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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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场的冷气扑面而来，游青卓扶着围栏，微微弯下腰，指尖划过冰鞋锋利的刀刃。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手套渗入皮肤，是一种熟悉的感感。
冰面平整光滑，倒映着场馆顶棚洁白的光，像一片凝固着的等待被划开的虚无。
广播里响起他的名字，项目，来自的省份和队伍。
声音透过嘈杂的人声，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响亮。
他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刺得肺叶微微发疼。
双手在围栏上用力一推，借着那反作用力，游青卓滑入了那片冰白。
进入场地的一瞬间有种奇异的决绝，又一次自己亲手扯断了某种与安全区相连的脐带，毅然投身于这片需要独自面对的、寒光凛凛的疆域。
冰刀切入冰面，发出清脆的嘶声，是他耳畔此刻唯一清晰的声响。
游青卓的身形在青年组选手里显得格外纤细，合身的考斯滕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线条，脸上的神情却是与之少年身份不符的沉静，甚至有些冷淡。
他的节目音乐起势舒缓，滑行流畅，用刃很深，姿态控制极佳，气势内敛。
游青卓的风格并非外放炫技式的热情歌颂，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叙事，他把每个动作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敷衍。
跳跃环节，阿克塞尔两周跳又高又远，落冰滑出时几乎没有声音，冰面温柔地接纳了他落下的姿态。
联合旋转的轴心很稳，速度逐渐加快，姿态变换干净利落，最后骤然定格，手臂线条与微扬的下颌构成一幅充满张力的静默画面。
他的表演或许缺少一些奔放的情绪感染力，但那种全神贯注的投入和近乎严苛的技术完成度，自有一种打动人的力量。
音乐戛然而止。
游青卓的身形定格在最终的结束动作上，胸膛明显地起伏着，白色的呵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急促地散开。
场边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起，不算疯狂，但足够热烈，是对这场高质量表现的认可。
一个柔软的熊猫玩偶从观众席飞落在他脚边的冰面上，他滑过去，弯腰捡起，手指在玩偶柔软的绒毛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面向四方看台，规规矩矩地鞠躬致意。
滑下场，陈刚已经等在入口处，递给他冰鞋套和运动外套。
陈刚是个身材匀称的中年男人，脸上总带着点历经风霜的粗糙感，他拍了拍游青卓的背，没多说什么。
他们在等分区坐下。
游青卓沉默地看着大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呼吸尚未完全平复。
放在一旁长椅上的手机屏幕不时亮起，锁屏界面被接连不断的信息推送占据，嗡嗡的震动声细微却持续。
他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目光有些放空，沉浸在比赛刚结束的那种独特的虚脱与平静里。
这是他赛后的习惯，他一向需要一点时间把赛时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陈刚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闪烁不停的手机，没说什么，站起身走到稍远一点的通道口去接电话，大概是队里或者赛事组织方的联络。
等分区只剩下自己，游青卓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抬手解开因为造型而束起来的微长短发。
他的头发柔软而顺直，刚好及颈。从兜里翻出个黑色的小皮筋，熟练地将头发重新扎成一个小揪。
这个过程里他的下巴和侧脸线条清晰可见，清瘦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柔韧感，嘴唇习惯性地抿着，眼睫低垂。
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活泼好动，甚至猫嫌狗不待见，但他却安静得过分，一种近乎沉寂的安静，与周遭的喧闹隔着无形的屏障。
参赛选手的成绩陆续全部出来。
陈刚的电话打得有点长，他似乎对游青卓的表现很有信心，确信分数不会低于预期。
果然广播宣布游青卓以明显优势排名第一，陈刚这时才再次快步走进来，但手机依然贴在耳边，他对着那头语速很快，眉头皱着。
对面的人似乎还在询问什么，他语气变得很不耐烦，几乎是用呵斥的语调打断对方：“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按说的做！少问一句能把他们憋死啊！”
游青卓安静地听着。
他明了，这多半是在交代接下来颁奖和赛后采访的安排。
陈刚处理这些事务向来雷厉风行，甚至有些暴躁，但今天，他挂断电话后，脸色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目光扫过游青卓，又飞快移开，像是随口一提般说道：“有空看一眼手机。”
“嗯。”游青卓应了一声。
但这时已经有工作人员来催促准备颁奖了。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又把它屏幕朝下扣了回去。
意料之中的冠军，并没有带来多少狂喜，更像是一块预料中的石头落了地，心中平稳，踏实，但也仅此而已。
媒体区，相机早已架起，长枪短炮对准了这位新科冠军。
游青卓被陈刚轻轻推上前，站在话筒前，他脸色依旧冷淡，但回答问题的态度很认真，甚至称得上谦逊。
都是些常规问题：“对今天自己的表现满意吗？”“下一个赛季的目标？”“如何看待主要对手的发挥？”……
这些问题的标准答案，赛前已经有人和他反复核对过，他只需按部就班地复述出来，声音平稳，没有太多波澜。
采访进行到一半，陈刚突然被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叫到一边，似乎有什么急事需要确认。
就在陈刚转身离开的刹那，媒体群中似乎有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一种隐秘的兴奋感在几个记者之间流动。
一个话筒突然猛地凑得更近，几乎要碰到游青卓的下巴，他后撤了半步。
拿着它的是一个年轻记者，话筒上贴着某家知名娱乐媒体的标牌。
那记者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探究和兴奋：“青卓，首先恭喜夺冠！我们刚刚收到消息，你师姐生笙曼今天正式宣布转回国内女单花滑队效力，对此你怎么看？”
游青卓原本低垂的眼睫猛地抬起，看向提问的记者。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和愕然。
他下意识地轻轻摇了下头，嘴唇微张，却没立刻发出声音。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
那记者捕捉到他这瞬间的失措，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立刻趁热打铁，语速更快，问题也更加尖锐和冒昧，几乎不再加以任何掩饰：“有传闻说，你自跟随生钧纬指导学习后，一直受到其女儿、也就是你师姐生笙曼的长期霸凌，这些情况是否属实？”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雷，扔进了原本还算有序的媒体圈里。
周围的其他记者先是瞬间安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和低呼，相机快门声骤然变得密集起来，所有镜头都聚焦在游青卓脸上，企图捕捉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游青卓彻底愣住了。
消息一个比一个突然，一个比一个尖锐，像冰冷的钝器接连砸过来，让他一时根本无法反应，只是僵在那里，脸色似乎比刚才白了几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干什么！谁让你们问这些的！”
陈刚的怒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他显然已经处理完事情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脸色瞬间气得铁青，三两步就粗暴地拨开围堵的记者，一把揽住游青卓的肩膀，用力将他从话筒和镜头的包围圈里带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前面。
“赛前怎么沟通的？！三令五申不许问无关问题！你们想热度想疯了是不是！”
被拨开的记者群里，有人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放过这个爆点新闻。
一个声音在后面突然抬高，带着点故意挑衅的意味：“怎么就不能提笙曼了啊，陈副指导？大家都很关心嘛！”
这一声起，立刻有几个人跟着附和：“是啊陈指导，回应一下吧！”“师姐弟重逢也是佳话啊！”
陈刚把游青卓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脸色是因愤怒而毫不掩饰的厉色，他猛地转头盯住那个最先挑事的人：“想问什么？来，你来问我！”
他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刚硬暴躁，此刻气势更是骇人。
但那家娱乐媒体的记者似乎也并不十分怯场，举着录音设备，迎着陈刚的目光，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只是语气放缓了些，内容却依旧直接：“陈指导，为什么不能提生笙曼？这里面是否有什么不便透露的内情？”
眼看一场赛后采访就要演变成充满火药味的冲突事件，赛事主办方的媒体负责人和几个工作人员赶紧冲上前，赔着笑脸，连拉带劝地把双方隔开。
“好了好了，各位媒体朋友，今天主要是庆祝夺冠，其他问题我们后续再安排…”“陈指导，消消气，先这边请，先这边请…”
一位看起来颇为干练的女教练趁机把还有些发懵的游青卓从冲突边缘彻底拉了出来，带到相对安静的休息区。
她轻轻拍着游青卓的背，当做安慰。
游青卓低着头，抬起手，用手背很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他把刚刚拿到手、还没焐热的冠军奖杯轻轻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安静地站在那里，垂着手，等待着陈刚回来。
周遭的嘈杂仿佛被隔绝开来。他心里那片因突然袭击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正在一点点被迫平复。
混乱的思绪碎片慢慢沉淀，拼凑出一个清晰的核心。
生笙曼要回来了。
陈刚不允许媒体在他面前问任何有关生笙曼的问题，也不允许他自己提起。
其实，即使被允许，他大概也不会提。
但是，他想，如果不被允许提起她，那他的人生，从那之后很大的一部分，又该从何说起，如何启口呢？
他踏入这片冰场，是从认识生笙曼开始的。那些真正可触摸的、带着温度和色彩的回忆，也是从那时才汹涌而至。
在那之前的一切，似乎都遥远而飘渺，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不清，从真正开始感知世界，到他的人格悄然定型，那段最关键的年岁里，处处都是生笙曼的影子。
她用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塑造了他，在他空白的画布上涂抹上浓重无法忽视的色彩，然后又抛弃了他。
她太可恶了。
游青卓发誓自己会讨厌生笙曼一辈子。
陈刚黑着脸回来了，额头上还带着因为刚才怒气而起的青筋。
他一眼看到被游青卓随意放在桌面上的奖杯，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伸手拿过奖杯，稳稳抓在手里，板着脸沉默了几秒。
游青卓以为他会训斥自己刚才在媒体面前的呆滞反应，那样子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显得笨拙又容易引人猜测。
但陈刚开口，声音却是硬邦邦的，语调有些别捏，听起来像是在劝慰，尽管方式依旧粗糙：“我刚确认了一下，报道只说了她确定回国家队，但没最终定在哪个基地训练，后续安排都没定，你……别太分心想这个事，专注好眼前的训练和比赛。”
游青卓愣了一下，抬起眼看向陈刚，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他乖顺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又低下头去。
陈刚看着他这副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游青卓和队里其他那些皮猴子一样的男孩太不一样了。
他听话，刻苦，布置的任务从不打折扣，拿了成绩也不骄不躁，安分得让人省心，可也正是这种过分的安静和省心，常常让陈刚在面对他时，有种无处着力的无奈，摸不清这少年平静表面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有时候陈刚会不由自主地拿游青卓和那个人比较，然后冒出一个念头：青卓不如笙曼。
这评价并非全然关乎技术或天赋，更多是来自一种感觉。
游青卓在冰面上能完成得很完美，技术规范，姿态漂亮，但他总觉得这孩子少了点花滑最该有的东西，他少了发自内心的、无法压抑的生动灵气。
陈刚和其他指导都能感觉到，游青卓大概并不是真的多么热爱花滑这项运动本身，可他从不抱怨，也从未主动提出过“不想滑了”这种话。
他只是一路沉默地、近乎自我较劲般地走到了现在，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但陈刚心里清楚，对于一项需要投入全部身心，伴随着无数痛苦和牺牲的职业运动而言，如果没有那种近乎变态的热爱和燃烧的激情支撑，哪怕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也绝不可能走得足够远。
技巧可以磨练，体能可以提升，但那份源自内心的火炬，一旦缺失，前路便注定黯淡。
他挠了挠自己硬梆梆的短发，看着眼前安静得过分的少年，心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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