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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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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再拿一份炸鱼薯条,伙计。”
我从舞台侧边楼梯跳下来,经过乐队,走到观众席处第五排的左边过道,买炸鱼薯条和饮料的摊贩还将他的手推车摆在原处。这时整个剧场里还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回头往舞台上看了一眼,离第三幕结束大约还有十分钟。
我走到手推车旁,冲着他微笑了一下。
“请再给我一份。”
“好的,先生。”
他机械地点了点头,我得说,他确实是个足够不引人注目的家伙。直到这时我才借着舞台上的微光耐心地打量他,看着他鼻子上别着的廉价的单片眼镜,看着他略弯着腰用小铲子将炸鱼薯条装进纸袋里,右手中指墨水痕迹明显而小指包扎着绷带。
“这是您的,先生。”
他说,他将包在纸袋里的炸鱼薯条递给我。我则将手伸进口袋里,佯装要掏零钱出来给他。
但我掏出的却是一把枪。
我低声说:“别动,举起手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似乎也不是十分吃惊于我的举动。他只是镇静地将这份炸鱼薯条收回去,倒回进他的摊子里。他的手放在手推车的下层摸索着,我听到悉悉数数地声响,并且我坚信这种动静很可能是来自一把左轮手枪而不可能是一支锅铲。
我抬起手臂,毫不犹豫地抢先开枪了,这个距离对于我的枪法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指哪打哪。并且我对准了他的右小臂,这足够让他暂时丧失反抗能力而又不会受重伤。我的枪喀嚓喀嚓地脆响了两声,硝烟散去,他却还站在原地,毫发未损。
我突然想起来,为了以防万一,我之前上舞台扮演福尔摩斯时将自己的手枪留在道具室里,换了一把道具手枪放在口袋里。
现在他的枪口正对准了我,这个距离太近了,并且我相信他是犯不着让我“暂时丧失反抗能力而又不会受重伤”的。一个习惯于到处制造麻烦的家伙不会再多怜惜我的伤势轻重。
我一脚踢翻了他的手推车,温热的炸鱼薯条散落了一地,可是我没有地方可以躲,我背后就是乐池和舞台,尤其我又绝不可以往观众席逃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大声喊道:
“Holmes!”
“Watson,低头!”
我缩了缩脖子,一把尖嘴钳子从我背后飞过来,掠过我的头顶,正打在他脸上,砸得他闷哼一声,连退了好几步,摔坐在地上。
我感觉到腿上一热,我也摊坐在地上了。
“你这个蠢货!你该死的就不能冷静点吗?”
我的室友从我身边匆匆跑过,他看都没看我一眼,甚至差点儿踢到了我。他边跑边朝葛莱森探长所站的位置做了个手势,好在这时穿着检票员制服的探长正仰着脖子站在左边通道的出口处忙里偷闲地看戏。因此他很快匆匆忙忙地朝着我室友的位置跑过去。
我想我的室友和葛莱森探长能很快清理现场,第三幕快结束了,而且刚才的动静已经让不少观众好奇地将视线投到这爿舞台下的阴影中了。我咬住嘴唇,不会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以我丰富的外科经验来说,我认为这应该只是皮肉伤。但我一碰到我受到枪伤的腿,就摸到一手黏黏糊糊的血迹。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我得设法去后台的更衣室,那里摆着我的急救箱和我的左轮手枪。而且我得赶在我的室友察觉之前处理好我的伤口,不然他准得大肆刻薄嘲弄我一番。
穿着皮靴、戴着软猎帽、一身猎装、脸上涂着浓妆的菲尔德从我身后出现,他准是刚从舞台上下来的。我立刻喊了他一声,他回头注意到我的窘迫,于是走到我身边,伸手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起来,并且关切地说:
“您还好吗,先生?”
“谢谢你,菲尔德。”我小声说,“你能把我扶到更衣室去吗?”
我被好心地扶到更衣室里,更衣室里杂乱无章,匆匆忙忙换下来的戏服和道具扔得到处都是。我记得我随身携带的医药箱丢在更衣室的杂物柜里,而我的左轮手枪则搁在化妆镜前。医药箱倒不难找,可是即使我将落在地板上的戏服都翻过来,我也找不到我的左轮手枪。该死的,我当时忙着换衣服上台扮演福尔摩斯的时候,把它扔到哪里去了呢?我跪在地上,急切地翻来翻去。
过不了几分钟,第三幕就落幕了,更衣室里会像涨潮似的一下子涌进一群演员和化妆师。在那种战场似争分夺秒地环境中,我更不可能找到我的枪了。而我又忍不住开始担心会不会有谁错将我的手枪当成了道具,带到了舞台上。
一双黄棕色皮靴正站在我面前,刚才就是这双皮靴的主人送我来到更衣室。现在他弯下腰,身体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我,并且和蔼地问我。
“您在找什么?您是在找这个吗,Watson医生?”
我将停留在那双鞋子上的视线收了回来,我的心骤然咯噔一下,迅速地沉了下去。我慢慢抬起眸子,说:
“你不是菲尔德,先生,鞋码不对。”
他化着浓妆的脸往下盯着我看,这张浓妆下的脸正是科隆那王妃珠宝窃案的通缉犯达柯尔·沃什。我的室友描述得不错,他确实“是个老手,胆大心细,善于伪装”。现在他的手上把玩着我那把左轮手枪,并且将枪口放到了离我的眼睛很近的位置,晃了晃。
“是啊,你真正的演员刚才被我打昏了藏在女更衣室里啦。我刚换上他的戏服,正准备上台就碰到了你。”
“猎人会追着血迹跟来的,先生。”
我喘了一口气,望着我受伤的腿,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裤子。
“放心,先生,干我们这行不喜欢见血。”
他笑了一笑,另一只手则拿起桌子上的一瓶舞台用血,将它故意打翻在地上。这是我们为了制造逼真而血腥的舞台效果特地定制的羊血。现在地板上到处都是溅落的斑斑血迹,满是腥甜气息,任谁也看不出来还有真正的人类血液掺杂其间。
他将空瓶子踢到显眼的位置,望着我,举起我那把左轮手枪。在我被他打昏之前,我记得他说:
“最伟大的窃贼总要有最伟大的逃脱术,真可惜你不能坐在观众席上看到我完美的表演了。做个好梦,Watson医生。”
但这个梦一点也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