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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夕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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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有花朝,年年月夕到。桂花香,秋饼黄,隔篱呼取千万家,交杯陈酿,凉夜漫漫长。拜月亮,诉愿望,岁岁年年花月好,共人间偕老。
——题记
推开矮门,厨房那里再没有妇人笑语相迎,也没有一对小儿丢开他的手跑在他身前去,院中萧瑟,梧桐树早就黄透了,地上堆积着厚厚的枯片,一路走向前,不时会踩到一个两个风干的梧果,圆溜溜的,踩过去脚会疼上一阵。
槛内门虚掩着,举手推开,吱呀一声,门框里再没有一个人回过头来,与他一起将前世情根深种,今生喜相逢,聚散匆匆。
秋风不解语,如何乱翻书?纸糊的窗棂下一本书打开着,风从门口灌进来,伸手翻起书页,他走过去,《全唐诗》,恰翻到诗仙名下,字字豪放,只是《子夜吴歌》,看得人心难过,连风也停住思索,再不乱动。
里间床下散着敞口碗的碎片,阿罗走过去,一片片拾起,放到鼻下,有幽微的水仙味道,过去这么久,香气还没散,当初那两个孩子带着个小女婴,服了多少下去?水意在眼底叫嚣着,用尽气力要冲刷出来,阿罗仰着头,紧紧闭上了眼眸,任它们一滴滴倒回心底,点滴淋漓,将无欲心田浸成了盐碱地。
待垂下头来,阿罗眼中一派清莹,只稍稍酸了脖颈。望向书桌,果然,粗木板上少了金盏银台的身影。平修、治齐两个拉着他和深纤一起看过的,彼时花正好,人也团圆,他和深纤隔着水仙的香氛望着,赏了心。
此间主人姓何,平日里后院挑水种田,净了手换过衣衫,移步房间,便教两小儿读书习字,只不让他们碰那水仙花盆子一根手指,怕他们鲁莽弄坏了。直说等有了小女儿,就要好好教养,不让她同哥哥们一样顽皮,然后将侍弄花的事情交给她。
花盆底的白砂细石安静躺着,少了每日里一抔净水的滋养,干的硌人。那吞下水仙的小婴儿,可曾知道,她的家人,本要将花送给她的,让她平安长大,岁月静好,暖阳下亭亭玉立伴着花香。
窗台上,太阳明晃晃,大风车,两边倒,悠悠转呀,福来人家,家中无人享。厨房里的稻谷满撒一地,大公鸡、老母鸡、小鸡仔,一个都不少,都吃得好,只是这家中存粮,还能吃多长?
屋檐下,安安静静的纺车边上,纺锤倒在矮凳上。衣架高挂,垂着黄纱,地下大陶缸里,还浸着生丝,缸水满着,沉淀草木香。捣衣砧和蜂腰杵寂寞在旁。地上散落的蒸干肥珠子,黑黑着,竹竿上晾着的衣服,却是洗得干净,在风中轻轻摆动。
阿罗缓缓坐在了矮凳上,拿起纺锤,也不知什么木头做的,入手沉重,抚着甚是圆滑,想是用过了许多年光。纺车轻摇,呀呀作响,眼前的黄纱也仿佛有了生命,和着车响,丝丝曼舞,婆娑着秋阳。
阳光一点点厚重,晚风清扬,日头的颜色浓了起来,地上的檐影一点点淡了长了,隐入无边夜色中。
月出东山,清辉天下。院中的光景一点点自暗中浮现,鸡归于埘,家禽中不时传出吱吱挤绊的嘀咕声。一群黄鼬列着行队从对面人家屋脊跑过,夜行军,也不知今夜会否有收获,家家户户,活着的人可都醒着。
行乐须及时,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循着喧嚣,阿罗掩了门出去,凡间的节日,热闹了灯火红尘。馆娃阁女,结了对子走出门来,笑语盈盈,有少女走过阿罗身畔,回眸凝睇,低头与女伴怯声低语着什么。满城灯笼红光,阿罗走在灯下,映红了脸颊。
半湖山水半红瑟,“一点红”灯在湖中漂游成串,恰似漫天星斗落到湖中,映着波光粼粼,荡漾了湖心一朵月明。西湖波光里,处处是歌声,处处是灯明,处处是人影。无数女儿蹲在水边,掌心合十,望着水中自己放下的一点红光缓缓移近月亮上,满心欢喜。
孩子们围着灯塔赛着手里花灯,只见小桔灯、芝麻灯、蛋壳灯、鸟兽花树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还有像柚子灯那样圆而亮的,慢慢沁出了果香,且比一般草扎和纸糊的灯笼要耐用,不需防着它烧了起来。
沿街店铺打了旗幌,出售各种新酒,居然也有陈皮酒,阿罗买了一盅来喝,酸酸的,颜色微褐,泛着橘子香,酒味不是很浓,有大人买给孩子尝鲜。
日间街上只见着了老弱妇孺,到晚间,路上居然出来了许多年轻人,衣袂洒然,翩翩立在舞榭歌台上,赏月看景,其乐淘淘。楼下歇着宝马雕车,香气袭人。
酒肆里有人斗酒,店中四张桌子并在一起,东西南北四方各站一人,面前放着十坛子酒,喝完了算店家请的,喝剩下了是要结账的。不少人围着看热闹,也有很多粗爽汉子挽起衣袖,松了腰上汗巾子围在襟前,仰头牛饮,四围观者屏息看着,待有赛者抢先干了一坛子,人群中立马爆出欢呼。一坛两坛,桌上酒坛一只只倒了,桌边赛者有撑不住的,扶着桌腿缓缓滑到桌肚里,瘫作一团。也有喝了精光的,醉态也好不了哪儿去,东倒西歪,踉踉跄跄,舌头打着圈儿。有那实在撑持不住的,索性往地上倒头便睡,口里呼声呜呜。
笙歌万丈,歌尽繁华。
远远一群孩童手里举着鲜红的大柿子,嘴里喊着歌谣跑过来:“中秋月,净无瑕,圆如镜子照天下,保我爹娘,佑我国家。”
孩童中,阿罗又看见了大宝和土狗,依稀还有兄弟两人抱了妹妹一起玩耍。睁眼细看,模模糊糊呼啦啦一群,已经跑远了。
天边既白,灯影散弱,人走茶凉,笑语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