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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谋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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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牡丹于夜中悄然开放,不慎一片花瓣被雨点打落到地面时,翌日百花齐放,装点春日。
这是沈施重回京城的第六年,前两年沈施在她姑姑的帮助下,在京城里铺设属于他们自己的暗网,拉拢各方势力,在明争暗斗中,第三年将沈逸送上皇位,并于同年重启科举,而丹阳公主长眠。
第四年,多事之秋,季随中举,两人至此结缘,她重回文州见故人,世家亦如愿被扳倒,而她被囚于公主府。
第五年,她与季随于春日成婚,同年冬日他出使金丽。
不知从那飘来的花瓣被沈施接住,她松开披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久违的艳阳。
细数这六年她经历颇多事,宛若昨日,又如过眼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身边的人渐渐离去。
她如今虽因季随出使缘故,公主府不再被重兵把守,却无地可去。
皇宫中有她从前甚是珍重的两人,周霜霏与沈逸。
听闻,周霜霏在宫中虽无恩宠却也活得自在,吃穿用度充裕,她性情文雅,在周府时就不常走动,整日看书抑或是做些女红,如今大抵亦是如此。
可沈施想起她时仍会猜想她可会闷着,有人能为她解闷吗?
许多的担忧冒出,良久后,沈施又自嘲,她有什么资格呢?她也是幕后推手,如今,周家仍被流放在大褚。
至于沈逸,前段时间意外跌倒后,双腿失去知觉,双目渐渐模糊,宫中的太医解释不清原由,也无法医治,又请来云游的神医,仍旧无果。
对于一个能轻易掌控他人生死的皇帝,到头来却发现他无法掌控自己,成了一个废人,终日坐在轮椅之上,感受着视线逐渐模糊,不敢闭上眼,怕再睁开眼时,连人影物影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令他庆幸得是,他没看错人,即便如此,月季仍旧对他不离不弃,愿成他的眼他的腿。
当沈施听闻此事时,面无表情,心中更是宁静非常,她既无幸灾乐祸也无悲痛欲绝,只觉得世事虽无常,因果却不昧。
也正因如此,她终于放下了。
不只是对沈逸,还有季随。
恍惚间,季随出使几月有余,彼时,沈施还收到过季随寄来的平安信,他们一行人皆抵达金丽,一切安好,而后便杳无音讯,随后金丽国内再一次发生动乱。
听闻此事,沈施心如刀割,每逢深夜,总会梦起往日种种,情深意切,欢声笑语,不时一道圣旨降下,画风一转,金丽城中动乱,季随在混乱中身首异处。
惊坐起,心悸萦,她一次次目睹惨案,在混沌中等着一人。
或许这并非梦中场景,金丽动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动乱中人命最是不金贵,更何况他们并非金丽之人,大抵是……
沈施想起幼时一名女师,曾同她讲起情爱之事,这位女师并不同她人一般,对此避而不谈,反倒问她何为情爱。
她思索片刻后道:“聚时欢,分时悲,满心满眼,情真意切。”
老师摇摇头。
沈施:“那老师所指为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闻此,沈施皱眉摇头,这种情愫太过飘渺虚无,她无法理解,她不想为任何人赴死,更不想为任何人偷生。
“无事,皆道情是一道劫,公主若是无意也好。”
她懵懂点头后,过往消散。
沈施透过过去看现在,她还是掉进了这道劫中,在浑噩中为某一人生死看淡,悲痛交织。
然而打破这些情愫的是更为虚无的东西——抱负,那是比情爱更飘渺,也更顽强的意志。
她对沈逸太了解了,他不择手段地得到今天的一切,定然不会放手。
他会想迫切地再次集中权力,届时他会被淹没在反抗中,可现在的他想不到这些,因为不断消失的世界让他恐慌,最后漏洞百出。
沈逸已经自顾不暇,于是沈施提前将沈嘉接到公主府里,她会亲自辅导他,像过去那样拥护他登上九五之尊的龙椅。
离那天不久了,但在此之前沈嘉要学会蛰伏,这是沈施教给他第一课,也是从前沈逸缺少的,他太过张扬,得势后便肆意妄为。
沈嘉在公主府中扮演着备受恩宠,一心讨欢心的面首,他很聪明借着沈施的关系,同许多权贵联系,在暗中组建了拥护他的势力。
对此沈施很满意,她只在关键是出手,其余随沈嘉折腾,从沈逸那她知晓这不应是她代劳之事,而是帝王的必备修养,如何笼络人心。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然而吹来的是西风。
金丽内乱结束,大褚城门前矗立着整齐排布的骑兵,看这架势俨然不是寻常的小打小闹。
只可惜当朝皇帝忙着寻医问药,求神拜佛,可没心思管这种远在天边的“小事”。
大褚虽有周家坐镇,但终是敌不过物资短缺,以及民心。
城内的百姓真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听闻城外传来“只要开城门,我等不会伤及无辜,你们照旧可以上山采药。”,不知有多少人心生神往。
周俊武身穿重甲站在城墙上犹如一尊魁梧的石像,他扫视着地下乌压压的骑兵,在队伍的最末尾是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两方僵持中,他曾瞥见马车中的人,那人十分诡异,脸上裹着几层黑纱,只露出眼睛。
他敢肯定这号人物不是金丽过往的任何一个国王或是将领,莫非前些时日金丽内乱因此人所起?他不敢妄自下定论。
快马加鞭送至京城的信无着落,粮仓日渐空荡,城外时不时传来的声音,让城内躁动不安。
“将军,守城门的士兵快撑不住了。”
周俊武转身下去,一群百姓被士兵用木桩拦在城门几米开外,嘴里大声声讨,说着朝廷都不管他们了,他们为何还要顾京城的死活。
听此话,他想开口劝说的话哽在喉咙中,朝廷的沉默其实早已表明态度,大褚有自然好,没有也无妨,安远土地辽阔,少这么一块贫瘠的土地又怎样。
每日在城中发生着许多他不愿见到的事,在门前蜷缩的皮包骨,身上趴着几只飞虫,嗡嗡作响。
有本事的人早就离开了大褚,剩下的皆是老弱病残,就算是离开此地也会死在半路,只有出城门去寻昂贵的草药卖出去,才有一线生机,而这条路也被堵了。
木桩被人潮挤开,那一刹周俊武想起他被压离京的那日,茫然狼狈,不知在路上走了几日,他才感受到身上又一丝暖意,他明白了君王无情。
即使后来抵达大褚,他父亲同他说明一切只是将计就计,可他还是觉得世态炎凉,身不由己,从将军到阶下囚的落差与愤懑,没人能与他感同身受。
他不懂明明有其他选择,为何要他背负一切的污名,为了所谓的国家大义吗?
可是这个民生凋敝的安远真的值得他守护吗?
按家训中必然是要他死守城门到底,可他沉默了。
身边经过的人潮冲击着他,他背对着城前,听着沉重的城门被打开。
他被挤到一旁,看着往日的宿敌踏破城门,鱼贯而入,当马车驶入时,风撩起车帘,里面之人扫过周俊武的脸,两人对视片刻后,周俊武心中沉闷,他不知道此举是否正确。
至少金丽骑兵真如他们所说,只是途经此处,没有杀人放火,强抢民女。
随着骑兵背影消失,城内百姓恢复往常模样,有人迫不及待出城寻药材,有人想着回家拿个背篓。
没有人对将金丽放进来的愧疚,只有乱世中药材能卖得更贵的欣喜,凭什么朝廷都对他们不管不顾了,他们还要为之守着城门。
有了大褚这一例,其他地方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聪明些的知道抵抗个几日,再装做战败放他们过去。
不仅如此,更有甚者主动加入金丽的队伍中,当朝皇帝所做所为他们有目共睹,早已失去民心,不如投靠新主,说不定能讨个军功。
……
公主府,沈施将此前周家送来的鱼符交与朱逢荥,她知晓金丽此次是直奔京城而来,提前让朱逢荥做好准备。
攘外必先安内,她与沈嘉的计划暂时搁置一边。
而这次金丽的入侵更让她明白丧失民心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一滴滴水珠汇聚而成的洪流顷刻间便能将掀翻木舟。
接木前脚拿着鱼符刚走,后脚全副武装的冯忆安悄然进了公主府。
冯忆安人脉广,提前知晓些重大消息,连忙来寻沈施。
“公主,我们逃离京城罢,京城沦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早在沈施被赐婚那时,冯忆安就同沈施提起此事,他实在不明白她分明可以逃离此地。
然而沈施与那日一样,只是淡然地摇摇头,“我是安远的长公主,注定是要与之共存亡的。”
冯忆安失落地眨了一下眼,本不想提起的话脱口而出:“若来者是季随呢?”
沈施一时间不知他为何意?
“若季随从头到尾都在蒙骗你,他一心想要接近你,让你放松警惕,而现在他正在谋反的路上,带着成千上万的骑兵,你亦要在此地等他吗?”
“还是说赐婚时你便是心甘情愿,为何他如此轻易便可靠近你,亲近你,而我却不能。”
“公主,你当真是偏心极了。”
冯忆安从一开始呐喊到最后的抱怨,沈施不知如何回应,她的脑子很乱,模糊中闪过许多画面。
沉默片刻,她开口问道:“你可有证据?”
“证据?”冯忆安闭眼嗤笑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匣,又道:“许多破绽百出的证据公主自己也是明了的,可是您却将他放到了您身边。”
沈施没有接过木匣,或许真如他所说,她还是想等季随亲口对她说。
“多谢,不用了。”
冯忆安颤抖着手迟疑地收回木匣,心中已然明了。
“告辞。”说罢他转身离开,走到台阶时,背对着沈施说:“若是来生……算了,祝公主所遇皆良人,所愿皆成真。”
白衣身影最后消失在街角,沈施没有立场挽留他,她有预感他真的要离开了,祝愿他广结良缘,一生无忧。
她有她的坚守,太平无忧时她可以选择离开京城,可这时她定是要留在此地,即使鲜血四溅,也要同祖辈守下来的江山共存亡。
一滴雨落在沈施额角,朱颜打着油纸伞跑过来,“公主快回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