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体里的水》顾惜之

2、一

　　暴雨如瀑，硬生生砸在她背上，冷冽，生疼。
　　她忽然痛叫了一声，握拳捶打背着她的男人：“快啊！孩子要出世了！”
　　男人面上早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汗水，只载着她拔腿趟在水里。
　　她早软倒在他背上，呼在他颈间的气息都湿凉：“都怪……你，你这死鬼，死鬼……”
　　“我不好，我不好。”男人应道，“之秋，你忍着点，想想孩子！”又一个惊雷。闪电豁啦一声，照亮他半面。
　　“孩子……”她咬牙呻吟道，“你说，喜欢男孩女孩……”
　　“男孩！”他不暇思索，跑了一段，微觉不妥，“之秋你也欢喜男孩是不是？妈做梦都想抱孙子……”
　　“哼！”她咬在他肩背上，“痛，痛死我了……死鬼，我非要女儿，非要！”腹中又是一阵痛绞。“一岁，两岁，三岁……穿裙子，戴发夹，转啊转啊……好不好？好不好？我偏不要儿子！唔……”
　　“疯女人，这时候还吵这个。”他腾出一只手抹了把雨汗，又尽力飞跑起来，“之秋，之秋！你给我记住，你是我老婆！我这辈子都疼你！”

　　白床单。耀眼的无影灯。
　　几双眼睛在口罩上边悬着。
　　腹中的生命突然间完全苏醒了，正在她血肉中挣。
　　咬牙，手上起青筋，浑身粘糊的汗。我的儿！我的小女儿！出来罢！
　　一个男医生的声音：“不用手术了，可以顺产。”
　　那年老的产科护士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缓口气，用力！孩子快出来啦。”
　　她紧攥着床单，大叫一声，说：“嗯——”
　　生死的关隘打开了。
　　她听见那嘹亮的哭声，自一管幼嫩的喉咙里源源涌出，美妙如音乐。一屋子的紧绷顿化为如释重负的喜乐。丈夫的声音在门外：“之秋！辛苦你了！”
　　腹中空了。她疲惫地躺在手术台上，眯眼，看护士手中那个粉色的肉团团。丈夫冲了进来：“男孩还是女孩？”
　　一屋子的医生护士笑着回答：“女孩！”
　　她眼角涌出一滴晶莹：“把女儿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