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饥饿以及自作自受的折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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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这伞你就拿去吧，淋多了雨对身子可不好！”说着，少女将油纸伞向前递去。
广临下意识地摸向了袋带，他准备掏钱买下这柄油纸伞……因为妖鬼的话，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付出什么。
情义，亦然。
不过，在真正建立了情义之后，妖鬼们，还是很乐意赖账的……
但是现在，广临所面对的，是个人类。
人类有个词——急公好义，说得就是像少女这样，看见身处困境的家伙，都会伸手去拉上一把的人。
这种人，通常被赋予了一个特定的前缀——好。
好人。
妖鬼的话，也是有恻隐之心的。
妖鬼，也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济的。只不过，想要妖鬼拔刀，是必须有前因的——情义之故，或者是付出什么，来换取妖鬼的相助。
而对好人——对真正的好人来说，无需前因，也不求后果，只是伸手，拉上一把，仅此而已。
作为妖鬼，广临以妖鬼的准则行事，是再自然不过的。
但广临之所以想掏钱买伞，却不仅仅是由于这个缘故——这村子里的人类对待陌生人，是唯恐相见避之则吉，态度可谓怪异非常。
对于陌生人的困窘，村民们全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以至这陌生人不得不徘徊于大雨滂沱的孤寂街头，心境很可能因此变得萧瑟惨淡。
而在窘迫之际，突然有村民对他伸出了和善之手，给予了他温暖……头脑稍微清醒一点的，就不可能不对这异象中的异象心生疑窦。
广临不会随意去怀疑一个人的善意，但一个强大的妖鬼首领，必须要随时保持足够的警惕心，因为只有自己安全，才能以最大的力量，去守护麾下妖鬼们的安全。
显然眼下这情况是有些不对劲的。
在不明缘由，也无从获取有用情报的境地下，广临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于是他掏出一小块碎金子递向了少女。
妖鬼的话，向来是以金易物的。妖鬼们认定，唯一能够衡量物件价值的，只有金子。
少女惊诧地看了眼广临，随即一把握住了广临拿金子的手，将半握着的掌紧紧团成了拳。“把钱赶紧收起来……快回家去吧，小弟弟。你拿着这么多钱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会担心的。”
小弟弟？
广临忍不住挑眉，虽然他只有十一岁，并且以现在这副人类的样貌看上去，他确实颇为年幼。但是身为妖鬼，再过几个月他就要成年了。
成年，就意味着广临能够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祖父大人，会慢慢将本阵的一些事物交给他处理——如果这次的磨炼之行能顺利完成，而祖父大人也判断广临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担任妖鬼首领的话。
不，没有如果，广临，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强大的妖鬼首领。
作为即将成年且会担当大任的妖鬼，在听到一个人类少女，称呼自己为‘小弟弟’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施展些小手段，给那个冒犯自己的人类，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少女或许该庆幸，自己遇到的是广临——这个立志成为强大妖鬼首领的妖鬼。
作为户隐本阵的妖鬼首领，是必须要有容人之量的。
所以说，‘完全可以’跟‘一定会’，实际上是两码事。
少女仍旧安安稳稳地，为广临打着伞……广临并没刻意挣开少女的手，他只笑道，“小姐请放心，在下是经家人同意出外游玩，不料却突遇大雨……在下一路走来，倒有些饿了，只不过这个村子好像并没有饭馆……”
“唔，饭馆确实没有，不过村东头有家客栈，可以去那里……”少女稍稍使力，将广临的手推了回去，并叮嘱道，“那不过是间小客栈，一年也没几个人住，住一宿也只需要几个小钱，可别再拿金子出来了！财不可露白！你一个小孩子……”
少女越是说却越是担忧，最初的叮嘱已经变成了唠叨，她抬头看了看漫天雨幕，终是放不下心来，“这样也不大安全……小弟弟，如果不嫌弃的话，今晚你就住在我家吧，正好明早白谷大叔要进城，可以顺便送你回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实在是感激不尽啊。”广临努力让自己忽视了‘弟弟’的称谓，他向着少女弯腰鞠了一躬。
“哪里哪里，太客气了……那么，请随我来吧。”少女将撑着的油纸伞塞进了广临手里，抬臂举袖遮住脑袋，便要向雨帘中冲去。
广临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拦住了少女的去路，他笑着将油纸伞塞了回去，“在下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怎可让小姐因这身湿衣而淋雨……这伞还是该小姐打着为好。”
“不行，你是小孩子……”
“小姐不必客气了，此刻伞对在下而言，其实并无多大用处，不若早些换上干净衣裳，方是上策……”广临以最有效的理由，结束了这场并无益处的谦让——比起站在大雨里争辩究竟该由谁打伞，穿着干爽的衣服坐在暖和的屋子里，显然对刚淋了个透湿的人来说，是最有益的。
于是少女，妥协了。
“既然这样，我们就快些回去吧。”少女一手撑着伞一手拉着广临，以最快的速度向路尽头跑去。
激溅而起的昏黄泥水，转眼间就浸入了衣摆，飞速蔓延向上的泥水印迹中，沾挂着不少泥沙。少女却浑然没有在意这些，她只想尽快安顿好广临，然后赶紧去接父亲——他们父女俩其实刚搬来这里没多久，因而家里分到的地，也离村子比较远。
谁也料不到在这种艳阳天里，竟然会下起了那么骇人的骤雨。
在田里耕作的人，没有谁会随身带着蓑衣，更没有人会带油纸伞那种易损的雨具，他们只戴着斗笠……这就足够了。
骤雨降落之初，一顶斗笠，完全能为人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跑回家，而不至于被雨水湿透了衣服。
但面对狂风骤雨，一顶斗笠对少女的父亲来说，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他们家的地太远。所以少女才会在这样的天气冒雨外出，她不想看到父亲因为淋雨而生病。
“家里只有父亲和我两个人……不嫌弃的话，请暂时换上这身衣服吧——在你的衣裳晾干之前……这是父亲的衣服，虽然有些旧，但前不久才洗晒过了的……”
少女递给了广临一块白布，让他赶紧擦干净身子。而她自己则是费力地从老旧的壁橱里，翻出了一套土黄色的半旧吴服。
“哪里……实在是太麻烦你了。”广临将白布搭在脑袋上，双手接过了衣服。广临看得出来，这衣服虽旧，却被保存的很好，想来衣服的主人很是珍惜这件衣服，都不舍得穿……广临并没有在衣服上嗅到多少人气。
少女点点头，跳下离地约莫一尺高的地板，穿好了鞋，便从靠墙的旧木柜上拉出了袋什么东西，指了指门边那个架着口瓦罐，正慢腾腾烧着水的土灶，“因为父亲没带雨具，我现在要去接父亲……等水开了，你可以先做些荞麦糕吃——用开水泡荞麦粉就好了。”
少女说着，拍了拍那个布袋，“那么，我出门了。”言罢少女转身便离开了。
“您走好。”广临抱着衣服，微笑着看向少女远去的背影，鞠躬道别。
当晚，少女没有回来，少女的父亲也没有回来。
那场滂沱大雨早已经停了……不，确切地说，大雨，正同它来时一样，是被那阵狂躁怪风给送走的。
东山道的……妖鬼么……
“三味，还要再吃些吗？”广临又泡了一大碗荞麦粉，他看了看正不住吞咽着口水的三味长老，将碗推了过去。
“不不不，在下已经吃得非常饱了……还是大人您用吧。”三味长老郑重而坚定地，将大碗捧送到广临面前，“大人您请……”
广临狐疑地看着远远挪到墙角，却仍止不住吞咽口水的三味长老，“真的不吃了？”
“是的是的，在下确实一口也吃不下了……还请大人您慢用。”三味长老捂着嘴，跳下了地板，他实在忍受不了那个气味儿了。
他从来不知道，居然有这么一种食物，会让他吃了没几口就想吐……那恶心的气味儿，那恶心的口感，那恶心的颜色……光是想想他就要吐了。
三味长老死死地捂着嘴，拼命地吞咽着翻涌而上的酸水，他真有些佩服自己，竟然还能镇定自若地，陪着大人吃了整整一碗那玩意儿。
不，比起自己，三味长老其实更佩服广临，因为广临他，吃了整整三大碗。
其实这东西入口的一瞬间，三味长老就注意到了，广临他微皱起的眉头。显然，和三味长老一样，广临也是十分不喜欢这种食物的。
可广临仍然强迫自己吃了下去——这其中固然有缘由是因为他连夜赶路，耗费了不少体力，确确实实饿了。然而更重要的理由是，广临，他要磨炼自己。
作为妖鬼首领，必须能够忍受和面对各种逆境。
饥饿之极，面前却只有不喜欢吃不习惯吃的食物，你不得不吃，因为不吃，会死——食物，有时候也是一种逆境。
当然，广临现在不吃也不会死，但他必须磨炼自己，随时，随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自虐了。
三味长老不喜欢……不，可以说是极其厌恶荞麦糕这种食物——广临自然也看出来了……广临愿意进行这种磨炼，但他不希望看到麾下的妖鬼们，为了陪着他而‘虐待’自己。
“唉……”正吃着荞麦糕的广临叹着气放下了碗，“三味，不要强忍着了……想吐，就去吐吧。”
“怎么会……”话音尚未落，木门便被大力的推开，三味长老旋风似的卷了出去，外面立时传来了哇啦哇啦的呕吐声。
广临的脸色忍不住开始泛青了，要知道，他可是比三味长老吃得还多。
虽然前两碗已经吃了有三个时辰了，但是这东西并不好消化，尤其是，他们并不习惯吃这玩意儿。广临觉得现在自己嘴里，舌根，喉管乃至于整个胃里，全都是酸的……
于是咯咯的酸水，开始冒着泡儿直往上涌……他赶紧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下了那阵阵呕意。
终于，广临站了起来，换上了自己那身早已晾干的衣服。又掏出了十几粒碎金子，用角带细细包好，夹进了那件折的平平整整的土黄色吴服里。
他穿好鞋，走出了门，仰头看了看繁星点点的夜空，闭眼呼吸了几口气，“那么，去看看东山道的家伙们，究竟在干什么吧……”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饥饿以及自作自受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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