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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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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不回皇后,朕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英武高大的青年皇帝利刃出鞘,一剑斩断桌角,对椒房殿内跪了一地的太医和侍从,发泄着胸中无法消弭的狂怒。
“咳咳……”
皇帝身侧,层层叠叠的刺绣帷幔中,面色苍白如死的消瘦女子平躺在床上,发出几声油尽灯枯的轻咳。
皇帝将宝剑掷地,一步跨到床前,紧紧握住濒死女子冰凉的手,神色几近惊惶:“陆丹卿,朕命令你不准死!”
看着皇帝遍布血丝的眼睛,陆丹卿费力地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
但她不是对皇帝笑的,她是为自己笑的。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为自己感到高兴,困在宫墙里十数年,终于要解脱了。
皇帝富有四海、主宰天下,能让活人赴死,却不能叫死人复活。
陆丹卿的手从皇帝掌中滑落,柔软如云的锦被里,年仅三十七岁的央国皇后,唇边带着笑意、得偿所愿地阖上了她的双目。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跪在地上的众人将头伏得更低,谁也不敢作声。
皇帝神色怔然,整个身体都僵在原地,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半晌后,他胸腔大幅颤动,竟生生呕出一团血来,整个人也直直向后倾倒。
满殿太医都大惊失色,高呼“陛下”,手脚并用地爬向了皇帝,很快将他的身体遮了个严实。
……
“呸!就凭你这贱蹄子也想嫁给鄢王,做梦去吧!”
好遥远又好熟悉的声音……但怎么有些想不起来了……
陆丹卿下意识想揉揉自己的额头,却摸到一手粘腻的液体,似乎是血。
她蹙起眉头缓缓睁开眼,只见门口眩目的日光中,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女子正背光而立,一手叉腰冲她指指点点:
“老娘现在是正头夫人,留你到今天已经够心慈手软了!这门婚事你是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这是苏姨娘?可她不是早被自己赐死了吗?
陆丹卿眼中浮现出几许茫然,但还不等她搞清楚当前境况,一盆凉水就兜头泼了过来,额角伤处顿时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楚,她立刻娴熟地抱着头蜷缩在地。
头痛了近十年,她早就习惯了。
她这副萎靡不振的狼狈模样,很好的取悦了苏姨娘,于是苏姨娘只再啐了她一口,就趾高气扬地扭身离去了。
房门很快被关牢,门口传来落锁的声音。
陆丹卿又在地上蜷了一会儿,头脑才逐渐清明,慢慢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
她重生了,重生在前世刚穿越的那一天。
在现代的时候,她家境极差,好在体格出色,自幼跟师父学少林拳,到处给人表演,也常参加比赛赢奖金,还未成年就养起了家里,累得年纪轻轻就猝死。
穿越以后,她成了当朝陆尚书的嫡长女,虽然陆尚书宠妾灭妻,家风堪忧,但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她一下就被记忆里那些养尊处优的人上人生活迷了眼,费尽心机从妹妹那里抢回母亲生前为她订下的婚事,嫁给了五皇子鄢王,成为王妃,后来鄢王即位登基,她又成了皇后。
权势尊荣就好像吊在驴眼前的萝卜,她为此一路厮杀、机关算尽,做王妃的时候斗妾室,做皇后的时候斗嫔妃,在高墙里斗了小半辈子,从心性莽撞的拳手斗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皇后,斗倒了敌人,斗死了好友,斗没了三个孩子,最后终于吃到那根腥臭酸苦的萝卜,却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好在老天厚爱,如今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陆丹卿抬手拭去眼角沁出的泪水,起身在房里找出药箱,为自己将额上的伤口处理好,又擦干身体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最后坐在妆台前,只用一根木簪就将全部头发挽起。
她打量着镜子里那张脸,虽然因为受伤有些许苍白,但年轻、饱满、生机勃勃,跟这些比起来,美貌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她对着镜子扯起嘴角,不露齿的微笑渐渐变成咧开嘴的大笑,重获新生的喜悦在她脸上流淌,她的胸脯也随着这笑颤动起来,心跳有力地搏动着。
从此刻起,她再也不是别人的贤妻,再也不是陆皇后,只是陆丹卿。
平复了心绪,陆丹卿搜寻记忆,从妆台最深处取出一个檀木盒子,又找出钥匙将它打开,其中有不少积蓄,但最重要的是,里面有能拿捏陆尚书和苏姨娘的关键凭据。
将这些东西在身上藏好,她把房间里的桌椅摆件都挪到一边,在中间腾出好大一片空地,虔心练起了她的少林拳,为明天早上那场硬仗热身。
翌日午时,天光耀耀,陆尚书府外锣鼓喧天,府内也已热闹了一个上午,下人们嘈嘈杂杂,在庭院里来来去去,陆丹卿隔着窗纱都能看到满府夺目的朱红。
前世这个时候,她早就破窗而出,潜入苏姨娘女儿陆妙菱的房中,把陆妙菱和贴身侍女打晕堵住嘴藏在了床下,换上婚服披了盖头,等鄢王前来迎亲。
她现在也在等鄢王前来迎亲,但不再是为了嫁给他,而是想要趁府中最忙乱的时候逃离陆府。
陆丹卿并没打算错,鄢王一入陆府,男方接亲的人和女方送嫁的人便掺和在了一起,更别说还有许多来讨赏的孩子,凑热闹的闲人。
听见门外喧哗声到达顶峰,陆丹卿当即抡起一根从椅子上拆下的长棍,三下五除二捣毁了窗户,单手一撑就跳到了窗外。
小院里忠心苏姨娘的小厮和仆妇察觉,赶紧一窝蜂围了上来,又遣了人去给苏姨娘报信,生怕陆丹卿闯到正厅去捣乱。
陆丹卿挥舞着长棍一路腾挪闪转,不怯战但也不恋战,在跟陆家下人拉开距离后,一股脑冲出院子,身法灵活地钻进了人头攒动的宾客中。
下人们生怕暴露府中换嫁的秘辛,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抓她,更不敢大声吵嚷,只能束手束脚地追着她跑。
苏姨娘手下最得力的那个婆子知道了此事,也赶紧加派人手看住几条去正厅的路。
就在所有人都严防着陆丹卿出现在正厅的时候,她在围追堵截里穿过满府宾客,从陆尚书府的西角门逃窜了。
逃出生天后,陆丹卿潜入附近成衣铺,乔装改扮成男子模样,跑到朱雀街的一条小道,在中间席地坐了下来。
这条小道虽然偏僻,也不见有人来往,但道上却一点杂物都没有,连灰尘都少,十分干净整洁。
因为当朝的三品大员高御史,日日辍朝都要经过此处还家,陆丹卿此刻端坐道中,正是为了拦下高御史的轿子申冤。
申正时分,日轮渐落,高御史的马车出现在道口,陆丹卿当即动作,从怀中掏出昨夜咬破了手指写出的血书诉状,顶着晖光将状书举过头顶高声道:
“在下冤屈难诉,求告无门,还请高大人大发慈心……”
陆丹卿话还没说完,马车后头的十几个护卫便朝着她汹汹涌来,每个都面色不善,威势迫人。
武人的直觉让陆丹卿心中一凛,瞬间察觉到危险,明白这是要捉拿她的架势,顿时身上每根寒毛都竖立,心中生出无限警惕。
她三两下将诉状收进怀里,起身迎战。
好在碍于律例,这些护卫全都不曾携带兵器,陆丹卿以一敌多,急防急打,上去就是挑手劈掌,膝盖直往人家裆部攻。
没办法,陆丹卿这会儿身体底子尚未锤炼出来,气力不足,不论是贯穿小洪拳、大洪拳、罗汉拳的盘肘,还是经典招式猿猴束身、武松脱拷,她用出来威力都要大减。
倒不如这招,胜在灵活实用,见效也快。
她一边打一边对着车厢里的高御史高呼:“素日听闻高御史清正忠直,乃社稷之臣,今日一见,才知道御史大人是沽名钓誉之徒,只会惜身保命罢了!”
“你跟吏部的陆尚书,不过是一丘之貉!”
听陆丹卿提到陆尚书,高御史终于肯出声了:“都给我停手!”
他既然喝止,护卫们也只好作罢,收了手警惕地将陆丹卿团团围住。
陆丹卿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微笑,掸了掸肩膀,对高御史的反应早有预料。
高御史平素是有些清正忠直之名,但那点名声,还不至于让陆丹卿专程来截他,陆丹卿真正看中的,是他跟陆尚书的血海深仇。
二十多年前,陆尚书和高御史是同科进士,都拜入了翰林院的程老太傅门下,程老太傅德高望重,对他们也算是倾囊相授,庇护颇多,几乎当自家子侄一样看待。
但后来陆尚书削尖了脑袋向上爬,竟然在太子和大皇子针锋相对之时,拿程老太傅做投名状,投靠大皇子,害得程老太傅被抄了家,高御史也被外放到北方边郡,途中丧妻丧子,一走就是十年。
高御史回京后面上虽然不显,可心中是恨毒了陆尚书,不然也不至于日后暗中投靠太子,甚至在鄢王即位后,面对已是国丈的陆尚书,都愿意拼死和他同归于尽。
高御史掀开车帘走下马车,陆丹卿眼尖地瞥见车内似乎还有一人,但车帘旋即落下,高御史也来到她身前,诘问道:
“你当街拦车,又口口声声攀咬本官与陆尚书,是何居心?”
高御史言疾色厉,官威甚重,可陆丹卿也当过多年皇后,岂会怕这个,掏出状纸双手呈上,不卑不亢道:
“在下实在被陆尚书逼入绝境,所以今日才斗胆,来请御史大人主持公道,若有冒犯之处,实非本心,还望御史大人海涵。”
高御史见眼前人有礼有节,又的确是状告陆尚书,目光微动,当即接过诉状查看起来。
陆丹卿垂手而立,恭敬地候在原地。
少顷,高御史捋了捋长须,眉峰隆起:
“血书陈情,可见诚心,大央律例,也确实是良贱不婚,以奴欺主更是死罪,但此乃陆尚书家宅内帏之事,你一个外路男子如何得知?又有何凭据?”
陆丹卿见他有插手之意,随即跪地,伏身叩首:“小女子陆丹卿,吏部尚书陆景龙嫡长女,今日携继母苏氏奴契,状告亲父陆景龙以奴为妻,宠妾灭妻!”
高御史神色大震,几乎是有些瞠目结舌道:“你是女子……”
四周跟她缠斗过的护卫也一个个面面相觑,发出不可置信的低呼。
陆丹卿直起身子,面容平静,只有眼中燃着坚毅的火光。
然而下一刻,她脸上的平静就出现了裂痕,因为一直坐在马车里不曾作声的那个人,此刻一把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正向着她大步走来。
上午还在陆尚书府迎亲的鄢王,她上一世的丈夫,将来的央国皇帝姬兆英,竟然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这里。
怪不得刚才那些护卫见她拦车,不由分说就上来动手,原来是怕她冲撞皇子……
“当朝吏部尚书陆景龙的嫡长女,本王的未婚妻陆丹卿,你今日逃婚离家,就是为了行忤逆之事,以女告父?”
斜阳下,姬兆英一袭玄色锦衣,贵气凛然的面容上,狭长凤眼微微眯起,在陆丹卿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