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度春山》望相似

1、第一章

　　有些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失控了，或许是岸边重逢时对视的那一眼，或许老旧巷子里身后悄悄覆上的那只手……不，应该还要再早些，早在何家树离开后的每一个日夜里，早在何家浩每一个愧疚与悔恨的心跳里。

　　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事，他们顺顺利利地一起长大，或许一切都会按既定的轨迹走去。何家树会是最疼爱弟弟的哥哥，何家浩会是跟在哥哥身后天真可爱的小弟。一切都会走到兄友弟恭的所谓正轨里去。可是，八年前的那个丑闻早就剥夺了这种可能。

　　时光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非但无法干脆利落地斩断他们之间的所有关联，反而让这样漫长的疼痛浸透了活着的每一个瞬间。此后，与何家树相关的一点一滴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何家浩的命。

　　自那天从河边回来，何家浩就大病了一场。他本想向哥哥证明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自己可以下河，可以划龙舟，何家也终有一天能变回以前的何家。他实在太想赎罪了，实在太想让他哥回家了。可惜事与愿违，意料之中，船翻了。岸边的水很浅，却足够勾起他对溺水的恐惧。冰冷的河水呛入口鼻的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8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被生死笼罩的时候，那个噩梦开始的时刻。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而在那个短暂的瞬间里，何家浩却想了很多。他想，要是哥哥能回家就好了，要是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就好了，要是能再抱抱他就好了……

　　可是这样就够了吗？不，不够，还不够！脑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念头。他想，他要何家树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他想，他要在何家树的名字前永远地加上一个“我的”。这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可那到底是什么，他抓不住！摸不着！

　　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满脑子都是何家树离开的背影。这些画面就像一把勾魂摄魄的钩子，八年前带走了他的三魂，而今又勾走了他的七魄。没了什么神魂的镇压，他终于从经年的悔恨中咀嚼出了点别的滋味，一种微妙的感情浮了上来，说不清，道不明，于是便成了少年心中崭新的沉疴旧弊。

　　连日的高烧，让何家浩的身体虚弱了不少。父母为他请了假，这些天何家浩一直都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他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何家树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何家树其实偷偷来看过他，在何家的院墙下，直到房屋里的最后一盏灯灭了人才离开。而这些何家浩浑然不知，此刻，痛苦、焦灼正如夺命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停地对自己扇着巴掌，就像往常一样，企图能从这样的自虐中得到一点解脱，可是他黑暗的房间里没有星火，照不亮他迷茫的前路。

　　直到……一片混沌中他摸到了一个烟头——那支何家树走后被他偷偷揣进口袋里的双喜，那上面还残留着何家树的味道。他鬼使神差地把烟点燃，放到鼻前嗅了嗅，像个见不得光的瘾君子。而后，亮着的火星被重重按向了手臂，像是要把那人的温度和气味一同按进血肉里。一时间所有的爱、欲、贪、念……那些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感情便都在脑中翻江倒海了起来，而后汇聚成了何家树三个字。

　　“哥……”最后他几乎是呻吟着叫了出来，像是满足又似哀求。

　　当晚，何家祠堂在不该点灯的时间亮起了灯，而何家浩在那里跪了一宿。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在跪什么，只是，天光乍起时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终于眼神清明，至此，神魂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