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叶之霍光》亭亭山上松

1、红映的秋

　　红映的秋

　　河东郡很贫瘠，因为靠近边塞，几年前还是匈奴杀掠的对象。自从当朝天子开始与匈奴的作战后，渐渐的战线从河东郡旁往北方移动，这才慢慢的有个和平安宁的生活。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妻女无颜色。”这支匈奴的歌曲在河东广为人知，因为那表达了匈奴对帝国的军神的恐惧，河东郡的每个人都把骠骑将军霍去病当作在世的神明。
　　河东虽然土地生长不好谷物，却可以长出世上最美的红枫和最好的牛羊，几年前红枫沾染着鲜血，牛羊被匈奴抢夺，而现在这里的人民安居乐业。
　　“大智不智，大谋不谋，大勇不勇，大利不利……”朗朗的读书声从层层的火色从传出。
　　拨开那重重的枝叶便可以看见一个大约十岁的少年坐在厚厚的枫叶上读着《六韬》，清脆的声音如同珠玉般滴落。
　　突然少年的背被飞来的石子重重的一击，“疼……出来小妹，我知道是你。”少年捡起地上那个凶器对着四周喊道。
　　“呵呵……光哥哥还是这么聪明。”身着明黄单衣的小女孩从不远的一棵低矮却枝叶繁茂的枫树上跃下，蹦蹦跳跳的朝少年走来。
　　少年宠腻的抱怨，“下次提醒我你来的时候选个小点的石子，每次都砸得生疼的。”
　　“知道啦。”说着小女孩就伸手帮忙揉着少年的背脊，“光哥哥每次都只知道读书，都不陪我玩。”女孩抱怨着。
　　“好啦，你也知道这是爹爹的功课，回去还要考的呢。”少年捏捏女孩的发鬏说道。
　　一屁股坐在枫叶上，女孩接着抱怨，“叔叔也真是的，明明只要好好的过日子，不识字又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只有识字读书才有可能出人头地。是谁教你这么短视的。”少年皱皱眉，希望可以改变女孩的想法。
　　“娘说的，她说叔叔不安分的过日子，老是幻想不实际的东西，都是读书惹得祸。”
　　“好啦，先不讨论读书与过日子的关系，怎么今天你娘放你出来了，不逼你学绣？”干脆放下书本，少年与女孩聊起天来。
　　“太守来家里了，与叔叔说话，娘要招呼着，就放我出门了。”
　　听了女孩的话，少年思索起来，“太守来干嘛？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哪会有什么大事，再大的事也比不过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匈奴投降的事。”女孩像脆玉般的声音传进少年的耳里，引起了少年的思索。
　　河东郡关于匈奴的消息来得很快，这个秋天匈奴的浑邪王杀了休屠王，率了众人来降的消息让河东的人好好的庆贺了一番。可是少年关注的不是匈奴而是那个迎接匈奴降臣的骠骑将军霍去病，才二十岁就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我也姓霍呢，不知道可不可以像他一样建功立业。无意中的右手握成了拳，如同少年心中的愿望紧紧的。
　　“光哥哥？你在想什么？”女孩把脸凑到少年的面前。
　　松开手，用手指将女孩的头轻轻按回原位，“没什么……”
　　“你是不是又在想着离开？”女孩知道她的光哥哥自从搬到这里后并没有想着在此生活一辈子，每次看见他用功的读书，就觉得他会离开这里，所以每次都要打断他，让他没有办法接着读书。
　　“离开不好么？河东郡这么小，好男儿应该志在四方。”
　　“不好！当然不好！河东有什么不好的，这里那么漂亮，光哥哥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女孩气愤极了，大声的叫喊。
　　“小妹！我没说河东郡不好，只是我想去更好的地方……”少年诺诺的说着。
　　“还有哪里比河东郡好，这里的红枫是最漂亮的，这里的牛羊是最好的……光哥哥不要离开。”女孩放下怒气，轻声的劝说着。
　　少年望着女孩缓缓的说出心中的愿望，“长安……”
　　“嗯？”
　　“长安，我想去的地方是长安。”
　　女孩愣住了，那是帝国的首都，最为繁华的都市，被人们描绘成最为绮丽的地方，不是河东郡这个刚刚从战火中幸存的地方可以比上的，连年幼的女孩也知道的差距。
　　“去长安干什么，长安没有家，没有叔叔，没有娘，也没有我……”女孩喃喃的对少年诉说。
　　“可是长安有机会，爹爹说过长安是可以实现愿望的地方。”少年透过层层叠叠的红叶望向高高的天空，眼里闪烁的是对成功的渴望。倒映在瞳孔的景色似乎也成了长安瑰丽的楼宇。
　　女孩猛的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光哥哥，你不要我了是么？”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滴在少年胸前的衣襟上。
　　“小妹说什么傻话，光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可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呢。”
　　“可是小妹想做光哥哥的新娘，光哥哥去了长安就不要我了……”哽咽的说出了小小的心愿，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许下的心愿。
　　“傻瓜，你还小呢，不要想奇怪的事情。”
　　女孩把脸抬起，满脸的泪痕，“哪里奇怪了，我要嫁给光哥哥哪里奇怪了。”
　　伸手摸去女孩的泪痕，“小妹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妹，这样不好么？”
　　“不好……不好……”哽咽的哭泣着，女孩趴在少年的身上不动。
　　少年不再说话，只是一遍遍的轻拍着女孩的脊背，轻轻的哼起柔柔的牧歌，仿佛在诉说自己的不舍。清秋的天空高远得如同一个梦，暖暖的阳光灿烂的洒了下来，被繁多的枝叶割裂成碎影落在树下人们的身上，秋风一阵便可肆动不堪，地上的落叶被刮过便沙沙作响，如同牧歌的奏乐。
　　很久以后，少年将熟睡的女孩轻轻的背在背上，一步步的往家赶去。

　　谁也没有想到分别来临得让人猝不及防，睡醒的女孩看着少年渐行渐远无能为力。

　　“你是谁？”朱红的流穗，金黄的铠甲，青黑的宝剑，少年的瞳中映着一个如同天神的人，高高仰起的头看着男子在面前弯下身，与那双墨色的眼睛凝视。
　　“你是霍光。”开口便是坚定的语气。
　　“是，你是谁？”
　　“霍去病，你的哥哥。”寥寥几字便在少年的心中炸开了烟花。
　　“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么？当作补偿。”
　　“长安，带我去长安。”毫不犹豫，无所留恋，自己的心从来就没有远离过那个梦。
　　男子站起来，沉重的铠甲声严肃而庄重，“你不后悔？”
　　“不后悔。”
　　似乎听见了男子叹息的声音，又似乎只是幻听。清楚的看见男子在爹爹面前跪下，清楚的听见男子对爹爹说弟弟我带走了。
　　少年举起左手握住面前男子伸出的右手，粗糙的触感让自己似乎看见了战场的瑰丽，满眼都是男子最为灿烂的身影，心折与雄心在那一刻充盈，自己想超过他。
　　于是不经世事又雄心壮志的少年，轻易的抛弃了身后的一切，于是他没有看见小妹破碎的眼睛，于是他没有听见男子真正的心意。

　　长安不是绮丽的美梦与希望，长安只是悲伤的梦魇与绝望。经历了许多的死亡与别离，少年成为耄耋老者时才真正看清长安华丽外衣下的腐烂内里，那炫目的色彩是迷惑人的毒药，才遥远的忆起漫山的红霞，那个明媚的秋日，最为纯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