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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四章 花谢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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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的若霞花终是要谢了,没有花可以一直盛开下去,暗夜的若霞也不例外。珍珠她们在若霞花怒放的季节里将这些香气暖人的花人摘下,用浸过泉水的丝袋装着,待到天上淡淡的阳光完全消失后,就将花儿从丝袋里取出铺在一面巨大的玉石上。然后,她们将一片片如云朵般洁白飘然,薄如蝉冀的丝棉布覆在花儿身上,轻轻柔柔地为花儿们覆上,如同母亲为熟睡的婴儿盖上软软的被子,温柔的绝不会损伤一片花瓣。
黎明前她们会将这些饱吸着若霞花香气与精华的丝棉布一片片收回来,小心翼翼地将每一片丝棉都整齐的收在桃木做成的盒子里。而那些已经干枯萎缩的若霞花,就被倒入宫门边的护城河里,在河水中挣扎旋转着飘向永远不知的所终。
林嘉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可以起的这么早,天空还是深深的蓝黑色,没有一丝光线。身后的金纱帐没有动静,暗夜澈他难道还没有醒?撑起半边身子,她探身向帐中望去,这是她第一次想要看看熟睡中的他,睡梦中的他还会带着那银色的面具吗?
浅浅银黄色的光从帐顶流泻下来,夜明珠照着空荡荡的大床,暗夜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离开了。好空的床啊,只有那金色丝枕上略略下陷的印记泄露出曾有人轻靠在它身上休息的痕迹。林嘉若伸手向床垫子上摸去,温热的感觉,他应该刚离开不久吧!不知道他喝了若霞花汁没有,珍珠说过,那是在他练功前暖身的饮品。这么长时间,也许有半个月了吧,自己从来没有像一个侍女应该做的那样服侍过他,甚至都没有为他泡过一杯若霞花汁。其实,他对她真的很好,他甚至答应了要带她去幽泗城!而她呢,却从未用过半分真心对他。他对她的温柔,对她的霸道,对她的宠爱,甚至他对她的残忍,她都一概用虚假的笑来敷衍着。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离开的希望吧,她忽然对他产生了一丝丝的感激,感激他将他从冰冷澈骨的潋星潭中救了上来,感激他在奔驰的马背上用宽广的怀抱保护了她,感激他在深夜里抱着她在廊下看如烟花般绚烂短暂的星星,最感激的却是他让她知道了幽泗的亲人与她只是近在咫尺,还答应要带着她去那个在泗水河渺渺水雾中蒸腾了百年的古城。
林嘉若只觉得心儿忽然变得很轻很轻,笑意不由自主地从嘴角边溢出,幽泗呵,她就要去幽泗了!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的,晨风伴着花香吹送进来,熏人欲醉。好吧,既然醒的这么早,心情又这么好,就到园子里散散步,也许还可以在太阳出来前打上一套西瓜太极呢!这么想着,她便从小踏上起了身,披上外衣向门外走去。
原来,在黎明前早起的并不只是她和暗夜澈。珍珠,小绿还有小蓝她们都围在园心的大玉石边细心地收着丝棉布,珍珠伸出纤细柔长的手指轻拈住丝棉布的一角,用最快的速度将布从花瓣上揭下,小绿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桃木小盒将丝棉布接住,小蓝则在珍珠松手的那一刹那间将盒盖拢上。小紫接过桃木盒,从一个陶罐里舀起一小勺热呼呼的蜂蜡将木盒子的合缝处密密地封了递给身后的小红,而小红将密封好的桃木盒用黄绢包上齐齐地码在一个大柳藤箱中。
林嘉若站在一株榴树的后面静静看着她们灵巧而细致的工作,她知道她们在收集若霞花的香气与精华。花败后,太子殿下依然可以享用到最香最暖的若霞花汁,而为了这一杯花汁,这些少女们却要在花开的时节里每天如此忙碌着。这就是真正帝王家的生活吗?望着珍珠眼圈下淡淡疲惫的青色,她心中无限感慨。
珍珠她们已经采完了所有的丝棉布,只剩下那些色泽暗淡的若霞花铺陈在晶莹润泽的白玉石上,晶亮的石色愈发映的花儿们干枯憔悴。小绿取出一只小箕要将花儿残败的身躯扫落进去倒掉,却被一双如若霞花一般美丽和温暖的手拦住了,“把它们给我吧!这一季最后一次的花瓣,我想要!”林嘉若微笑地看着小绿有些愕然的表情,将所有花儿从白玉石上轻轻兜进绣着银荷的裙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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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用极普通的棉布,不是丝也不是绸,就只是用棉纱纺出的棉布,没有丝那么柔软也没有绸那么光滑的棉布。林嘉若将一块淡粉色的棉布铺在她的小踏上,认真地一刀刀裁减,一针针缝合着。她要做一个枕头送给澈,一个有着若霞花的颜色和香味,还有着一颗若霞花心的枕头。
日薄西山,暗夜澈却一直没有回来。坐在光线渐暗的西窗下,林嘉若一直望着琼楼前那半圆的月亮门。有些微恼,她第一次这么盼着他回来,还特别给他准备了礼物,他却迟迟不见踪迹!心中忽然一动,她抱起粉嘟嘟,胖鼓鼓的小枕头向楼下奔去。
往后园子去的路还是那么幽静,树林里偶有鸟鸣声传出。天光已经越来越暗,夜幕就要降临。林嘉若抱着枕头走在林间小路上渐渐害怕起来,如果暗夜澈不在草舍里怎么办?天马上就要黑了,她一个人有独自回去的胆量吗?已经走进了树林深处,现在回头也来不及在天黑前赶回琼楼了。只能向前,草舍是离她最近可能有光明的地方。她一边对自己刚才的冲动后悔不已,一边拎着心快步向草舍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望着草舍黑乎乎的窗户,林嘉若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这该死的暗夜澈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在草舍呢?现在她该怎么办?杀了她她也不敢一个人在黑暗中穿过身后的那片树林,而在草舍周围又根本没有别的可以回去的路。
抱着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若霞花枕,林嘉若坐在草舍的门槛上发着愁,她为什么要突发奇想地做什么花枕送给暗夜澈呢?一定是今天起的太早导致的神精错乱!她嘟着嘴望着怀中的枕头,自言自语说:“枕头啊枕头,我今天辛辛苦苦把你做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晚上露宿在草舍门口用的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暗夜澈有些惊奇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一定是神听到了她的祈祷,林嘉若抬头望向那一片依然绚目的银色,眼睛忽然又涩又胀起来。
“暗夜澈!你...怎么..现在才来!你!...”才张口说话,她的泪就落了下来,喉咙也抽噎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林嘉若一边用枕头砸着暗夜澈,一边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
暗夜澈微愣,随后却绽放出从未有过的温暖笑容,他伸手将哭的一团糟的她揽入怀中,像哄小孩一样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了么!我知道你最怕天黑,我们先进屋去把灯点上好么?”
林嘉若一面在他的缎衣上蹭着眼泪鼻涕,一面点着头。
暗夜澈将草舍里所有的灯都点亮,拉着林嘉若在一张小榻前坐下。林嘉若现在已经恢复了常态,因为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有些汗颜,她抱着枕头望着桌上摇摇曳曳的烛火一言不发。
“为什么突然跑到草舍这边来?”暗夜澈好奇地望着她怀里那个粉嘟嘟的可疑物体。
林嘉若将枕头往他怀里一塞说:“为了送你这个。”
“这...”暗夜澈皱着眉按了按花枕,又闻了闻说:“这是什么?好像有若霞花的香气呢!”
“这是用若霞花瓣做的枕头,小绿她们要将这些干掉的花瓣扔掉,被我要过来变废为宝了。”林嘉若有些得意地用手指戳着暗夜澈腿上的枕头说:“你不是喜欢若霞花的香气吗?所以,我就想把它送给你最合适了。”
“你...特意为我做的?”暗夜澈的眼眸亮了起来,笑意更加温柔。
“啊?”林嘉若愣了一下,心里有种抽筋的感觉,暗夜澈不会是误会了她什么吧?她纯粹是因为看到了脱离他魔爪的希望才一时兴起做的枕头,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啊!她可以向毛主席保证!“那个,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特意不特意的,只是废物利用,废物利用而已!”
暗夜澈好像没有听清她的话,像个孩子似的笑着将枕头蒙在脸上,隔着面具和枕头用闷闷的声音说:“好暖,好香....”
林嘉若从未听他用如此快乐的语气说过话,也从未见过他有这样充满童气的举动,一时间,不管是脸上还是心上,表情皆是一片混乱。
暗夜澈将枕头平放在小榻上,仰躺着枕在上面,“好舒服啊!”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忽然他一把将坐在榻边的林嘉若拉入怀中说:“琉璃,来!你和我一起枕在上面!”
“喂,喂!你做什么?”林嘉若惊地拼命挣扎,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不但她搭错了神精,暗夜澈也好像神精错乱了!
“乖,别动,我只想你和我一起枕在这枕头上闻花香...”暗夜澈不理会她的的挣扎,将她搂在怀中,一同躺在了榻上。
林嘉若挣扎了半天,发现以她的力气想挣暗夜澈的铁臂根本是不可能的。无奈,她只得尽量保持与他之间最大限度的距离侧身躺着。
“琉璃...”暗夜澈的声音很低很低。
“唔,做什么?”枕头真的很舒服,又软又香,林嘉若在微熏的香气中昏昏欲睡。
“能...抱我吗?”暗夜澈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促起来。
“恩,好...”林嘉若迷迷糊糊地答着,正想伸手向他抱去,脑子里一激灵,什么?抱他?他是欠扁吗?伸出的右手变成了一记下勾拳往暗夜澈的下巴上打去。
暗夜澈闷哼一声,随即抓住了她再次袭来的拳头。
“暗夜澈!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必须听你的,就想...哼!我可不是随便的女孩子! ”林嘉若红着脸气冲冲地说,小拳头拼命想挣脱暗夜澈的钳制,再补上一记右钩拳。
暗夜澈却是没有生气,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将她的粉拳按在胸口说:“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被亲人抱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母后就过世了,皇宫里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我虽是太子,但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每个人都有的母亲的疼爱。每每看见别的皇子穿着母妃亲手为他们缝制的衣衫,佩着母妃亲手为他们绣的香袋,我的心里就好苦好涩...”
林嘉若的拳头停在他的胸前,感觉到那里如鼓韵般的跳动,人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暗夜澈他,他没有妈妈...
“那你爸爸...不,那你父王呢?”
“父王他很忙,所以常常将我给忘了...我一个人被遗忘在金雕玉砌的宫殿里,成了暗夜最尊贵却最寂寞孤单的孩子。”
虽然隔着冰凉的面具,林嘉若却似乎看到了那面具后面悲伤的脸。她的拳头渐渐松开,手指轻轻抚上那银色的面庞,柔声说:“不要伤心,你父王他一定是爱你的,他这么做也许只是想让你成为一个最坚强的皇子...而你母后,她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看着你,爱你。你,并不孤单...”
指尖有湿润的感觉,林嘉若望着从暗夜澈眸中流出的泪,心中又惊讶又怜悯。他,暗夜澈竟然会流泪!
她摸索着想取下他脸上的面具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双手却触摸到面具边缘那光滑的皮肤时被牢牢扣住,望着他流淌着悲伤的眼神,她轻轻叹息着终于伸出双臂抱住了他。今夜,她搂在怀中的只是一个没有亲人关爱,孤单又可怜的孩子。
暗夜澈像婴孩般蜷起身子偎在林嘉若怀中,她的下巴抵在他的前额上,他甚至可以透过冷冷的面具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她的领口处透出一缕缕馨香,这是他从未闻过的香味,比若霞花更温暖,比月兰花更清幽,比他所闻过的所有的花香都更沁人心脾,这是少女的体香。这一刻暗夜澈觉得自己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他满足地将身体更近地贴向她。
林嘉若感觉到他向她贴近的身体,却不能拒绝,她微微向前倾了些,将他完全抱在了怀中。随着身体的倾动,她脖颈间挂着的水晶向领口处滑去,水晶折出银白的光芒映上了暗夜澈紧闭的眼,他轻轻睁开眸子,注视着这沾染着她体香的宝石。水晶的光如同那夜的星光般闪烁明亮,最后却烟灭在他如夜空般漆黑的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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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若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暗夜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离开了,淡粉色的枕头上只留着几根长长银白色的发。伸手将那如银丝般美丽的发绕在指尖上,他的头发为什么会是银色的呢?转过身,让淡淡的阳光洒在手指上,那银色仿佛透明了一般。就在她准备将手垂下的那一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指尖上那一圈圈银色的发丝渐渐透出青色来,最后这些银发在林嘉若的手指上完全变成了黑亮的如缎的乌丝。
她的眉头微皱,心中困惑不已,为什么这暗夜澈的银发会在她的手指上变回黑色呢?还有那具他始终不曾摘下的面具,这一切都隐藏着一个他怎样的秘密?
画案上铺着一张墨迹尚未干透的画。林嘉若望着画中那抱着淡粉色枕头,一脸愁苦坐在草舍前的少女,禁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昨天她在他的眼中就是这样可怜的样子啊!
看着画,她又想到了初次到草舍来时看到的那张,那个和自己很像的少女倒底是谁呢?难道是暗夜澈曾经的心上人?又或者,那画上的少女本就是她自己...?
窗外鸟儿一声清脆的啼叫让林嘉若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唉,想这些做什么?她不是应该趁暗夜澈心情好的时候催促他快快带她离开暗夜去幽泗的吗?对!她今天晚上就要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带她去幽泗?可不可以快一点?但愿他看在枕头的面子上,明天就可以带她去。
草舍是皇宫里难得的幽静之地,屋后是一座山色如翡的竹山,屋的周围是一片永远开着这个季节里最美丽花儿的花海,花海前是将尘世所有喧嚣都隔在身外的深深树林。
若霞花已经没有了,另一种淡紫色的小花取代了它。在暗夜,也许是因为缺乏日照的原因,所有花儿的颜色都是淡淡的。
坐在淡紫色的花海中,林嘉若忽然不想回琼楼去,就这样坐在这片清幽的花儿里,让淡淡的阳光洒在身上,自在又放松的心情,她来到暗夜后第一次有这样愉快的感觉。
她抱着膝盖,将头贴在上面,时而闭上又眼,时而微微睁开向远处眺望。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向右面花海与竹山的交汇处望去时,远远的,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她视线中掠过。
怎么会有人?草舍不是暗夜澈的禁地吗?连珍珠她们都不敢随便进入的地方,怎么会有人?难道是暗夜澈?又不太像,暗夜澈那一头银发很容易就看出来了,这人身上却没有一点点银色。
林嘉若略思索了一会,终于从花丛中站了起来,往那青色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