳守军在三日激战后溃败。赵凌经过的时候,豫阳街头血痕仍在;郊外还能看到未及掩埋的军民骸骨。赵凌之前并没有到过豫阳,但他听太子提过攻占豫阳前后的细节。赵国太子对豫阳的评价是:“虽然经过多次战乱,还依稀能看到数代都城的气象。城内百姓房舍整齐、百业未废,而王仲道父子并无治国方略,豫阳还能有这样的气息,可见留国几十年治国是合格的。苏长安能在短短五年间开疆廓土、震惊四邻,果然是有一代英主的本事。”这个时候,赵凌在豫阳已经看不到“古都气象”,冻饿而死的人倒毙街头也无人收尸,在豫阳人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生气。
      他终于抵达陈州,被永川王旧部保护起来时已是出发一年之后,桃花盛开之时,他终于在州治见到别离数年的妻子——汉王妃独孤芫芝。芫芝带着文武官员出城迎接丈夫,一身劲装、骑马背剑,豫阳汉王府娇美的皇家媳妇成了英姿飒爽的青年将领、一州骨心。赵凌震惊的看着妻子,在她俏丽的眉眼里找到两年风霜的痕迹。芫芝落落大方的为丈夫介绍陈州军务、引见官员,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陈州大印移交给赵凌。
      夜间,夫妻相对,芫芝忽然哭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吓得赵凌手足无措、连连询问。过了许久,芫芝忽然伏地,抽泣道:“惠儿,惠儿殁了。凌哥哥,我们的女儿没了。”
      豫阳失陷之日,芫芝带着汉王府卫队和部分禁军进宫救刘皇后,形势危急无暇顾及,便将一对儿女交给心腹官员。在此后艰苦的行军中,汉王夫妇的长女赵惠失踪,儿子终于被护送到陈州。
      夫妻俩抱头痛哭,最后还是赵凌先平静下来,对芫芝好一番安慰。此后,赵凌正式接管了永川王元启的军队。事实上,元启的部众最初对汉王夫妇没有太大好感,他们在感情上反而更同情数年前谋逆而死的郑王。只因郑王曾在元启处两年,更曾与陈州军共迎外敌,这位容貌俊秀、才华卓越又谈笑风生的青年王侯让陈州很多将官倾慕不已。郑王伏诛后,陈州出现一个微妙的传言——汉王施计,逼反郑王。幸好不久后沅江之战,这个传言没有扩散,不然赵凌会遭遇到什么就很难说了。但是赵元启遇刺后,面对慌乱的陈州上下,独孤芫芝换上刺史官服,握剑而出,对着济济一堂的文武官员说:“今日起,我就是陈州之主!”其后,芫芝亲手斩杀了两名怀有异心的军官,然后亲自带着军队抵抗司徒清和蔡萱的猛烈攻击,在强敌之下固守永川王之地。这个女子的勇敢坚持震撼陈州,众人因此臣服。
      赵凌接管后,首先颁布命令,自去汉王封号,任陈州刺史、宣威将军。宣威将军——这是他参加沅江之战时的官职。他一方面对内实施更为柔和的政策,鼓励耕作,一方面与蔡萱等人展开和谈,开放通商,允许百姓自由往来。和司徒清的谈判毫无进展,可是和蔡萱的交涉很快产生效果,两地皆允许少量商旅货物通行。同时,赵凌厉兵秣马,随时备战。部将们劝说他放弃北方山林地带的防守,集兵南边境。他却回答说:“北虏残忍暴虐、蔡国尚存仁心,陈州可亡于蔡国,不可沦陷于北盗!”
      他对陈州北境开始全面加防,召集民夫整修军堡,鼓励他们建立民兵组织以求自卫。而对每一次北敌都毫不客气地加以还击。
      他的这种精神感动了陈州百姓,反而让陈州呈现出上下同心的气象。蔡萱在听到细作们回报陈州说——百业规整,民心坚固后,对左右说:“这个地方一时间是不可轻谋的,不然只会后悔莫及。”

      赵凌对云岭寨地理环境极其满意,当下与工曹等议定加固扩展的方向,他要将这里作为一个集烽火告警于快速应对于一体的军堡,沿着北方群山,陈州计划陆续建立这样的军堡。一旦完工,陈州可以在降低北关常驻军的前提下保境安民。赵凌很清楚,他现在的势力只有陈州一地,永川王留下的兵马的确精锐,但是仅靠陈州,要维持这支军队十分困难。赵凌不得不删减军队,让很多军人转为屯兵,同时,它还需要保持陈州的战斗力。这两点矛盾的直让他抓狂。
      半夜,紧急军报。军报从陈州州治发来,赵凌巡查边关之时,州治由独孤芫芝管辖,但重要情报,尤其是涉及军情的,芫芝都会用快马送到赵凌面前。陈州派出大量探马活跃在各国,加上北方各国的官员多半都是赵之旧臣,不乏同情这位“旧皇孙”,乃至为他传递消息的。这一次的军报来自蔡国——蔡萱与楚之摄政越王郑旻正式定约,两国结为盟好,共抗司徒逆党。楚国自郑、蔡退兵,两国各割一县归檀州。赵凌自从得知楚、蔡两国在檀州激战后,一直关注战况。从陈州利益,蔡国最好天天陷入战争无暇北顾。探马们活跃在两国激战地,给赵凌带来战况的变化,尽管这些消息送抵陈州往往已经晚了月余,还是让陈州主事们得以判断天下趋势。
      北程州出兵的消息送到时,赵凌还没离开州治,和芫芝一起看军报,他笑着说:“林使君越来越威风了,数年来南征北战,先扩程州、后取汉南,现在又到檀州去了。我看她的战功已经不逊于端木将军,可列入名将之流。”
      “可是现下扶朗人提起她,还没有用名将称呼的。名吏之称倒是已经有了。”
      “她就是容貌太盛,掩盖了文武之能。”
      芫芝点点头,忽然扑哧一笑。
      赵凌问她想到了什么,她一边笑一边道:“我曾听人说,檀州守将傅少衡向以江左云骑将自命,不知道这位‘江南云骑’可会像云骑将军那样倾倒在林美人裙下。”
      赵凌愣了下大笑起来:“不至如此吧。”
      “难说,林美人是连家母都赞不绝口的‘真丽人’。”
      “什么叫做真丽人?”
      芫芝但笑不语,赵凌越发好奇,连连追问,许久,她才道:“这话有些冒犯先帝,我不敢说。”
      赵凌笑着说没关系,父皇大度之人,生前向来不会为一两句评论罪人。
      “家母说,林晴朗这样的女人,越是英雄豪杰越想要征服,得她有得天下的得意,已无关容貌。所以,君上后宫遍收丽人,还是为了已过花信的林晴朗连最不要脸的手段都用上了。”
      赵凌大笑。
      当下,赵凌看着军报连连苦笑,对亲信说:“楚国主政者没有志向,只想偏安。只不过,如今世道,不想图天下就不能保家国。蔡萱豺狼之性,楚和他谋好,无异与虎谋皮,只可惜了楚国国家富裕、人口众多,又有这一干能将,哎,也可惜了林使君。”
      赵凌在云岭寨感慨万千之时,他的妻子独孤芫芝在府中接待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谢启。郑王谋逆事败后,谢启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渐渐传了出去。众人对他先随郑王谋逆,又在最关键时刻背叛的举动十分鄙视。他虽因“浪子回头”免予问罪,但也丢了官职,而且累得其父丢了宰相之位,外放为一州刺史。其后沅江大败、赵国分崩离析,谢谨所治之地被蔡军围攻,一代丞相病逝于围城之中,部署旋即开城投降。谢启当时在故乡,倒有故交向蔡国推荐他,可他总觉得父亲是被蔡萱害死的,便以“守孝为名”不肯出仕。当下孝期已满,谢启又有了出人头地之心。
      谢启是芫芝的表兄,两家自来过往甚密。谢谨后来虽因朝廷争权而与独孤锦生了芥蒂,可与谢凝之间始终是兄妹情深。芫芝素来喜欢这个眉目清秀、文采出色的表兄,当下自是尽诉别后诸事,又邀请他在陈州出仕。谢启谢过表妹的邀请,回答说:“我此来只是想看看表妹,看到陈州一派祥和,我也就放心了。至于此后么,我要去楚国。”芫芝再三邀请,谢启坚持说本族早有一支在江南发达,此前江南谢畅与其父有书信往来,现在他想去投奔云云。又说,谢家本源就是汉南,当下去楚国,也算是返回故里。
      芫芝给他准备了一大笔盘缠,临行,对他说:“路过北程州时替我们去看望一下林使君,就说我独孤芫芝多谢她在沅江之战后对赵凌救命之恩,愿有一日,能实现陈州之约。”
      谢启笑道:“妹夫与林使君有何约定?”
      芫芝一笑:“表哥把这句话带到就是了。”

      谢启,名门公子。谢氏一门于江南江北皆望族,谢谨是死了,可他的兄弟、叔伯在各国为官的能抓出一大把,这样的望族公子,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走到哪里都引人注意,更何况谢启本身就是个喜欢招摇过市的人。蔡国和陈州、楚国之间都有盟约,百姓可以凭官凭往返,谢启手头宽裕,一路寻亲访友的朝楚国走,其间还受到蔡国国君蔡萱召见。谢启一时间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就是名满扶朗各国欲结交的稀世之才,对楚国之行也充满期待。
      蔡萱召见谢启后,回到后宫径直去了冯媛住处。风情万种,魅惑了四个君王的冯美人这一年二十七岁,已过了最灿烂的年华,可一颦一笑照样有着让人心跳的动人风韵。冯美人辗转四国,历经四位君王,在苏长安那里只堪堪与蔡瑶打个平手、赵元戎身边铩羽而归,到了蔡萱这里,苦心经营七八年,终于在后宫中独占鳌头。加上她又为蔡萱生了一子一女,当下自己望着皇后宝座,为儿子盯着东宫冠冕。蔡萱对她极其宠爱,不光她艳丽动人,妩媚入骨,更难得很有些政谋见地。蔡萱每和她谈论政事,虽不见的次次都能得到良策,可到底能有呼应。偶得良策,便觉后宫多一谋士。
      某日,朝议与楚议和之事,免不了要割让土地,蔡萱多少有些窝火,回来后对冯媛说起,末了叹一口气:“原本看准了傅家父子从来备受朝廷忌惮,楚主又忙于内战,檀州孤立无援,拿下江北之地易如反掌。千算万算,没算到半路杀出个林晴朗。程州、檀州相距数百里,她也真有心思拿自家兵马去为他人做嫁衣!”
      冯媛微微一笑:“那人既然坏了陛下大事,陛下有没有想过——杀了她?”
      蔡萱愣了下笑出声来:“杀了她?怎么杀?她是楚国人,我是蔡国皇帝,难道能下一道圣旨就杀了?还是说,我们蔡国在程州军身上还没吃够苦头?”
      “楚国臣子,自是让楚国君王去杀……”
      蔡萱眯起眼睛:“看来,爱妃有一条借刀杀人的妙计?”

      冯美人不急着回答,先给蔡萱斟一杯酒,又自饮一杯,目光流转,越发妩媚诱人。蔡萱和她调笑了一阵,又问前言,冯媛道:“林晴朗这个人,的确是能干,文才武略。可是,她也有个致命的毛病……”
      “怎么说?”
      “苏长安和赵元戎都把她惯坏了,眼高于顶、率性而为。想想她从平州开始做的那许多事——水霞村夺田、废通县风俗、墨州之案、荆左杀权贵、漓河碑之案,桩桩件件都是在理却得罪人的事,换了别人,不死也丢官。”
      “嗯,可这位林美人偏偏无惊无险走了下来!”
      “是啊,那是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在留在赵她都有天下第一的靠山——皇帝。可皇帝为什么对她恩宠至此?国之栋梁的人有的是,凭什么就她林美人可以胆大妄为?那还不是靠她一张脸睡出来的,要不然,苏长安、赵元戎能把她宠上天去?
      “可是,这一切都成过往。林美人花颜渐逝,越王显然不会像赵主那样倾倒美人裙下。”说到这里朝着蔡萱娇媚一笑:“陛下明白了吧?”
      “无势可依,骄纵如旧,自是取祸之道。”
      “其实,林晴朗就算还在赵国,早晚也是这个下场。她在赵主面前不管有多得宠,非妻非妾、无儿无女,颜色耗尽君恩也就耗尽了。这样的例子自古而来不知道有多少,近在眼前的——楚国江映白。妾听闻当年江映白风华绝代,楚主对他癫倒痴迷,一度权倾天下,可不到十年色衰爱弛,自鸾台侍中而为七品小官,这就是身为朝臣而以色侍人的悲哀。”
      “嗯,那么朕的爱妃又有什么妙策除掉已无靠山的林刺史?”
      “楚国立国以来常年君弱臣强,朝政为大将、世族掌握,直到陈睦死后,楚主才收回一些权力,皇族稍微安定下来。臣妾以为,‘大将欺君’这件事一定是楚国朝廷心头大患,林晴朗手握重兵又是‘降臣’,本来就免不了深受忌惮,她做事偏偏又张扬的很,陛下不觉得处在这般情景上,只要从旁推波助澜一番,林美人就腹背受敌了么?”
      “嗯,如何推波助澜呢?”
      冯媛轻轻推了他一下,嗔道:“陛下又来为难臣妾。臣妾知道自己那点小主意在陛下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臣妾常年在后宫,哪里有本事知道林晴朗在做什么,没办法帮陛下出那么细的主意了。”
      蔡萱大笑,他就喜欢冯媛这种不过分的聪明,她若真能把对付林晴朗的方法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倒要好好查问一下一个深居后宫的女子哪里来的眼线能将楚国动态尽掌手中。蔡萱对后宫一向看的很牢,这是来源于他对本国历史的总结。当年蔡国大乱追根究底就是外戚乱政,权臣勾搭后宫宠妃,最终酿成国破家亡。往后看,留国覆灭多少也和皇后王琼密切相关。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蔡萱复国后几次下令严禁朝臣结交后妃,这一点也是他讨厌皇后韩氏的原因之一。韩氏兄弟皆为肱骨,往来密切,蔡萱看在眼里整日不安,时日渐长,昔日韩家一门忠烈就看成了一门可疑。
      冯媛这一计和蔡萱的计量不谋而合,只不过蔡萱分析的是楚国大势,冯妃更从女人的眼光看到林晴朗特殊身份的可趁之机。蔡萱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便觉得不仅林晴朗,实际上楚国整个边境都充满了可乘之机,端看他有没有本事将反间计施得天衣无缝。又想到之前接见谢启时种下的种子,忍不住生出一点得意,暗道这颗种子虽然小了点,不过不费力气,投石问路一番倒是恰好。
      数日后,蔡萱册冯媛之子为晋王,册皇后养子——也就是他的长子为赵王,这番举动向朝野明白表示——他暂时不打算册立太子。韩皇后一番苦心尽皆成空,冯媛却看到了更大的希望。韩家人对这个结果却十分平静,韩夫人特意进宫劝说伤心至极的韩皇后——事已至此,不争才是皇后风度。来日方长,与其现在纠缠不休让蔡萱更反感,不如保持淡漠高雅。韩夫人再三强调,她当下的关键不是去和妃嫔们争根本争不来的宠爱,关键是不能错,只要不错,蔡萱就没办法废她。来日方长,冯媛也逃不掉色衰爱驰的那一天,那才是她皇后地位显现价值的时候。
      春风初绿江南路时林晴朗在北程州州治安菀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婴,这是夫妻俩的长女,也是出乎他们两人意料之外的馈赠。齐燕之喜不自胜自不用说,林晴朗虽然在踏上官员之路后就绝了生儿育女寻常人家的念头,可真的生下女儿也是喜欢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女孩取名为齐锦心,林晴朗说“愿她慧质兰心”。齐锦心皮肤白皙眉目俏丽,襁褓之中已可看出将来必是个出类拔萃的美人。
      林美人安心生养,北程州也跟着太平了几个月,等到春暖花开,林晴朗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翻看公文,目光所及又是千般风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十二章 乱世群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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