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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带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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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气息瞬动,一场妖风吹过,薄慈的白衣随风而动,他轻抬手遮挡灰尘,顺便去拉住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少女,然而晚了一步,他只触碰到一缕青丝。
一缕青丝从他指尖滑过,冰凉得像是一匹丝绸。
记忆仿佛一瞬间回潮,少女面容与记忆中几乎重叠,仿佛又是贵坐高台上,他紧紧拉住记忆中那人的衣角,稚嫩的手指却显得无力。
衣角被扯开,连一丝衣服上的灰尘也没有留下,丝绸断裂的声音,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阳光散落,像是散落的萤火,只是显得格外寒凉,只去照亮对面的场景。
黑衣少年面容妖孽,动作轻柔地将少女揽在怀中,看着他的目光却是毫不留情的冷漠疏离。
两种毫不相关的情绪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只是针对不同的人而已。
薄慈顿了顿:“我来带她走,她病了。”
藤魉指尖微微收紧,嘴角笑容嘲讽:“你以什么身份带走她?”
“好友的身份。”薄慈慢条斯理地回答:“薄某视为好友的人并不多,葵儿算是其中之一。”
“好友?”藤魉觉得这个词好笑:“她稀罕做你这其中之一?你现在叫她,你看她肯跟你走吗?”
薄慈看着躺在藤魉怀中闭着双目明显晕过去的桑葵,言语若有所指:“那藤道友难道是以哥哥的身份这么对待葵儿吗?薄某也曾是有妹妹的人,兄妹之情,并不如此。”
“那又如何。”那张邪气的面上唇角勾起:“我待她如何,与你有什么干系?况且你的妹妹失踪数十年了,真想妹妹还是赶紧把自家的找回来吧。”
他的话不知是带了什么刺,薄慈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好看。
薄慈语气加重,手中灵气微凝:“薄某方才来到这里时,是追随一道魔气而来,不知藤道友有没有发现呢?还是已经身在魔气之中,已经无所知晓了呢?”
“呵。”黑衣少年只是轻笑,所有的笑意只是停留在那弯弯的眼角,更深处的瞳孔则不带一点笑意。
“……”
随着少年一声笑止,薄慈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手中刚刚凝结的魔气已然消失。
挑衅。
而他面对这个少年的挑衅,再度重现了童年的无力。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向平静如玉的手上青筋突出,指尖不过稍微用力,尖锐的痕迹便残留在掌心留做耻辱的证据。
藤魉将怀中的少女打横抱起,复杂的丝带缠绕住了他的指尖,他顿了顿,没有理会,直接从薄慈身边擦身而过,不大而清晰的声音传入薄慈的耳中:
“你们云隐宗有魔气出现,人员不利到了要少宗主亲自出手也就算了,这般丢人还来我们两个新入门的弟子这里兴师问罪。”
“少宗主这个位置难坐,你不要连人也做不成了。”
威胁。
薄慈深呼吸一口气。
“藤道友此言无礼。”
“问心。”
伴随着风声剑响,一道寒光挡在藤魉面前,这回不是简单一击便可以摧毁的灵气,而是这位传闻中云隐宗少宗主平日不出剑,一剑斩百妖的灵剑问心。
藤魉侧过身去,本遮盖住桑葵的布被灵气震开,露出一张苍白清冷的小脸,眉间微皱,仿佛梦中仍在忧虑。
薄慈的身影微微一震,他几乎要走上前去,只是却被自己召唤出来的问心拦住。
“问心?”藤魉重复这个剑名,突然笑出声来。
“薄慈,你是问心无愧,还是问心有愧呢?”
薄慈顿了一会,拂袖作礼道:“魔皇大人,你我本该殊途同归,何必闹到如今境界。”
“魔皇?那是谁?”
藤魉转身继续往远处走,只留下一句话。
“你记住,我要是魔皇,你活不了。”
是吗?
薄慈抚摸着问心,突然对着空气问了一声。
“是吗?”
没人回答他。
*
桑葵曾经有个徒弟,她出来这么久,还以为自己忘了。
这件事要从许多年前说起,那时候的桑葵课业之余,便爱在后山闲逛。
要不怎么说后山是块宝地呢?武侠话本中的主角会在后山发现绝世武功秘籍,佳人才子在后山幽会会抓,而桑葵——
在后山捡到个小徒弟。
那少年容色出尘,虽然寡言少语,但好在温柔乖顺,天生就是一个当徒弟的人才。
桑葵渴了,他便送上从数十里外挑来的山泉水,桑葵饿了,他便讨教着学一样又一样的菜给桑葵做,就连山里那些嚼也嚼不动的山参,他都能做得香软可口。
桑葵心里乐颠颠的,但是为了维持未来神女的形象,还是得学着阁主不苟言笑的样子。
“嗯,好,下去吧。”
等到徒弟走了,她方才一遍遍告诉自己,桑葵啊桑葵,你可不能忘了,神女动情要罚抄二十四万八千四百零六万字啊!
忘不了,当然忘不了。不过很快,更让人忘不了的事情发生了。
那日难得喊了几遍,她徒弟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赶来,桑葵便觉得诧异,掐了个法决,一路找到后山上,那年后山的雪下得格外大,满地银白雪色,只有视线尽头触目惊心的一点红。
她见到的是自己的徒弟被一刀砍断头的样子。
她徒弟的头像是成熟的柿子从枝头掉落般,“咕噜”一声滚落到雪地中,溅出一地血迹。
漫天的飞雪有几片落到他的面上,又有几片冷凝成冰,被幽暗的天光一照,像是滴欲坠不坠的泪珠。
拿刀的那人一身黑袍,低垂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唯独露出的嘴角带着轻浅笑意。
分外无辜,分外轻蔑。
桑葵时常午夜梦回此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为什么要杀他。”
那人简而言之:“因为你。”
为什么?
因为她是问星阁未来的神女吗?这人与问星阁有仇?还是因为她太弱了,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来欺辱、虐杀她的徒弟?
问星阁的后山会自动凝结人间的怨气,产生大量鬼怪。而那么鬼怪藏匿其中,根本无法寻找到。
桑葵跌跌撞撞地跑到阁主门前,夜半扣门,希望能向那能解世间一切问题的问星石求问。
平常不近人情的阁主并未在此时大发慈悲,最后她亲眼看着徒弟的尸体灰飞烟灭,而她在一夜雪落后,生了场大病。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一遍遍地问阁主。
“桑葵,你分心太久。”阁主如此说道,他或许觉得一开始让桑葵捡个徒弟来养就是个错误。
桑葵病好后,莫名其妙地更讨厌问星阁了。
不仅仅是罚抄。
每一次在问星阁走到熟悉的后山时,她都有种在凌迟自己的感觉。
然而,这次晕倒,却又让她回到那天。
再度回到徒弟死的那天。
桑葵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她推开寒冷的门窗,连一点烛火都没有带,一身单衣在茫茫荒原上寻找,四处传来寒风呼啸,将中间的她包裹,雪花如同柳絮一般,试图堵住她的口鼻。
她必须在他身死前找到他。
去呼唤他,只要他发出一点点声音,她都可以救他。
她是最有天赋的神女,年纪轻轻便受礼绛宫,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该将她的徒弟杀死在风雪中,连尸骨都血肉模糊,难辨真容。
去叫他的名字。
桑葵顿住了。
她的徒弟没有名字。
等到他死后她才发现,她甚至没有给这个徒弟取一个名字。
问星阁里的人让她叫这个徒弟山鬼,那里的人对外来人相当厌恶,都管山里捡来的孩子叫山鬼,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种称呼侮辱、不堪且轻蔑。
后来这成了她的心鬼。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桑葵有时候也觉得奇怪,那又怎么样呢?她曾经也没有名字,神女本就不该有任何牵挂,连一点世俗都不该沾染。
等到十八岁后受礼,她的徒弟会得到一个封号,这个封号会伴随着他一生,从此无论是“绛宫神女的徒弟”还是“山鬼”这样的称号都会离他而去。
“对不起。”
桑葵突然想到,那天她徒弟上山,应该是想要去雪洞中修炼,不在受礼上丢她的面,他每次修炼得都很刻苦,明明怕冷,却还去了最寒冷雪洞,每次在下山的时候,还会为她带下来最高雪顶上的梅花。
她不喜欢梅花,一次未收下。
她现在想收下了,拒绝别人不会愧疚,可是辜负会。
等不及她想更多,最后的寒风卷住她的脖子,仿佛要将她扼杀。
一股子疼痛席卷了桑葵,她感觉自己是被一条细小的藤条缠绕了起来,反复被丢进水里,浑身难受,而又无法发声。
她听得清旁人的言语,却无法思考更多。
木窗户嘎吱作响,窗外竹叶涌动如同一片深绿海,新换的白纱布帘上没有带血,只是这个颜色实在危险,一切安静祥和,只是少了个人。
“藤魉。”她喃喃出声。
“叫我?”
“我又咬到你了?”
“怎么。”藤魉顿了顿:“你要向我道歉吗?”
“……”,桑葵默默撇过了头:“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看来就不应该让你欠下第一次的债。”藤魉叹息道:“桑葵,有没有人说过你根本不像问星阁出来的神女?”
她确实不像问星阁一心培养神女,生性散漫,自由爱笑,只是被拘束在神女这个框子里久了,整个人有时候倒也像模像样。
当初为了符合这个身份,她吃了不少苦头,问星阁也不好受,整个宗门竭力培养了个冥顽不灵的神女。
他难得问句中带点疑惑的语气。
桑葵浑浑噩噩地活了大半辈子,直到现在也浑浑噩噩,方才还被薄慈用不知名的术法放倒。
“很丢神女的脸吧。”桑葵将手背在头上,好让自己舒服点:“对你们魔修倒是件好事。”
“以往的神女可做不到单手剿灭魔修千百,我想那些与你对立的魔修不认为这是好事。”藤魉冷冷道。
前世的她天资卓然,为了报答问星阁的恩情,她出世的时候倒也没有忘记绞杀魔修,只是实在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了。
“前世造孽今生总是要还的。”桑葵看着自己瘦弱的手,前世的天赋有多逆天,今生的便有多残缺,不仅根骨次于常人,还绑定了似乎是魔物的花藤。
“这远远不够。”
她也知道这远远不够,只是她从不去想,越想只会越跌进深渊。
“我总不能去建寺庙,烧香纸,虽然那些前世做起来很简单,”桑葵想起从前一位战神广建庙宇,庙宇中的装饰构造却是魔修传统的样式,便觉得好笑:“那些只能安慰活人。”
“你做什么都安慰不了死人。”藤魉道。
“我可以。”桑葵坚定道:“我要去问星阁。”
“现在就去?”藤魉难得挑起了眉头:“陪葬这种法子我想他们倒是开心,可惜只能用一次。”
“那便讨那些亡灵一个开心呗。”桑葵迅速起身,准备去换套干净简洁的衣服,身上的衣服是她平日里喜欢的样式,只是太花了,她在几乎是衣箱底部找到的,可能这个屋子的前主人和她的喜好并不相似。
却是有人拉住她的手,目光冷冽:“你现在要去,我只能给你收尸。”
“有人收尸也算不错。”桑葵点头,甚至笑了一下:“我现在就要去。”
一切都该尽快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