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世界毁灭的旅行》tltz1_小非

1、一 找到你了

　　骑士向黑暗冲锋。
　　光追随他的剑。锋刃穿透黑暗、光辉扯碎烟幕，眨眼间，他便没入乌云深处，剑芒直取敌人颈项。
　　这是不可能避开的一击。
　　山谷里翻卷的黑暗如同落到地面的云团，但在云团中，无数光辉化作绳索，牢牢束缚敌人的身形。他与敌人擦身而过，鲜血霎时飞溅，暗元素失去控制，向周围肆意扩散。
　　他警觉地升起光辉护盾，转头检查尸体。包裹在黑袍里的尸体已经失去头颅，只剩下抽搐的躯体。
　　骑士并未停下。他将光凝作火焰，焚烧这具躯体，同时向黑暗中深入，寻找那颗飞走的头。
　　没有人留下过“如何战胜黑暗法师”的资料。没有任何参考，他只能选择最稳妥的方法。他将那裹在黑布里的头颅同样烧毁，夺目的光焰在他周围跳跃，警惕黑暗反扑。
　　好一会，黑暗没有动静，像所有失去控制者的元素团一样慢慢消散，阳光照亮了这片土地。
　　骑士在光明里轻轻松了口气。
　　他转身想要离开，但就在那一刻，战斗的直觉让他后背一凉。他猛地向前跳，跳跃途中转回，用力横砍，迎上对方的武器——
　　但那不是从后方来的武器。
　　那是从大地深处忽然爆开的、更加强烈的黑暗。
　　法师的身影自暗元素中凝聚，鬼魅般向他扑来。黑色凝成荆棘，狠狠挖入他的肩膀。光辉庇佑的护甲在这一击面前依旧不堪一击，他持剑的手臂被生生扯下，剑锋随之落地。
　　骑士的目光清晰而冰冷。
　　他没有捡自己的刀，反而用另一只手沾上飞溅的血滴，反手抹在自己额头。
　　“光辉啊——”
　　他颂念光明神的名。
　　“献上吾之生命，恳请注视此地——”
　　飞在半空的手臂忽然爆炸，光与血一起涌出，如同一场小小的雨。
　　骑士沉静的眼中映出白光。
　　他对黑暗微笑，黑暗回以战栗和怒吼。法师冲向他，手指挖向他的脖颈，扯开动脉。他并未闪避：血液在空中便化作光焰，一时间，到处都是燃烧的光。
　　白色与金色的光在黑暗中蔓延。
　　黑暗发出细弱的呜咽，如同绝望的悲鸣。
　　扼住他喉咙的手指松开了。黑暗被光逼退，不得不逃向大地更深处。骑士伫立原地，目送它的消亡。
　　他只能目送。
　　在他的喉咙被扯开前，献祭已经完成，留在那的，早已是一具微笑的、肃立的躯壳。

　　五年后。
　　罗斯小心地前进。山谷里到处都是碎石，不难看出之前发生过怎样激烈的战斗。直到现在，光暗两种元素依旧在隐隐交锋，他必须避开那些黑暗聚集处，顺着光指引的路向前。
　　他深吸一口气，将山谷骑士团的徽章佩戴在自己胸前。光从徽章上涌出，为他张开护盾。
　　他向更深处前进。
　　黑暗迅速变得浓郁，从岩石的阴影里延展而出，将大地切割成碎片。它像一张细密的网，让人忍不住猜想蜘蛛的位置。
　　罗斯就是在寻找“蜘蛛”。
　　他踩着黑暗前进，故意扰动那些线条。被扯下的元素丝线化作烟云，跟随他的脚步。
　　在黑暗遮蔽他的视线前，他见到了那个人。

　　蜘蛛会将猎物缠在网上。
　　那个人就是这样被锁在丝茧里。暗红的长发衬着面容，双唇紧闭，眼睛半睁着，垂落的睫羽挡住瞳孔，显出几分茫然。
　　罗斯愣了好一会，慢慢伸手向腰侧，握紧剑柄。
　　时隔五年，再见到这张脸，他反而有些犹豫。
　　“……团长？尼古拉团长？”
　　他的声音颤抖轻柔，风一吹便会消散。
　　对方并无反应。他们离得很近，但他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在呼吸。
　　也许不呼吸才是正常的。
　　他贪婪地注视这张与五年前别无二致的脸，从总是带着微笑的唇角，到熟悉的、黑色的眼睛。和很多“黑瞳”一样，那本质是深棕黄色，颜色太浓，光照进去，也只会衬出更深的黑。
　　“团长。”
　　他又叫了对方一次，话语落下，沉默便紧跟着蔓延。他慢慢走向对方，抬手想触碰对方的脸，指尖即将到达，却又不安地缩回来。
　　“团长……”
　　黑暗无声地在他身后聚拢，形成包围圈。他在黑色的环中轻轻闭眼，极其缓慢地抬手，搭在对方缠着黑雾的肩膀。
　　指尖穿透雾气，碰到对方的皮肤。
　　是暖的。
　　手这才滑向对方鼻尖，感受深而缓的呼吸。
　　他的呼吸同样深，但急促。泪水克制不住地涌出，打湿他苍白的脸。
　　“尼古拉，”他的声音被哽咽模糊，“拜托……”
　　黑暗的环忽然涌起，向上包成一个半球，无数锋利的锥刺眨眼间凝聚，向他直冲而来——
　　他的身影就这样消散了。
　　再出现时，他已经站在包围圈外，神色淡淡，只留下微红的眼眶。
　　“幻术？”男人的声音穿破黑暗，包围圈向内缩，变成一层黑袍，“你还会幻术，骑士？”
　　罗斯屏住呼吸。
　　他的心跳声剧烈到震着自己的耳膜。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怎么会——”
　　不对劲。
　　他的团长不会这么和他说话。
　　罗斯再次握紧剑柄。他拔剑出鞘，光追随他的剑，一如追随另一把剑。
　　“你是谁？”
　　“……怎么，失忆了么，我可怜的、山谷骑士团的团长？”
　　“我——”
　　不对。
　　罗斯不是团长。这里只有一个团长，就是他面前的尼古拉。
　　他盯着对方的黑瞳，探索那片深棕色。
　　他知道有些人会和野兽一样，不幸地被黑暗侵蚀。但这种事不该发生在尼古拉身上。
　　“……你才失忆了吧？”他试探着询问。
　　“看起来，我没有失忆的空间。”对方随手一挥，黑暗骤然化作锋刃冲向罗斯。徽章立刻散发出光元素挡下这一击，在他周围形成一层明亮的护盾。
　　罗斯怔怔盯了对方一会，忽然一抿唇，抬剑袭向对方。
　　暗元素如同一记鞭子从空气中抽来，刚挡住一记，下一记立刻到场。罗斯艰难地在大量元素中移动，一个魔法刚浮现在脑海，便被他按下去。
　　看起来，就像他没有释放任何魔法的能力。
　　对方上下打量他，冷笑道：“你现在的状态，似乎赢不了我。我还以为，你用出那种献祭，肯定已经死了——怎么，信仰不够虔诚，弄得我们两个都没死？”
　　“别质疑山谷骑士的光明。”罗斯垂下眼，分辨那些暗元素的轨迹。
　　软鞭灵活地绕开剑刃，寻找空隙狠狠抽在他身上，试图击碎护盾。徽章释放出光元素补充盾牌，但立刻，黑暗便更凶狠地攻来。
　　罗斯向后躲了一下。在他脑海中，那些攻击已经不再是鞭子，而是剑刃。
　　他熟悉的剑刃。
　　他快速格挡，前刺、收手、挥刀，荡开黑暗。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即使是站在黑暗里的人，也忍不住笑着为他鼓掌。
　　“不愧是你啊，团长。”
　　“……我叫罗斯·杜瓦尔。”
　　“杜瓦尔？‘来自山谷’，难怪叫山谷骑士团。”
　　“而你，”罗斯望向他，用笃定的语气开口，“是尼古拉。”

　　男人将自己的长发拢进兜帽。
　　罗斯深吸一口气，举剑招架——他甚至没看对方的动作，但他的判断没有任何问题。黑暗凝成的剑刃突刺到他眼前，他招架、后撤、再招架，向左侧躲，不管对方卖的破绽，格挡由下方来的攻击。
　　对方脸上浮出一抹惊讶。
　　紧接着，黑色剑锋一挑，与他的剑几乎平行，只错开一个小角。就是这一个角让剑锋打在一起，巨大的力量震颤他的手臂，他手腕一麻，宝剑脱手而出。
　　“还不错。但是，你的魔力消耗还是太大了。”对方甩出一丝暗元素勾住剑柄，轻轻一抛，剑便落进这人手里，“即使是我也得承认，令人赞叹的技巧。”
　　“黑暗法师应该会剑技吗？”罗斯冷不丁问。
　　尼古拉神色一顿。
　　他们站在山谷里，大地皲裂，光与暗激荡不休。
　　而山谷之外……
　　罗斯骤然闭了闭眼。
　　“……是我低估你了。”他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般说下去，“不愧是黑暗的王。看来，你统治世界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想统治世界。”尼古拉轻飘飘地回答。
　　罗斯知道他不想。
　　“尼古拉”不会这么想。只要对方是尼古拉，就合该如此。
　　但他依旧这么说。
　　“你可是黑暗法师，你肯定想——”
　　“我只想毁灭世界。”尼古拉似乎并不真心，“这个世界太无趣了，不是吗？”
　　罗斯：“……”
　　“看看吧。你与我斗争到现在，没有人来帮你。他们甚至没有寻找你遗体的打算。你就是在为了这种东西拼命，我的骑士团长？呵……”
　　罗斯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是啊，”他的声音极轻，“没有人。”
　　“你倒是好说话。要么你加入我？世界毁灭的时候，我们可以最后死。”对方半开玩笑地回答。
　　罗斯呆呆看着他。
　　“……你真的在考虑？”
　　“为什么不？”罗斯喃喃，“我们两个，最后，在一起……”
　　一种奇异的痛苦让自认为黑暗法师的人闭了嘴。他注视面前的骑士团长：看起来才二十出头，不过，这世上有太多魔法能让人显得年轻。
　　“你多大年纪？”他询问刚才还刀剑相向的人。
　　罗斯认真算了算：“二十五了。”
　　“骑士团长，只有二十五？”
　　他谨慎地打量对方，这人看起来偏瘦，肤色也发白，倒是还算健康。肌肉不算太明显，但刚才的动作很扎实，应该是那种擅长魔法辅助的骑士。发丝整体是粉色，发稍带了些蓝紫调，两侧耳际各有一片明显的金发，看起来有些奇异。这些落到尼古拉眼里，快速被解析为：“光色外溢，你魔法天分不错。”
　　“多谢夸奖？”对方苦笑，浅蓝的眼睛便稍微弯起，带动右眼角的一颗小痣。
　　比起骑士，他看起来更像那种会在宫廷舞会上晃红酒杯、露出狡猾微笑的贵族。
　　尼古拉一时有些恍神。他记不清自己经历过什么，仅有的知识记忆告诉他，如果他是黑暗法师，他绝不能在骑士面前服软。
　　不过，现在服软的是骑士。
　　罗斯虚弱地笑了笑，唇角艰难地扯起：“你也才三十一岁。”
　　至少五年前是三十一岁。五年后的现在……看起来，依旧是三十一岁。
　　“我又没当团长——你可真了解我。”
　　“战斗总是需要情报的。”罗斯向他伸手，自然地拿回自己的剑，“毁灭世界需要怎么做？”
　　“你真要毁灭世界？”
　　“嗯，”这一次，罗斯的笑真心多了，“敬这个不帮骑士团长的糟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