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体里的水》顾惜之

10、尾声

　　她拉着母亲的手。她是秋水，她的手曾画过精细的工笔画，写过如水的文章。她会描眉、点唇、插簪，穿美丽的紫色衣裳，美过唐寅的仕女画。……回风飞雪衣飘扬，芳年华月温柔乡……紫金钗梁悬凤凰，阶前七十二鸳鸯……她有过怎样的绮年，怎样的华月啊。可她却挽了袖子在山溪边浣衣，见公路上汽车开来走下了女儿，欢喜得丢下衣篮向她飞奔而来。
　　妈妈，妈妈，你怎能苦了自己？
　　傻女儿，妈妈怎会苦呢？我吃地里的菜蔬和溪水里的鱼，纯绿色无污染。你看这里的空气多清新，山泉唱得多好听呀。山上的竹子都是滴滴翠的，从四合院里望出去，好像竹海掀起了大浪，铺天盖地要砸下来，染得空气都是绿的。你大姨这里环境可好呢。
　　环境好也没城里便利。想不到浙江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穷乡僻壤还多着呢，可只要有人住着就会想法好好过活。《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怎么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这里的水是矿泉水，甜丝丝的可养人了。妈的气色好多了不是？
　　简直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死丫头，嘴贫！

　　真的，溪水清凌凌的，从卵石滩上细波白浪地淌过去。小羊在岸边啃鲜嫩嫩的水草，鸭子嘎嘎地拍水，小孩子们光着屁股在里面捉白条儿。多美的水乡啊。
　　夜里睡了，外面水声还是“哗啦啦哗啦啦”，像一曲旋律简单不知疲倦的欢歌。母亲搂着她，仿佛她还是个小孩子，一直问、一直问，听她讲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小雨呀，我打离了家就断了信，你爸不让我看你，也不让我给你写信。后来就没了音信，你上了哪我也打听不着。我只担心你……
　　妈，我在新疆很好。我和玉龙都是老师。我们学校算好了，每月工资领回来过日子没问题。
　　那么缺水，难受不？
　　还好，存着天山的雪水，平时生活用水要跑点路。后来妇联的人也来了，帮困难户修了“母亲水窖”。大体上已经好多了。
　　丫头，啥时候让玉龙和露露回来我瞧瞧。
　　露露可爱极了，吃饱饭会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还有你那口子，把他夸得天上少地下无的，我看看是什么玉面郎君。
　　妈，你损我！
　　哪儿能呢。对了，丫头，你咋改叫海舒了，小雨的名字多好听。
　　我那时赌气，觉得小雨吧又柔又“小”，就换个大号的，用大海的名字好了。
　　那，难得回来一次，去看看海吧。你不是一直想画蔚蓝色的大海吗？
　　嗯，那妈陪我去舟山吧，我们一起画海。

　　唐海舒深吸一口气，纵身跳入大海。不计其数的水分子便将她包围。她想起了《青春之歌》里林道静北戴河跳海。而她的跳海，则是为了尽情享受水的温柔和生命的美好。她整个人都仿佛焕发新生，身体在水底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就像她的新婚之夜，他们彼此新鲜地感受着对方的每一寸肌肤，仿佛沉浸在爱的水域里。海水的抚触，像母亲的手，像爱人的手。在大海宽广胸怀的涤荡中，紫色的梦魇随波而散。
　　母亲说得对，女人是水做的。无论她们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她们身体里的水，化为血，化为泪，化为汗水，永远为了她们爱着的人，汩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