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殇魂断》六道神殇

2、第二章

　　软榻上坐着一人，容颜不复当年的清逸俊秀，只有那双眸子，不同于世人的浑浊，依然是黑黝黝的，宛若上好的黑曜石。

　　挥手让琴师停下动作，低低叹了口气。心间的愁绪无法排遣，剪不断，理还乱。

　　子敬啊，无论找多好的琴师，都没法还原你当年的那曲《梅花三弄》，你的每一曲，在我看来，都是绝响啊。哈哈，什么红颜，什么才子，到头来还不是一把枯骨。我们当年意气风发，对酌幽篁之间，现在还不是缠绵病榻，连相见也是不可能。不过，依你的性子，又怎肯让我见到你病重的虚弱模样呢？也罢也罢，都是命啊！”

　　夜晚，夜空晴朗，只可惜夜空下的人已失了那份赏月饮酒的心情。

　　朦朦胧胧间，时光似乎倒流到过去了。他还是那个蓝衣的疏狂才子，他还是那个白衣胜雪的抚琴之人。

　　“子敬。”宛若梦呓般的呼唤，连声音都是当年的晴朗。回答之人的声音比他更动听，宛若清风过林，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恩。”

　　“子敬，你为何到现在才来见我？”

　　白衣的人儿笑得明媚，竟是从未见过的天真洒脱，“父亲说他想念我了，我便去他那儿了。你，多保重。”

　　泪水划过面颊，“子敬，你…走之前，再给我奏一曲，可否？”

　　“《梅花三弄》么？”子敬毫无愠色，笑吟吟地问。

　　“无妨无妨，只要是你奏的曲子，我都是喜欢的。”

　　“我以为你是念着桓伊做的曲子呢。”

　　“你啊，怎么还计较这些呢？桓伊于我，是萍水之交，你于我…你该是明白的。”

　　光弦凭空浮现，一双修长干燥的手从袖中探出。“铮——”。

　　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哪里，王徽之心中知道，无论如何这一定是自己最后一次听那人抚琴了。此刻，这《梅花三弄》更是幽美。平添了一份即将被上苍收回的绝美。

　　这曲子，是真正的绝响！从今以后，任你是多高明的琴师，亦无法奏出这曲《梅花三弄》。即使奏出，却也少了那份情和心在里头。

　　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面，王徽之睁开眼。自己还是躺在床上，还是这副病重的残躯，苍老的声音全不似刚才。

　　闭上眼，一幕幕的场景飞快地从脑中闪过。那人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可是，一切已是昨日烟云。空留一曲《梅花三弄》，残韵犹在，可人影已不知飘向何方。

　　次日，王徽之洗漱完毕，淡淡地对周围人道，“最近子敬那里怎么都没有消息呢？”

　　“这个…这个…”周围人额上冷汗涔涔，俱不敢答话。

　　王徽之淡淡道，“怕是已经死了罢！”底下人正欲说话，王徽之却不给机会，仍是神色淡漠的样子，“去准备轿子，我要去七弟家。”

　　进轿，布落。掩去苍青色的天。轿中的人面沉似水，全无悲痛之色。早已麻木不知痛为何物了。心不是不痛，而是痛到没有知觉。有些东西已经随着那人而去了，再也不会回来。心里缺失掉的这块，没有人能弥补。

　　思绪无止境地飘荡。似乎想起了很多事，脑袋又似乎是一片空白。恍惚间，轿子一阵摇晃，恭敬的声音传来，“大人，到了。”

　　“恩。”微微颔首，下了轿。抬头仰望挂上白绸的匾，心下一片麻木。当先跨入了门。穿过庭院、花厅…到处都是哭声。

　　子敬，这世上还有有很多人为你的离开哭泣的。不管这其中有多少真心，总之，只要你不寂寞就行。

　　灵堂设在大堂。黑压压跪了一片人。王徽之视若无睹。

　　有风，穿堂而过，扬起垂下的白幔，飞舞成凄美的弧度。那样纯粹的白，白得刺眼，白得令人难受。

　　周遭的一切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却进不到心里。眼中、心里只有那个长眠的棺木里的人。一步步走过去，挥手掀开一层层白纱，走到灵床前，侧身坐了下来。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是对死者的不敬，这是对死者的打扰，可是…可是什么呢？连王徽之自己也不明白。

　　“取七弟的琴来。”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很快有人为他取来了琴。

　　琴还是当年的琴，人却已不在。

　　“嗡——”琴长久不被使用，声音不复当年的清澈。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望着横放在腿上的琴，王徽之悲从中来，一把将琴摔在地上。

　　子敬，你竟是这般决绝，什么也不肯留下。这琴的魂已伴你而去多时了吧？如此，我用什么来怀念你？我用什么来祭奠你？

　　往事如烟，随风而去。那看不穿的人啊，妄图留下什么，最终却还是徒劳。情成了灰，心也碎了，空余一地晶莹的碎片，诉说着红尘里让人放不下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