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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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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的时候,并没有继承到神的任何力量,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但意外的是,我竟然没有很失望。虽然在那之前我是希望他有些特殊能力的,可是……”她停顿下,一瞬间就回忆起了她生产时的场景。
“当他带着浑身血污被放在我的怀里的那一刻,不得不说,那种皱巴巴的模样很丑,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并不能让人一眼就喜欢上。可在我看到他的脐带和我的身体断开的那一刻,我的心脏里流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既不是开心也不是难过,我说不清那种奇怪的感觉源自何处……不过我现在已经懂得了,那是一种失落感。”
这位美丽的夫人将视线再次从骨头身上收回,她的孩子在某一天离开了家,她习以为常的等待他的归来,只是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漫长到让她可以接受任何的结果,只要他还能回来。为此,她在战争结束后也没有离开过主城。
利芙尔在说话的时候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谈起骨头的时候口吻中也充满了爱意,像是一个不曾经历过离别的人。
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她成为了一个母亲。
这终究是红袍无法体验的感情。他不曾有过和母亲相处的机会,也不会拥有后代,他的所有情感都落在一个地方,一望无际。但此时的利芙尔让他感受到了母亲和孩子之间的一种情感联系。
他认真的听着利芙尔述说着。
利芙尔的语调缓慢起来,话语中有着戏剧台词的质感。
她说:“也许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当孩子从身体中剥离而诞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第一次失去他的时候。即使我已经将他抱在怀中,也会害怕他消失。我会忍不住感慨,想着我的孩子啊,为什么会如此的孱弱,如此让人怜爱和疼惜。”
“为什么他明明才刚出生,可我已经为他的死亡而担忧。”
利芙尔的目光微动,她抬头看向天空似乎在寻找着,而天空广阔没有边际,只有流动的浮云。但换个角度看待,天空虽没有边际,却也是一种恒久的相伴。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一下就明白了一些事。”利芙尔说,“失去的方式有很多种,对于凡人来说,死亡只是最无法逃避的一个。如今我深知这一点,所以……在那一刻,我也理解了我的母亲。”
花园石道上的喷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一道绚烂的彩虹,隐隐约约的光环晃动着人的视线,这里是坦尔格家族的府邸,是利芙尔的家。
利芙尔诞生于战争序幕前最后几年的安逸时期,她出生在一重天边境的拉雅城,不久之后就被送到了她父亲的身边,从此就和父亲生活在了雅利安。她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不过除了她之外,父亲也与另外两位贵族女士育有几个子女,利芙尔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暂,但她很喜欢这些弟弟妹妹。只是这些弟弟妹妹在出生后大部分都和自己的母亲一起生活,成年后就各自独立离开了雅利安。
她的童年是在各种会见和宴会中度过的,总是有不同的人来到她的身边,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
既有慈爱的,虔诚的,审视的目光。
不乏虚伪的,功利的,疑虑的视线。
因为她是神使和父亲的孩子,也因为她是父亲唯一的继承人。她成长的过程中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复杂的情感,起初对此感到厌烦,直到学会漠视。虽然一切都伴随着战争和时间而终结了,虽然那些目光的主人早就和泥土作伴,但对利芙尔的影响却延续至今。
“我很贪恋纯粹的情感,认为即使生命走到尽头也能以此作为慰藉。同时也庆幸我是个女人,能造就自己的血脉。孩子让我拥有了我所祈求的情感联系,而且我想要守护这份感情……在生命的每一个时刻,我都想看着他。”
利芙尔有些失态,但是这个时刻对她来说实在太过于难得,她带着歉意的对红袍说道:“抱歉,我是不是自顾自的说了太多。”
红袍微微颔首,安慰对方道:“不必抱歉,他是我的朋友,我很愿意了解这些。”
“朋友……我听你叫他骨头,这就是它的名字吗?”
“是的,这件事说起来有些曲折,我碰到骨头的时候,他才刚有意识不久,只知道自己是具骷髅……我想,你也看的出来,他现在的样子。”红袍不想刻意的提起骨头的状态,因为这样的事会刺痛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母亲。
利芙尔沉默了片刻。
侍从又送来了新的茶水,当然,这次只是单纯的茶水。
侍从离开之后,利芙尔忽然说道:“其实我不在乎他的样子。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孩子。”
红袍想了想说道:“可看起来,你并没有要和他相认的意思,刚才见面的时候,你没有关注过他……我知道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利芙尔解释:“因为我感觉到了他不想让我知道……毕竟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我感受的到。”
她说:“其实在他出生后我曾去了一次天域,十分强硬地问神明索要了一个恩赐。”
红袍跟着问:“是什么样的恩赐?我在骨头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个白魔法的守护咒,和这个愿望有关系吗?”
“也许有关联,但最初,那就只是一个愿望。”
“只是愿望?”红袍重复了这个词。
“是,只是一个愿望,那位神告诉我,我的孩子会得到一个愿望,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最想要实现的事就会实现。我想你是知道的,有些神是很狡猾的,和他们打交道必须要小心翼翼。但当时的我想,虽然我无法代替他许下这个愿望,但是这至少是一个保障。他会在我的身边长大,虽然也许只能和普通人一样,但我能看着他从婴孩变成少年、青年,直到他渐渐的老去,直到他停止呼吸。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他的身边。”
如今依然美丽的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尽头在何处,但对于孩子,她在最开始就做好了离别的准备,重要的是她会保护这个孩子的一生。
利芙尔想起过去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又说了些事。
“这个孩子啊,他从小就很喜欢漂亮的事物,对所有人很有礼貌,喜爱穿漂亮的衣服,还会为我制作风铃和首饰,他也喜欢植物,尤其是花,也总是会把他见到的好看的花朵摘下送给我。”
“直到他渐渐长大,我们也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这是我们之间,妈妈和孩子之间的一个联系,小时候他要是惹我生气了,第二天就会带着花来送给我。那时候我一直都认为自己可以看着这个孩子,毕竟我有很长的寿命,还为他求了神的恩典……他明明是个多么受到眷顾的孩子啊。”
“所以那天他来向我道别,我理所当然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告别,我虽然不想他参与进去,但也不想让他觉得缺失自由。我只能对他说,等他回来的时候,要摘下进城之后见到的第一朵花送到我的窗边,这样我就不生他的气了。”
“可就如你所知道的,那次离开的队伍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这句话之后,利芙尔感到了一阵细密的疲倦,疲倦让她变得不想说话了,于是这个小亭里有了片刻的安静。
直到红袍再次问她:“你能告诉我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吗?”
“利博海尔。这是他的名字。但我更多的时候会叫他小海螺。”
利芙尔抚摸着自己胸前的那颗有些陈旧的吊坠,她望着那个浑身被布包裹着消瘦的身影,想起了利博海尔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那是一只海鸟从海边带走的,一路衔在喙中飞越山川陆地,最后掉落在利博海尔小小手心中的一只海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