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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三叔归来(小修) ...

  •   我便是在那个午后,见着苏洵的。
      睁开眼,便见着了一个极为儒雅的中年男人,眉宇间和我爹有几分神似,却是从未见过。我当下便有些猜想着了,却是不敢随便叫唤,只望着他。
      他问我,“是小妹幼娘罢?”
      我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我,“在看甚么书?可能予我瞧瞧?”
      我便听话地将那卷《博物志》交予他手中。
      他略翻了翻,似是有些讶异,抬眼颇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却并未说甚么,只轻轻抚了抚我的头……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要抚我的头,但是却看得出来,他似乎有些感慨,他说,“几年未见,已是这般高了……应有十岁了罢?”
      此时我心下已有八九分明了了,便笑道,“三叔的记性可真好,侄女正是十岁呢。”
      他微微一愣,便道,“你这丫头,也是不错,还认得三叔。”
      小四昨儿才从眉城赶回报信,说是三叔已回到家中,没想到三叔今儿便就来了,他如此匆忙,想是来同我爹商量如何安葬爷爷的事……便说,“三叔可是寻我爹爹?这个时辰,他应是在书房。”
      三叔闻言轻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很清楚你爹的习性。”顿了顿,又说,“这许多年了,你爹这习惯,还是没改。”说罢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将那卷《博物志》还予我,又说了几句,便往书房去了。
      当晚,兄弟俩抱头痛哭。
      ……
      次日,我同九娘十娘在院里练字,却见苏不危这小子过来,本不欲理他,他却挨上来故作神秘地道,“你们猜,方才我看到三叔在读什么书?”
      九娘便猜,可是《春秋》?
      苏不危摇头。
      十娘便猜,可是《周易》?
      苏不危又摇头。
      可是《史记》?可是《大学》?可是《中庸》?
      苏不危都摇头。
      九娘便道,“不是四书五经,又不是史书,难不成跟小妹那般,独独看那志异类的书?”
      苏不危又摇头。
      十娘也猜,“莫不是禁书罢?”
      苏不危还是摇头,然后看向我。
      我很清高地仰了仰头,表示对这种无聊的游戏无甚兴趣。
      苏不危瞟了我一眼,然后说,“你们定猜不到,是《论语》。而且他还便读便哭,神情极为悲伤,连我从他身旁走过,都未曾察觉。”
      九娘笑道,“便是你眼花了罢,三叔都多大个人了,怎会读这种小儿家读的书?”
      十娘亦说,“就是,还边看边哭,当真扯得有些离谱。”
      苏不危自是辩解,说是若然不信,一同去看看便知晓,说罢便欲拉我们去看,看他神情,不像有假。
      我心下不免也有些讶异,都说三岁读《论语》,虽则八娘曾同我讲过,三叔年少时不喜读书,直至二十七才开始发愤,然这许多年了,《论语》之流,却也是早应是背烂了的,即便偶尔见着,心血来潮重温一下,可看到潸然泪下,却也真是怪了点。
      再看苏不危,却是一副话未说完的样子……果然他又说,“你们可曾发现,三叔他,鬓角已有白发了?”
      九娘闻言便道,“便是只有你眼尖吗?我昨儿便已看见了。人入中年,黑发变白,本就是人生常事,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三叔虽是白得早了些,但这种事本就因人而异,便是少年白头,也是有的。许是你少见多怪了罢?”
      十娘也附和道,“就是,又扯这个。这跟他鬓角有无白发,又有何相干?便是他满头白发,难不成便要日夜痛哭了么?”
      苏不危又瞟了我一眼,道,“这你们这些女儿家就不懂了,自古男儿,学而优则仕,那便是要治国平天下的,想三叔多次赴考,皆不得志,去岁再次进京,本是抱了极大希望的,岂料又再度落第,本就心灰意冷,今岁爷爷又仙逝去了,必是备受打击,悲伤过度了,才会未及不惑,就华发初生。”
      说及此,他顿了顿,见我们并未反驳,便继续道,“到了此间,忽见此书,三叔他定是又忽然想起了初时那满腔报国之志,两下相较,难免情伤,及至必也是忆起了儿时爷爷教他读此书的情形,触景生情,才会情不自禁涕流满面。”
      他这一番话说得神情并茂、荡气回肠,乍听之下,极为有理,九娘十娘亦是频频点头,而我却觉得,应不是如此的。论语……论语!我忽想起来,那日我一时兴起,随意翻了翻,好似见着有一篇……里仁?我细细一想,心下忽然就明了了。
      见我不以为然,苏不危这小子嘴角翘了翘,道,“那你倒是说说,三叔他为何如此感伤?”
      我本不欲理他,却听得九娘说,“小妹,你便说说看罢,我们也是想听听。”
      十娘便也点头。
      我略一沉吟,用笔尖蘸了点墨,在纸上写下一个字。经过这两年的磨练,我这字写得也有些模样了,笔走龙蛇,鸾翔凤翥,却是少了点女儿家的娟秀。
      “悔?”苏不危看着那个字,却是不懂,便道,“这是何意?”
      九娘十娘亦不解地望着我。
      我说,“你把那本《论语》取来,便知了。”

      便是那一册《论语》。
      便是那一篇《里仁》。
      便是那一句“父母在,不远游”。
      却见那上面,尽是斑斑泪痕。

      去岁四月,三叔杏榜落第,我爹曾修书一封,“人稀野店休安枕,路入灵关稳跨驴”,意思便是你快骑着小毛驴回家吧,人杂路险、多加小心。三叔起初便也是想早日返家的,最终,却还是往南去了,谁知这一去,竟……他若是那时回来了,又怎会连爷爷的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得呢?
      苏洵坐在窗台前,举笔,却是写不出那一个“悔”字。
      ……
      到了晚膳时间,我娘着我去喊三叔吃饭,我自是乖巧地应了。
      进门,便见他如泥雕般立于窗前,一动不动,那消瘦的背影,说不尽的沧桑。我站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三叔”,不见他动静。
      便走近,却见他手里,握着一张纸,细看,正是我日间写的那张,心下不禁微微一怔,却听得他对着窗外轻谓道,“这世上纵是有千万种良方,却是偏偏没有一剂,能解得一个‘悔’字。”却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说。
      我亦有些自言自语地说,“许是有的。”
      他便回过头来,轻轻地“哦”了一下。
      我自觉有些失言,便说,“三叔,吃饭了。”
      他望着我良久,才叹息道,“小妹……三叔真是一无是处。”
      我因笑道,“三叔说笑了,侄女虽足不出户,却也知三叔素有抱负,乃志向远大之能人,才思敏捷,行文亦是下笔如有神,顷刻数千言,怎会一无是处呢?我爹亦说,三叔能言当世之要,见解远胜于他,只是大器晚成呢。”
      我虽对历史没什么研究,但是三苏还是知道的,便是三叔和苏子瞻、苏子由三父子,三叔他就算不想大器晚成都不行。
      “大器晚成……怕是大器难成罢……纵有济世之才,若无施展之地,便也只是一纸空文……”三叔喃喃自语。
      我知他在想些什么,既是言当世之要,便是要施之于今的,这施之于今的唯一途径,便是出仕,而出仕……如今之风气,尽是些辞藻满篇但无关痛痒的论调,便是那些个考官,亦是推崇浮艳怪涩的文章,三叔这种,便是被视作异类,怕是终难入得他们的眼。而落第,便意味着梦滅。
      然出仕,便真的只有科举这一个途径吗?
      三叔忽问我,“小妹,你可知三叔已是第几次落第了?”
      我哪知道?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说,“爷爷亦是方员外郎。”
      爷爷亦是方员外郎……爷爷从不曾参加科举,然我爹登朝,便被朝廷任命为大理评事,后又加封方员外郎。你虽今时不得志,他朝,便也是可以因苏子瞻同学和苏子由同学……我虽未明说,他却已明了。
      三叔不敢置信地望着我,眼中尽是惊异的光……于是,自我爹之后,又一个惊呆了的。
      ……
      第二日清早,三叔便返回眉城了,一回到家,他就将这多年来备考应试的文稿尽数焚毁,便是表明了自己决意于功名的决心,却是静下心来开始研究六经以及诸子百家之说,并将自己的一腔热情,尽数寄托在了苏子瞻同学和苏子由的身上。
      那已是很长远的话了,眼下,便是要忙爷爷的葬礼。
      爷爷虽早已入殓了,却是并未下葬,我爹将爷爷的灵柩暂寄在金山寺,便是要等三叔回来,如今三叔既回来了,便是该将爷爷安葬到祖坟的。
      如是这般,便将葬礼定在了八月二十:乙丑年、癸酉月、庚辰日,宜出行、宜下葬。眼看着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此时却从朝廷传来一个消息,说是要追封我爷爷,爷爷生前虽也是个方员外郎,却只是荣誉性的官衔,现在朝廷要追封,那可是莫大的恩典,我爹和三叔一商量,不若等朝廷的恩旨下来,再行葬礼。
      这一等,便等到了次年二月,朝廷的恩旨终于下来了,爷爷被赠为太子太傅,便是奶奶史氏,亦被追封为嘉国太夫人。
      三日后,我爹和我三叔将爷爷葬在了眉山县修文乡安道里的祖宗坟莹里,此时离爷爷去世已九个月有余,历经风雨,终于入土为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三叔归来(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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