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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华生医生的加密文档 2020年12月26日 ...

  •   2020年12月26日

      昨天是圣诞节。

      梅丽没有亲人,我的亲人只有哈莉。哈莉跟她上一个同居女友新近分手,还处在低潮期,没有心情纠集她那帮疯狂的朋友去她家开派对,居然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和我们一起过节。这使我对这个圣诞节充满了担忧。

      我和哈莉从婴儿时期就相处得不好,我一直有一段模糊的记忆,就是她趴在我的摇篮上掐我的脸,我越是扭来扭去努力挣脱,她就越是笑得高兴。

      哈莉和梅丽的关系倒还不错。大概梅丽那种温柔亲和又从不多嘴的类型人人都会喜欢,连歇洛克对她说话的时候都会彬彬有礼,多少收敛起他的尖刻。

      圣诞大餐菜色丰富,哈莉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地表达她的嫉妒之情。哈莉自己不会做饭,却又对食物的好坏非常挑剔,所以尽管她的金发碧眼和曼妙身材直到现在还十分招人,但被她骗到手的女人到最后总是受不了她这一点而导致纷争不断。

      我们顺利吃完这一顿饭,哈莉帮助梅丽收拾洗碗。我在起居室里继续完成圣诞树的装饰工作。一个装饰球的钩子坏了,我走到工具间去拿钳子,路过厨房时听到哈莉在说话。

      “我真不能相信他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已经七个月了。”

      梅丽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哈莉穷追不放。“你们有没有…… 我是说……我知道你想要孩子。”

      “没关系,”梅丽说,“我们有时间。他总有一天会好的。”

      哈莉哼了一声,“你可真有耐性。”

      “你得理解,他们在一起住了七年,”梅丽说,“而我们结婚才三年。我总得给他时间… …”

      我悄悄离开了。

      但是哈莉显然已经决定替天行道。她很快放弃了在厨房帮忙的伪装,溜达回起居室,顺便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我弄圣诞树的整个过程中,她就翘着二郎腿坐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手里晃着酒杯,我背对着她都能感到她的虎视眈眈。等我终于弄完圣诞树,长出一口气直起身来,她就一秒也不浪费地拍拍沙发,让我坐到她身边。

      “梅丽,”她同时朝厨房的方向喊,“忙完了就过来!”

      梅丽答应了一声。

      我警惕地看着她,低声问:“你想干什么?“

      她耸了耸肩,“圣诞节传统,一家人玩游戏,你不会不配合吧。”

      “什么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

      “看在老天的份上!”

      “怎么了?你怕什么?”

      梅丽这时走进了房间。“你们在争什么?”

      “我让约翰跟我们一起玩游戏。”

      梅丽把水果放在茶几上。“什么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

      “好啊,”梅丽回答,“这个游戏我很久没玩了。约翰?” 她抬头期待地看着我。

      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哈莉晃着腿。“靠,果然是老姐比不上老婆。你放心吧,有你老婆在,一定不会让我问我不该问的问题。”

      “闭嘴!”我轻轻踢了她一脚。

      梅丽去找扑克牌,哈莉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酒。“酒壮怂人胆。” 她把酒推给我的时候说。

      “看看是谁在说这话。” 我反唇相讥。

      “咱们走着瞧。” 她毫不示弱。

      我们用打扑克牌的方式来决定谁赢,谁赢了就可以让别人回答问题,那人一定要说真话,否则就得干一件人家指定的蠢事。让我高兴的是,第一轮居然是我赢了。哈莉哼了一声,把牌扔在桌上。梅丽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俩,知道我的矛头一定对准哈莉。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表情阴险地看着我姐姐,而她一脸都写着“尽管放马过来!”

      我清了一下嗓子,深沉地问:“告诉我——” 我拉长声音,很好,现在她有点紧张了。“——你是不是真的掐过我的脸,在我还睡在摇篮里的时候?”

      哈莉的眼睛睁大了。“上帝,你居然还记得?”

      我悻悻地哼了一声。

      “你自找的。”哈莉干脆地说。

      这实在是比荒谬还要荒谬。“哈莉,我那时候连话都不会说!”

      “你那时候又胖又软又呆瓜,鬼才忍得住不捏你。”哈莉毫不客气地说。梅丽在一旁笑出了声。“而且——” 哈莉继续说,“你后来也报复过了。”

      “什么报复?我怎么不记得?”

      “哈!我早说过你就是个被迫害狂,只记得自己被迫害的事,完全不记得自己折磨别人。在你换牙的时候,你咬过我多少次,只要我一靠近你,你就会抓着我的手指头当胡萝卜啃。”

      梅丽快要笑晕过去了。

      “我讨厌胡萝卜。” 是我能想出来的最有力的反击。

      “那你就是在泄愤!”哈莉立刻顶回来。“啊,对了,youtube上有一段录像,那简直就是你。”

      “什么录像?” 梅丽感兴趣地问。

      “‘查理又咬了我。’” 哈莉回答,同时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向另一边桌上的我的电脑。

      接下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围观了那个两亿多人看过的录像。我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挺滑稽。哈莉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约翰,你小时候比查理还要胖,从不同的角度看,你的下巴数目各有不同,最多可以达到4个,我总是数不清楚。” 梅丽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看着她,想起哈莉所说的“我知道你想要个孩子。”

      哈莉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她啪地一声把电脑扣上。“现在接着玩游戏。” 她宣布。

      我坐回座位,喝光杯子里的酒,哈莉不动声色地替我满了一杯。我又喝了半杯,开始觉得心情轻松。哈莉很快赢了,她居然先挑了梅丽,问梅丽在我之前交过几个男朋友。“两个。” 我替她回答。哈莉觉得很无趣地瞪了我一眼。

      不久哈莉又赢了,这次她的炮口对准了我。“告诉我你最糟的圣诞节经历。”

      “那很容易,” 我感到机会来了,“不就是有一年在你那儿,你居然灌醉了我,想让我跟那对互换了性别的兄妹搞双飞。”

      梅丽吃了一惊。哈莉立刻说道:“那时候他还没认识你,而且他还在最后一刻跑掉了。我们继续玩。”

      我连赢了两局,成功地挖出了我姐姐的几件糗事。哈莉摩拳擦掌地要赢我,终于如愿以偿。她吁了口气,道:“又落在我手里了。好吧,告诉我你跟歇洛克过的一个圣诞。”

      我沉默下来,梅丽温柔地看着我:“约翰,没关系。简单些就好,不想说的可以不说。”

      我看看她的眼睛,那是温柔而鼓励的。我知道她们在试着帮我,她们以为我都说出来就会好过一些。虽然我不觉得说出来会有什么用,但这也许不是个坏主意。因为即使我不说,我也不能控制自己去想。

      我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清了清嗓子,“有三年时间,我被邀请到歇洛克家里过圣诞。”

      “他家里有谁?”哈莉从小就不能安静地听完一个故事。

      “他哥哥和他母亲。”

      “我倒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生出那对兄弟。”哈莉接茬儿。梅丽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哈莉欲盖弥彰地声明,“我只是说他们与众不同。”

      我决定看在她又给我倒了一杯酒的份上不加理会。“他母亲个子很高,风度很好,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女。至少看上去比两兄弟容易接近得多,总是对人微笑。不过他们家真的很奇怪。庆祝圣诞的方式是一人一件乐器弹奏同一支曲子,让我这个大外行当评判。”

      “天啊!” 哈莉龇牙咧嘴地说。

      “他们弹什么曲子?” 梅丽插嘴道,她是幼儿园老师,也教音乐,当然会关心这个。

      “是帕格尼尼的一首随想曲,多少号我忘了,就是最难的那个。”

      “那就是24号。” 梅丽轻轻哼了几句开头,“本来是提琴曲,李斯特也改成了钢琴曲。”

      我点了点头。

      “他母亲弹钢琴,歇洛克当然是小提琴,而迈克罗夫特是用大提琴。他们三个人埋头苦干,忙得不亦乐乎,然后三双眼睛忽然全都盯着我,问我最喜欢谁的版本?看在老天的份上,那首曲子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听见,而且我对技巧什么的一窍不通。”

      “靠!” 哈莉恶狠狠地说,似乎只有这个词才能抒发她强烈的感受。

      梅丽微笑起来:“ 我猜技巧方面不劳你费心。如果有谁弄错了,他们肯定会互相指认。他们正是需要一个不懂技巧的观众告诉他们哪个最有表现力。”

      “完全正确!” 我回答,“可是问题就是我觉得都不错,根本分不出好坏。我就那么告诉他们了,结果搞得人人失望。后来福尔摩斯太太又提议打桥牌,歇洛克发愁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泄气地对他哥哥说,迈克罗夫特,为了公平起见,还是你跟约翰搭档吧。”

      “那是什么狗屁态度?”哈莉出离愤怒了。

      我耸耸肩,“我猜大概是迈克罗夫特技术最好。这倒并不能伤害我的自尊,要知道那一家子的智商估计都是200以上,他们肯带我玩儿就算瞧得起我了。”

      “结果怎么样?” 梅丽问。

      “结果是迈克罗夫特比歇洛克强得也有限,而我和福尔摩斯太太倒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所以歇洛克喋喋不休越来越得意,迈克罗夫特一言不发,脸越来越黑,最后还是福尔摩斯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叫了停。”

      哈莉把她的酒一饮而尽。“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圣诞节你连过了三年。”

      “哦,那倒不是。” 我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已经不知道我喝了多少酒了,这种浑身暖洋洋脑子不怎么转动的感觉很好。“第二年,我决定给他们一些教训,真得有人教教他们正常人怎么过圣诞。”

      “好极了!不愧是我弟弟。” 哈莉豪气干云地痛殴我的背部。

      “你到底干了什么?”梅丽忍俊不禁地问,一边去拉哈莉的手。

      “很简单,一张《铃儿响叮当》CD,一个大富翁游戏,六个拉炮,一筐手放礼花,还有——一人一顶圣诞帽。”

      哈莉和梅丽爆笑起来。

      “你怎么迫使他们戴圣诞帽的?”哈莉喘过气之后好奇地问。

      “通过玩大富翁。”

      “那么你赢了?”

      “Oh God, Yes!我先把歇洛克关进监狱,每一轮都把他轮空。他在屋子里大踏步地来回踱步,急得脸上发红,一到迈克罗夫特掷色子他就凑上来要求替他扔,结果让迈克罗夫特住了三次我的连锁大酒店。他终于出狱后,迈克罗夫特就在他扔色子时故意撞他的手肘,他们兄弟相争,我渔翁得利,很快让他们都破了产。福尔摩斯太太坚持到了最后,跟我较量了一会儿,终于也完蛋了,最后她下结论说看来运气跟智商成反比。”

      “福尔摩斯太太也很刻薄。” 哈莉愤怒地指出。

      我翻了个白眼。“他们家人都不习惯输。” 我把酒杯伸出去,哈莉跳起来去开新酒。

      “约翰,你醉了吗?” 梅丽摸摸我的额头。

      我对她笑了一下,“我很好。我还没说完呢,” 我接着说下去,“玩拉炮的时候更有趣,他们都没玩过拉炮。炮响的时候,全都吓了一条。歇洛克拿到的是大的那头,里面有个纸皇冠,他不得不戴在他的圣诞帽外面,那真是滑稽透了。纸条上的笑话你们大概听过,是说西红柿妈妈带着儿子走,儿子落在后面,妈妈回头叫道:“Catch up!(Ketchup!) (这是个谐音冷笑话儿,字面意思是“跟上”,其实是“西红柿酱!” )可是那一家子从不看电影,很配合地全都笑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哈莉和梅丽也乐不可支。

      “后来我们放礼花,嗯,还堆了一个雪人。” 我停了下来。

      “接着讲啊。” 哈莉顶顶我。

      “没有了。” 我说。

      哈莉想要抗议,但梅丽打断了她。“接着玩游戏吧,好吗?”

      后来梅丽也开始赢,但她都在问哈莉问题。有一个问题哈莉不愿意回答,这倒给梅丽出了难题,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难为人。不过我对做恶人倒是很有兴趣。

      “去做一个雪球砸楼上的窗户!” 我看了一眼外面,雪已经下了一阵了。

      哈莉二话不说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在窗外出现了。她蹲在地下抓了一大团雪,拼命捏实。我敲敲窗户,示意她差不多就行了,不要真在圣诞夜打碎别人的窗户。她撇了撇嘴,但还是屈服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脚步有点不稳,但很快稳住了。她后退了几步,侧身站定,摆出一副棒球投手热身的样子。梅丽和我都笑起来。玻璃有些反光,我凑得更近些看。哈莉从前打过垒球,虽然只会下手出球,球速还是很快的。只见她迅速轮了一圈胳膊,雪球出手了——半秒之后,我面前的玻璃怦地一震,眼前一片白花花!

      这个混蛋!我徒劳地在里面擦着玻璃。过了一阵才想起来往旁边挪一挪,只见哈莉在外面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她是故意的。

      “梅丽!穿上衣服,我们出去揍她!”

      我们三人在屋外展开混战。哈莉终于抵挡不住我们的攻势,逃回了屋内,梅丽不依不饶地追进来,往她的脖子里塞了一些雪。哈莉尖叫着跑向洗手间。梅丽跟我一起笑了一阵,对我说:“我去看看,她似乎有点喝多了。”

      我点了点头。

      我在面对窗户的沙发上坐下,伸直双腿。我也有点喝多了,尽管我还没有醉。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和情绪,我知道我说了不少话,都是我这几天来一直不断想起来的事。有一些我说出来了,有一些我没说。但所有那些事就此刻都在我脑海里活了过来,鲜明清晰得象是我不知怎么穿梭了时空,重新看着那一切在我眼前上演。背景之中不断回旋着帕格尼尼24号的旋律,一会儿是提琴一会儿是钢琴,忽然又静下去,让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我和歇洛克的对话……

      “你在干什么?” 我说。

      那天晚上我过于兴奋很晚没有睡着,这让我听见了走廊里放得很轻的脚步。我偷偷爬起来不动声色地跟上去,就在歇洛克鬼鬼祟祟地走到圣诞树前蹲下时,石破天惊地出场了。

      他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着我。

      我简直要笑出声了,他很少这么狼狈。他的头发乱得象鸡窝,脸上的表情就象一个刚把脑袋扎进糖果堆的孩子被人硬拽着衣领拉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不在床上,在这儿干什么?”我再次问。

      他迅速回过神,从容起身,态度高傲地紧了紧睡袍的带子。

      “哈,恐怕这正是我要问的问题。” 他说。

      “哦,不不,这位先生,试图在明天早上之前来偷看礼物的只有你一个,我只是来监视你的。”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哦,约翰,我得祝贺你终于学会了推理。”

      “狗屁推理,” 我粗俗地说,“你是被抓了现行。即使是安德森也能看出来你要干什么。”

      他啧啧了两声摇着头。“约翰,别把自己降到安德森的程度,你虽然不算聪明,可到底比那个笨蛋强多了。” 他向我逼近两步,忽然说:“跟我打个赌行吗?”

      “什么?” 我对话题的突然转移有点跟不上趟。

      “我来猜你给我的礼物是什么,猜对了你就得让我把礼物在今晚打开。”

      我迅速瞟了一眼他光着的脚。“不行!”

      “真遗憾,” 他耸了耸肩,在沙发上坐下来。我沉默地注视着他还有什么花样。

      “我饿了。” 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也饿了。” 我不怒反笑了。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我不禁愤怒地指出:“这是在你家!”

      “所以?”

      “所以我应该是饭来张口的客人。”

      “理论上讲是的,但是从技术层面上… …”

      “闭嘴!”我干脆地说,挥手制止了他的滔滔不绝,过去的几年让我明白同他争论这些简直就是毫无希望。我认命地走进厨房,找到那只没吃完的火鸡,动手片肉。

      他跟了进来,手插在睡袍口袋里,监工一样地发表意见。“我要罗勒酱 (pesto)、生菜、红辣椒、洋葱要一点就行,有酸黄瓜最好,蜂蜜芥末酱来一点也不错。”

      “通通没有!” 我冷冰冰地回答,“只有凉面包加冷火鸡,吃或不吃悉听尊便。”

      他仔细观察了我一下,然后说:“那至少也要烤一下,” 他指了指我身后,“我已经帮你确定了微型烤箱的位置。”

      “哈,您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我讽刺地说。

      “得了,约翰,” 他讨好地向我微笑,“你是个好人。”

      “是啊,” 我说,“好人约翰在给你做第1000个三明治,不知道这个好人什么时候有幸能吃到阁下做的东西?”

      “那可说不准,约翰,那可说不准,” 他咯咯笑起来,“你知道我最喜欢给人惊喜。”

      “哈!” 我怪叫了一声,打开冰箱,找到生菜、酸黄瓜、和洋葱。 “ 你的惊喜就是把找回来的秘密文件放在一个扣着盖的盘子里,硬按着人家的脑袋逼人家吃!”

      他这次的笑声有点大,以至于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把手指竖在嘴上。

      他收起笑容,仍然站在那儿看着我。

      我为我自己第一千零一次的屈服感到恼羞成怒:“你在看什么?出去等着吧!”

      十分钟之后,我们嚼着热乎乎的三明治,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花园。雪一直在下,已经积了半尺厚。

      歇洛克饮食很不规律,有时候一连几顿不吃,有东西吃的时候又总是吃得飞快,这样对健康并不好。我看着他以文雅的进餐姿势和惊人的速度消灭那个三明治,不得不用手肘碰了碰他,他立刻慢了下来。我叹了口气,跟一个随时能掌握你心理的人在一起,有时候也是很省力气的。

      “我告诉过你我爸爸的事吗?” 他仍然先我一步吃完了三明治,用纸巾擦着手时,忽然这么说。

      我诧异地转头看着他。“从来没有。” 我回答。

      “其实我记得的也不多,他是个化学家。” 他说,“他他研究的一个项目有很重要的军事意义,他似乎是被某个外国政府的间谍组织绑架之后然后杀害的。” 他停了一下,“迈克罗夫特后来走上这条路,一定跟这件事有关,我知道他肯定已经设法给爸爸报了仇。而我大学里选了化学。”

      “我很抱歉。” 我说。

      他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只有5岁,应该是妈妈和迈克罗夫特受到的打击更大。那年迈克罗夫特已经12岁了,他肯定记得很多关于他的事,但他从来不跟我说。而妈妈简直是崩溃了,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时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有时候发疯一样弹琴。保姆尽量把我带开,但有一次我装作午睡,趁保姆走开的时候溜过去敲门。我敲了一个小时,没有人理我,后来我觉得她肯定已经死了。”

      “歇洛克。”我有点咽不下去东西了。

      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你象是准备好要帮忙哭了。” 他嘲讽地说,但我看见他长长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我扔下三明治,趁他不备在他的睡袍上擦了擦手。

      “约翰!” 他挑起眉毛看着他衣服上的油渍。

      我很高兴他的洁癖战胜了他的忧郁。“那只是芥末酱,很容易洗。” 我打断他,“现在请继续。”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没什么了。后来我不肯走,他们只好打电话把迈克罗夫特从学校叫回来。迈克罗夫特拉着我一起站在门外,对妈妈说如果她不开门的话,他就叫锁匠来撬门。后来妈妈被送进了医院。迈克罗夫特拜托律师做我们的暂时监护人,这样我们就不必被拆开送到亲戚家。保姆带着我们一直住在这所房子里,直到三年之后妈妈回家。就是这些了——”他站起身,“你想跟我去花园里走走吗?”

      我又看了一眼他光着的脚。

      “我保证会穿上你送给我的礼物。”

      “什么?” 我惊讶地抬头,“你怎么……”

      “在贝克街你就总是抗议我在冬天光着脚走来走去,刚才我提到礼物的时候,你就去看我的脚。所以1、你是个恋脚癖 2、你给我的礼物跟我的脚有关。我知道1不成立,那么就是2。好了,袜子?还是拖鞋?考虑到你那个礼包的大小,我得说是双袜子。” 他几乎不换气地说完这一大串,深呼吸了一次,才说:“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们一起住了五年了!” 他的表情是如此地不耐烦,似乎是在抱怨我让他大费力气解释这么简单的问题。

      通常情况下我会觉得感情受伤,被人说笨总是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即使说他的那个人是爱因斯坦。不过这一次,我倒没怎么注意,我还在为了“恋脚癖”这个词感到脸红,我忽然间意识到歇洛克的脚的确很好看,有点不能控制自己的视线。“打住。”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好吧。” 我走过去,把礼包扔给他。

      他朝我脸上看了一眼,确定我并不是在赌气,然后他灵巧的手指迅速扒开了包装,露出里面三双厚厚的羊毛袜。他高高兴兴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拿了一双往自己的脚上套。

      “你可以把那两双再包起来。” 他建议。

      我翻了个白眼。“对,明天让他们看见你穿着一双一模一样的坐在那儿。”

      “那又怎么了?” 他理直气壮地说。

      我决定不再跟他废话。

      我们溜回房间换好衣服,悄悄走到花园里。

      溜达了几圈之后,歇洛克说:“我们堆雪人吧。”

      我对他这种忽发奇想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十分镇定地执行和安排起工作。“我去工具房找铲子,你去厨房找眼睛鼻子。” 他搓着手,兴奋地走了。有一瞬间我有点担心,后来忽然放下心来:这里不是贝克街,他拿回来的不会是真的眼睛和鼻子。

      我们花了四十分钟堆了一个雪人。之所以花了这么久,是他坚持要把雪人的脑袋滚得溜圆,坚决不同意用铲子拍出一个脑袋。“约翰,”他嫌恶地说,“那不是脑袋,那只是个多面体!”当然他那该死的完美主义精神祸害的是完全我,因为来回滚着雪球跑个不停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雪人堆好后,我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歇洛克自觉地拿起铲子放回工具房。他回来的时候,身后拖着一辆没有轮子的小车。

      他走到我身边停下,用脚踢踢我。“先生,请您上车。” 他从头上摘下一顶看不见的帽子,对我鞠了个躬。

      我翻翻白眼,“你是说让我蹲进去?” 我目测了一下车子的大小。

      他笑了起来。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别扭地进去了。

      他看着我扭来扭去地坐/蹲好,忽然转过身,开始拉着这辆没轮子的推车在雪地上飞跑。

      我呆了好几秒,才蹦出一句:“你到底在干什么?” 同时用力抓住小车两侧稳住自己。

      “没什么。” 他悠闲地回答,“就是拉着你在花园里转几圈。”

      “我知道,可是该死的到底是为什么?”

      他只是笑。

      我在小车上跌宕起伏地前进,如同坐着狗拉雪橇,倒也挺有意思。我敲了敲车子侧面引起他的注意,“所以福尔摩斯先生,你忽然决定你比较喜欢哈士奇的生活。”

      “随便你怎么说!” 他微微有点喘,一半是笑的,一半是跑的。

      “慢着,”我说, “ 我又想了想,其实你不象哈士奇。考虑到你现在的发型,你比较象可蒙犬。”

      “可蒙是什么东西?” 他问,“ 你知道我对毫无用处的观赏犬类全无了解。”

      “就是我给你看过的拖把狗。”

      他放肆地大笑起来。靠,他是打算把他全家都吵醒了。

      “事实上,”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小时候有辆小木头车,我总是肩上拖着一根绳子拉它在花园里跑圈儿。你猜那时候谁坐我在的车里?”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绕着花园转圈圈,
      象个小小泰迪熊… …”

      这太过份了,我极大地愤怒了,我从那个可笑的破车上一跃而起,扑到他身上。我们一起摔倒在雪地里,我爬起来,气喘吁吁地帮他念完: “ 一步一步又一步,我挠我挠我挠挠挠。” 我向他伸出一双罪恶的手。

      他敏捷地翻了个身,让我扑了个空。我一头栽在雪地里,而他顺势从后面拿住了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把我的脑袋按在雪里。这一手十分漂亮,如果这招不是在对付我,我简直要拍手称快了。

      我拼命挣扎。“放开我!” 激烈的挣扎和大吵大闹更加剧了氧气的消耗,我开始觉得头脑发晕。我闷在雪里口不择言地喊着,“我恨你!”

      “不,你不恨!” 他好整以暇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 我由于缺氧智商已经降为负值了。

      他猛地用力把我翻过来,在我没能反扑之前,重新按住了我的肩膀。他紧紧盯着我,而我正忙于眨眼和喘气。

      “因为——”他忽然卡住了,他看我的眼光忽然一变,我能感到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我停下了我正在做的动作—— 用舌头舔嘴唇上的雪——我象被催眠了一样呆住了半秒钟,忽然间我意识到这是我翻身的大好机会,我猛地弹起来,他猝不及防地被我按倒。

      我用膝盖死死固定住他的肩膀。“去你妈的泰迪,我赢了!” 我得意洋洋地宣布,气喘吁吁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

      我没有听到回答。

      我奇怪地低头看了他一眼。他安静地躺在雪地上,头向后仰,下巴微微抬起,轮廓分明的脸在雪地上异常触目,皮肤上闪烁的几乎是一种荧光。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地压在脑后,如同黑色的宇宙光线围绕着他的脸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明明是一点也不华丽的灰色,可是这一刻,在那灰色的深处仿佛有七彩的碎星星在飞快地跳舞……我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我模糊地想我大概是缺氧之后又运动过度了。我用力眨眼,又使劲摇了摇头,我再次低头去看他的脸,我仍然感到一阵眩晕。

      “你没事吧?约翰?” 我听见他在问。我的膝盖已经压不住他了,他坐起来,担心地拉我的手臂……

      “约翰?”

      “约翰?”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梅丽的脸。

      “对不起,我想我是睡着了。”

      梅丽笑了。“没关系,上床去睡吧。” 她说。

      “好。” 我打算站起身。

      她忽然制止了我,她蓝色的大眼睛深深凝视着我。

      “真心话大冒险,最后再玩一次。行不行?”

      我的心跳错了一拍。“什么?” 我问。

      她不说话地看着我,她脸上的表情如此哀伤,那让我也感到难过。

      “梅丽……” 我说,摸了摸她的脸。她的皮肤光滑而温暖。

      “我把我的问题忘了。”她忽然微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知道……”我艰难地措辞,“我在努力……”

      她把手指放在我嘴唇上。

      “没问题的,约翰,” 她说,“我会等。”

      她拥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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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华生医生的加密文档 2020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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