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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师未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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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禧七年,隆冬。
东极天尸横遍野,血肉白骨掩埋了白玉台,雨水冲刷不掉一地的红白之物,天上的阴云却实打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都说魔尊是当世第一,诗阙是他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我看也不过如此嘛,哈,依我看,若是今天仙盟九席齐聚,就是魔尊本人,也难……”
说话的人一顿,把目光投向狼狈倒在血污中的女人。她的手指动了动,还想抓住什么,符文自燃,灰烬随风从指缝中逸散。
一点残红,满地飘零。
颓然落下的手打开了某个开关,满腔恶意倾泻而出,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高高在上,肆意指点。
——直到尸山血海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提剑而立的身影。
未尽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开过口的人都僵在原地。
“怎么不说了?我以为诸君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呢?我与诸君,可都是过命的交情。这般藏着掖着,倒显得生分了不是?”
灰蒙了半旬的天,在这一刻落下了雪。
万籁俱寂中,那道不大的声音含着笑意,轻飘飘落下来,礼貌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等了两秒,依然没有人说话,贺冕敲了敲剑柄,善解人意道:“没话说了?本尊倒是有话说。”
或许是憋了太久,这场雪来得迅猛。一会功夫就在女人身上积了一层白霜。贺冕的视线似乎落在她身上,又似乎只是落在血色中的一处白上。天色太过晦暗,没有人看得清。
众人只听见他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声,紧接着是无端剑出鞘的锋利之声。
“——本尊的人,轮得到你们下判词?”
清亮剑光斜扫而来,红衣扬起的袍角融于这片血色,若隐若现。时间仿佛停滞,这一幕在视线中被无限拉长、放慢。
明光灼灼,剑走留痕。
方才开过口的人一个不落,都被蜿蜒剑痕咬住。
叮铃——叮铃——
凉风淌过,金玉相击。是贺冕衣摆上的琳琅配饰。
与琅琅之声一并的,是半数人轰然倒地的闷响。
而那剑光毫不停歇,幸存者大梦方醒,惊恐回头,只见——
白玉台的中央,剑痕的尽头,两人对峙而立。
剑锋抵着咽喉的同时,白烟化作细丝绕上命门。渗出的血珠让交锋具象化,要害握在对方手中,两人却都毫不退让,不约而同地选择以攻为守。
白光在这片血色中分外刺目。
三方沉默地较着劲。
主角,反派,还有不为人知的第三方——无形的规则。
剑刃每下压一寸,撕扯灵魂的力道就大一分。
就在气氛焦灼,剑拔弩张到极点的时候,贺冕突然手腕一转,带血的剑就挑起了面前人的下巴。
他顺着长剑抬眼看去,全然不顾头痛欲裂,盯着奚从双静水般的眼睛笑了起来,笑得肆意张扬,笑得流出了眼泪。
主角就是主角。皎盛月下竹,华茂四时桃。永远处惊不变,永远运筹帷幄。作者花费最多笔墨勾勒出来的人,世界都站在他这一边。
反派就是反派,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竹篮打水。
穿书多年,贺冕验证了两条规律。
其一,世界具有自我调节性,剧情被改写后,世界会主动修复剧情。
其二,自我调节具有局限性,原书剧情并非无法改写,但越重要的剧情,越难改写。想要逆天改命,更是天方夜谭。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被钉死了。作为反派魔尊,全世界都在推着他走向那条众叛亲离、永世不得超生的路。他注定以尸骨成就主角的仙途。
不巧,贺冕偏长了一身反骨,生了副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性子。
纵与天为敌,也绝不认命。
原书中,奚从双年少登高,过早接任掌门之位压不住蠢蠢欲动的人心,昆仑内尚且如此,更遑论仙盟。
直至神魔大战,奚从双一手阵法变化莫测,几寸香灰困住千万精锐,暗香浮动间杀机已至,主角成功斩杀反派,一举结束了持续数月的神魔大战。
奚从双一战成名、声名大噪,踩着魔尊的凶名筑起自己的声名。至此主角完成了第一阶段的逆袭打脸,终于在昆仑站稳了脚跟,再无人敢轻视。
作为本文最大的反派,魔尊自然是贯穿全文不会轻易死透的。他在身死后夺舍了一个仙盟的小弟子,借着这个倒霉蛋的身份修生养息、明目张胆刺探情报,伺机卷土重来。在泄露机密、诬陷主角、坑害天才翘楚无数、将正道搅得乌烟瘴气等一长串剧情后,大反派终于拉够了读者的仇恨,可以再次为主角提供经验值了。
魔尊伏诛,骨血铸神器,神魂镇万邪,不死不灭、不入轮回,作为维持阵法的薪柴永永远远燃烧着。
神魔大战这个节点,对原书重要,对贺冕更重要。这是唯二地利人和俱全,有机会打败主角改写剧情逃离原主命运的节点,更是唯一改写失败也不致命,能借剧情重生的节点。
他等了这个机会数年,反复推敲可能的变故,一一思考应对之策。
他想了万般可能千般对策,万万没想到,世界是个不要脸的。
这是明年的事。
这个剧情,本应该发生在御禧八年的盛夏。如今神魔大战尚未开始,他此时对奚从双动手,本来也没觉得能成功。只是没想到这场试探的结果是提前把他扔去夺舍。
多年计划终究成了笑话。
贺冕不无嘲讽地想,真是生怕它的宝贝主角受到一丝威胁。
眼前的景物像被打湿晕开的墨迹,独独面前的人长身如玉,哪怕皱成了水中影,也不过多了层青云出岫的朦胧。被他一衬,扭曲失真的天地,反倒成了副泼墨山水图。
“奚从双,”在飞速消解的意识中,贺冕死死盯着宿敌模糊的眉眼,漆黑的眼珠像一汪深潭,他轻声道,“我们走着瞧。”
命运排山倒海地压来,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在剜心裂胆的撕裂之痛中,贺冕笑着打了个响指。
铺天盖地的大火刹那间覆盖整个白玉台,熊熊大火以血为燃料,烧不干,灭不尽。这火邪得可怕,沾上的人经脉被沸血滚过,掐不了决,施不了术,仓皇四顾,却见女人倒地的位置是唯一的净土。
但火光围成圈,跳动着,所有人分寸不得近。
圈外是地狱业相,圈内落雪未融。
直到诗阙的人将同伴带走大火方歇。
这场大火最终烧成了笼罩在仙盟上头久久不散的阴影。
*
昆仑正殿前,白袍青年被按着跪在雪中,两柄未出鞘的剑交叉架在他颈间,他被迫仰着头,像一只伤鹤。
桃木簪要掉不掉坠在发间,原本端正束起的黑发松散而凌乱地落下,只有一小揪还□□在脑后。
卫雪松:“……我不认,我为何要在茶水中下药?”
话音还未落下,青年双眼失焦,身子陡然一软,只短短一瞬又恢复如常。
架着他的人漠然道:“——因为你心悦奚掌门。”
贺冕双眼还没聚上焦,险些又被这八个字砸得灵魂出窍。
千言万语汇成三个大字从他脑中滚过。
喜欢谁??
魔尊大人望着头顶敞亮的天光,蛮绝望地想,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