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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春意 ...

  •   而后的三年里,沈施走遍了各地的州府,每到一处,就将木匣子中的一撮土石借着风洒落些,惟愿这些亡灵带回他们的乡梓。

      路过京城郊外,最后一点泥土被倒在一颗参天大树下,木匣子亦被埋于树荫下。

      驱马扬长而去。

      眼前闪过流转的景色,过往随着一切落在身后,高悬的明月隐去,新生的金乌升起。

      从金丽和大褚交接的荒原回来后,沈施捧着那个木匣子失神了许久。

      她大概猜出当时发生了何事。

      金丽与安远议和后,鉴于以往的经验,飞虎军仍旧驻守在大褚。

      变故便发生在她父皇母后返京后,能将飞虎军逼入绝境,只有可能是昔日作战的队友与敌人一同联手前后夹击。

      大褚虽为周家故地,但彼时周家举家扎根于京城,只有旁支尚留于此地。

      故而东北这一片刘氏一家独大,其背后又有王氏与金丽,大褚境内的士兵为谁所用并不难猜。

      苍南失火后,沈施只匆匆见了她父皇母后一面,昔日里平和的父皇罕见暴戾,稳重的母后也慌了神,他们在沈施额间落下一吻后,将她塞回侍从手中。

      在浓重的硝烟中,他们消失在黑暗里,沈施独自回到了冰冷的京城。

      飞虎军早已陨落,底牌没了,再去大褚无异于自投罗网。

      跟去的侍从不乏有武艺高深的,但寡不敌众,只剩两人逃亡,纵使躲得了一回却躲不了好几回。

      刀剑无影中,龙鸣凤啼去。

      只不过王建赟计谋有一步出了偏差,沈垣这个傀儡皇帝跑路了,但刘家的到来使得王家势力与日俱增,同谢家不相上下,局面又成了世家间相互制约,也让沈氏多了些喘息的机会。

      沈施不过是想想便觉冷意横生,在一幕幕中无力地看着她的亲人慢慢走向死亡。

      她不知该如何,该怨谁,又该恨谁。

      金丽如今同灭国无甚区别,王家刘家皆得其因果,这一切都拜季随所赐。

      可最终安远覆灭亦是他的手笔。

      兜兜转转十几载,道不清也说不明,放不下亦提不起,唯有哀声缓少时。

      当叹气声消散,沈施左手拿着那枚从手绢中掉落的钥匙,右手举着木匣。

      权衡下,她先回了文州,当初文州疫病与大水同发,她与姑姑住的宅子被用作临时医庐,只有她姑姑的房屋被上了锁。

      若不是当时房间足够,她便要暴力破开了,没曾想钥匙早就在她手中。

      不过她心中不明,倘若想她来此,何不将其放于表面,若不想她来此,又何故将其放入木匣中。

      也许打开眼前这把锁会有答案。

      这间屋子几十年不曾面世,不可避免地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角落中有灰色蛛丝耷拉下来,也有新织的密网。

      一脚踏进回忆,谆谆教诲、耳提面命仍旧历历在目。

      从狭缝中钻进来的光照在布满灰尘长桌上的木匣上,同她身后背着的几乎一模一样。

      想来着是故意留下给她的。

      打开来,里面板板正正的放着信纸,一尘不染。

      指尖上的灰又粘到信纸上,像是某种连接,解开尘封的过往。

      这封信甚是凝练,字迹歪歪扭扭,想来是她发病时书写的,还沾上了几滴细小的鲜红。

      开篇并无寒暄,只让她“勿念勿思”。

      沈施的姑姑,丹阳公主在扶持沈逸上位后便离开了京城,在京郊的一处隐蔽之地休养。

      病魔一直折磨着她,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之中,风云诡谲,朝堂之上,狼子野心。

      纵使她有心亦无力,她不敢相信若是她有一日离去,这两个孩子该如何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里走下去。

      越到生命的垂暮,丹阳公主心中愈是纠结。

      相比于让两人皆命丧于皇宫中,不如让他们在民间苟延残喘,至少还活着。

      她又觉当初推着沈施一步步回京是她下错的第一步棋,她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了沈施与沈逸身上,大厦将倾,力挽狂澜者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或许当初她还能将两人救出,让他们有不一样的人生,不必困在皇宫与京城,能瞧上一眼这世间的景色,无需每日刀尖舔血。

      然而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岂是想退便能退的,野草春风吹又生,若是皇室流落到民间,人人皆可称身流龙血,伴有天子异象,彼时谋逆之人便有了理由,让江山从乱臣贼子中回归正统。

      世家如何肯?

      丹阳公主在心中盘算了许久,预想了许多不同的道路,仍旧找不到最优解。

      毕竟现在她所认为对的,也许同那时一样。

      既然不知如何做是对的,那便将一切交于命运罢。

      在预感自己撑不了多久后,丹阳公主决定回一趟文州,放下信,锁上门。

      这一番舟车劳作更加剧了她的病情,回到城郊不久,她只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听着身边的侍从说信已寄出,只是沈施尚在禁闭中。

      丹阳公主幽幽传来一声短促的应声,她还没死呢,沈施便被这般欺负,那些世家小姐刁难起人来,可不比妒妇差。

      临终前,沈施并未到,她只得将枕边的木匣子托付给陈亦尚,让他藏好身份护着些他们。

      虽是如此说,她其实心中亦明了有些事不是一人能阻止的,不过是寻一份似有若无的心安罢了。

      她望着门外,不再动弹。

      约莫过去一周沈施刚解禁,在赶去城郊的路上,碰上有人不要命拦马车,错过了出殡。

      那日她从半空中抓取一片纸钱,同她现在手中的信纸相似的颜色,只是滴落在纸钱上的水滴氤氲开来,成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勿思勿念,随心随性,自在人间。”

      勿思勿念,不是让她勿要思念故人,而是让她放下过往恩怨,以及人与事。

      随心随性,不逾矩之下,听从心底最深处,最纯粹的声音,待人接物。

      能做到前两者,自然能在人间寻得一块自在地。

      离开前,沈施将这封信烧了,希望写信之人能知晓。

      手捧着装有土石的木匣子这般沉重,至少她要把它放下。

      当木匣子逐渐空荡,再到所有都尘埃落定,沈施心里逐渐明了了些,走向她所想之地。

      树影婆娑,溪水叮咚,竹林深处,一户人家,炊烟袅袅。

      篱笆上盘绕着花藤,一丛丛花骨朵中零碎绽放了几朵花,娇嫩欲滴,比花更娇的是人,岁月从不败美人,沈施脸上几乎没有痕迹,只是气质上改变得颇多,更平和淡然。

      沈施挽起衣袖,舀起一瓢水,淋到刚冒出芽尖的泥土上。

      喝饱了水的萌芽,抖擞着起身,寻着光的方向生长。

      忙活完,沈施额角布满了细汗珠,直起腰身,环顾这间小院子,眼角弯弯。

      手背轻擦过额角、脸侧,盘算着时间,又瞧了眼天上的青烟,炖着的汤应当是差不多了,便转身去了屋后。

      这块地是她游历时无意发现的风水宝地,静谧安宁,但又离镇子不远,日常所需皆可买到。

      再请人在此建了几间小屋子,又围上一圈篱笆,摆上一套木制家具,便组成了她的小院。

      而后,沈施在这番小天地里养花、耕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这份难得的清欢,好生惬意。

      揭开冒着热气的盖子,汤面还在咕咕冒泡,乳白色的汤底上面飘着薄油,用勺搅拌几圈,顺势捞上一块鱼肉,白嫩紧致,是今早才从小溪里抓上来的。

      沈施浅尝一口,直叹鲜美!

      又添上一把葱段,焖上少时。

      趁此间隙,她到院中收拾着工具,倏地听见马蹄声与脚步声。

      往院外看去,先是一双蓝白相间的靴子,沾了不少黄泥,站得笔直,再往上看一只手紧抓着包袱,另一只拽着缰绳。

      一双略显局促的眼睛盯着沈施,手中握地更紧了些。

      沈施沉默了片刻道:“进来罢。”

      头些日子,她到镇上听到了些禅位的风声,只是不料季随会这般快找到她。

      季随牵着马,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施身后,慌忙地从包袱里拿出一叠宣纸,上面写满了字。

      沈施坐到长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见他手中卷着纸张半天嘴里都没蹦出一个字,道:“你的马,将我的菜地踩坏了。”

      “啊?哦。”他放开缰绳,将宣纸连同包袱放到木桌上,拿起倒在地上的农具,平地,扶菜苗。

      沈施看着他的背影松了一口气,手摸着脖颈撑在木桌上,随意地翻动着摊平在桌上的宣纸。

      上面写着过往一切的真相,与她此前的猜想大差不差,还有季随本人的自述,如何筹划、实施,带着目的接近的。

      季随承认她接近沈施带着目的,可对她从始至终是真心以待的,甚至这份真心发觉得后知后觉令他不安,失控,他想向沈施坦白一切时,沈施已经被伤透了心,不再信任他。

      “我也知道,你会恨我,怨我。”季随无法为自己辩驳,令沈施怨恨的事皆是他所作。

      “因一己私心将你困在宫中近十载亦是我之过,我不想失去你,连平乐都懂的道理,我不想也不愿去懂。”

      “你离宫那日笑得明媚,我才幡然醒悟你非笼中鸟。”

      “你走后,我只敢暗中打探你的消息,悄悄看上一眼,我知晓你大抵不愿再见我。”

      “过去是我太过偏执自私,你应当厌恶极了,不想见我亦是应当,然我欠你一句道歉。”

      “我心悦你无关任何人任何事,若是这份爱意令你不适,便将我赶得远远的罢。”

      沈施忙不迭地合上,偷瞄季随蹲着没有回头的迹象,骨节上粘着泥。

      她拍拍脸,因今年初夏来得过早而不满,想起今日只有鱼汤,不够两人吃,又钻进了庖厨。

      她前脚进去,季随后脚就跟过来了,从她手中抢过菜,又将她半推着赶出来。

      菜地里大部分都被还原的不错,只是后面那几株也太过潦草了,歪七扭八。

      沈施没多想,掠过此地。

      季随忙活完,出来找不见沈施,垂着头,手里的木箸打了折,而后瞧见沈施骑着马回来时,又奇迹般地复原了,随后被小心翼翼地藏到袖子里,再现身时是四截长短不一的木棍被扔到火灶里。

      沈施扔了一双黑色靴子给他,还有一身衣裳,利落下马没多说话直径走到木桌旁坐下,问道:“还有一双木箸呢?”

      季随摇摇头,无辜道:“不曾见过,我再去劈一双便是。”

      勺子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碰了一下汤面,又被拿起,沈施头顶着热烈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喝着鱼汤。

      “别看了,往后又不是见不到。”

      轻快的声音飘过,“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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