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色》猫浮

21、第 21 章

　　何梦色抓着卢儿的手，正贴墙走着，迎面忽然撞出来一个人。
　　“招财姐姐！”卢儿大声叫起来。
　　招财此刻的样子十分狼狈，几缕头发卷曲着垂在颊边，那双一向顾盼生姿的眼睛里，全是惶急神情。
　　“何公子，卢儿！”她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抓住何梦色，“有没有看到我家王爷？”
　　何梦色摇头。
　　招财一顿脚，撇下他们两个，就向前院方向跑去。
　　“那边危险！”何梦色一急之下，伸手拦她，“你没看到那边已经起火了吗？”
　　“就是看到才要去的啊！”招财又顿顿脚，推开他的手，“要是王爷有个好歹，我，我……”
　　火势更大。
　　风疾。
　　何梦色看到招财的背影，那橘色绫子的裙裾飘起来，恰似一只扑火的蝶。
　　“招财姐姐！”卢儿叫着，又回头看何梦色，“梦色，她没事的吧？”
　　何梦色低头，看着他：“她去找李可寂了。”
　　“找那个家伙？为什么？！”
　　“因为那个家伙是她很重要的人，”一声叹息断在喉咙里。
　　卢儿抬头看着何梦色，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脸色那么奇异。
　　“我们怎么办？”他不自觉地伸指在牙齿里咬，“招财姐姐会不会出事？”
　　何梦色猛一咬牙：“我们去找她。”
　　招财虽然和他非亲非故，却真心照顾了他们这几日。他觉得自己若放任她不管，日后良心难安。

　　2
　　他们才跑到前院，正厅的建筑就带着轰然巨响，崩塌在他们面前。
　　着火的梁柱裂成几截，劈头盖脸地落下来，何梦色急忙拉着卢儿躲往一旁，身上还是被四溅的碎屑火星灼伤了几处。
　　“梦色！小心啊！”卢儿抓紧他的手，担忧地看他。
　　“我没事，”何梦色低头向他笑笑。
　　他再抬起头，就看到血花飞溅。
　　因为火光正在刺眼地燃着，那些四散飞溅的血，看起来好像是被截取的火焰，在那青年的剑刃上燃着一般。
　　那个在门口对他们微笑的青年。
　　那个似乎很爱开玩笑的，普普通通的青年。
　　李可寂已浑身浴血。
　　他肩上有一处伤口，腿上又一处，伤得极深，但他依然仗剑苦战不休。
　　李承葭伤得比他更重。
　　攻击他们的，不仅有这满面笑容的可怖剑客“影”，更有四周那些下手歹毒的黑衣人。
　　李承葭正在替李可寂拼命抵挡着这些人的攻击。
　　“影”这时漫不经意地划出一剑，一个在李可寂身畔替李可寂挡着他攻势的男子，立刻身首分离。
　　自颈线冲出的血，将头颅高高地冲上丈许的空中，又“咕噜噜”向何梦色这边滚来。
　　血柱落下，溅开一片，染得“影”身上的蓝衣，看起来竟似变成了黑色。
　　他看向何梦色这边，笑嘻嘻伸手，打了个招呼：“嗨！”
　　何梦色凝视着那颗滚动的头颅，又抬头，心中感到一阵彻骨的寒：“你——！”
　　“我怎么？”影笑着扬扬手，“我有三不杀：老人不杀，女人不杀，小孩不杀。适才为着你身边的孩子，才放你一马。现在你如果来搅我的事——”
　　“你就杀了我？”何梦色轻声说，“为什么你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杀人——为什么你，甚至在杀人时，能这样发自内心地笑？”
　　影愣了一愣。
　　就在这间隙里，李承葭已窥得一个机会，合身扑上，以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凌厉攻势，一时间竟将影逼退。
　　“堂兄，快走！”
　　李可寂咬一咬牙，掉头向何梦色这边奔来。招财攀着一把小小匕首在手中，护在他身旁。
　　影冷哼一声，向李承葭连刺三剑。这三剑一气呵成，若李承葭想保住自己，必须后退，这样他就可顺利追击李可寂了。
　　但李承葭不退反进。
　　在影的长剑劈进他肩胛骨的时候，他手中的剑也刺伤了对方前胸。
　　眼看这以命搏命的打法就会要了这绝世刺客的命时，影的身躯忽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扭转。
　　那致命的一剑，只在他胸口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
　　李可寂这时已奔到何梦色面前。
　　那几个黑衣人见他去得远了，为首的一声唿哨，几人立即从腰间取下折弩，顿时，几支劲箭向何梦色这边飞来！
　　“梦色小心！”卢儿大叫一声，立刻拽着何梦色低下身来。
　　招财也大声叫着。李可寂回了一回身，稍慢了一刻，一支长箭顿时透背而入。
　　李可寂闷哼一声，身形向前栽倒。
　　招财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一把扶起了他，向何梦色急声说：“跟我来！”
　　何梦色紧紧抓着卢儿的手，跟着招财向另一侧的别院跑去。

　　3
　　此刻月色正好。
　　但没有一个人抬头看月色，那惨苍光芒，哪里有人间的火色血光来得艳美。
　　月光全然无情地洒落，不理人间。

　　招财将李可寂往车厢里扶，而李可寂已失去了支撑自己身体的力量，只在她臂弯里滑落。黑色的发批在她绯色的衣上，在火光里质感沉重。
　　招财咬牙，再次试图支起他。何梦色再看不下去，下意识地伸手帮她一把，将那具身体推到车厢内。
　　招财喘着气，以急促的声音对何梦色说：“城东北的观音山有前朝遗址，在那里有人接应——”
　　身后有人接口：“接应？改成收尸吧。”
　　几人悚然回头，只见一身浴血的影，唇边挂着半个笑容，一步步走近。
　　那明明是没什么恶意的微笑，迎着火光与血光，却生出巨大的压迫感觉。
　　“承葭呢？”李可寂以手撑住车厢边缘，勉力问。
　　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死人不需要太多问题。”
　　他带着猫捉老鼠般的轻松和戏谑，逼近他们：“——女人和孩子离开。”
　　招财咬一咬牙，线条柔和的脸庞上，忽而闪现坚毅的神情，如沁水的寒刃，使人心凉。
　　影又习惯性地甩一甩剑刃，猛然如离弦之箭一般向马车这边飞来。
　　极速。
　　何梦色只能见到眼底的一瞬黑影。
　　——那深蓝色的衣，本来像暮秋的天色，寒中带暖，如今浸透了血，反而转成浓黑，似无眠的深夜。
　　让人绝望的色。
　　他已经杀向李可寂，这一剑，已经没有人能挡住。
　　何梦色是个不谙武技的书生，卢儿来不及变身，招财虽然有把匕首在手，却毕竟是个弱质女子。
　　李可寂眼看就要被这一剑透心而过。
　　何梦色只见眼前橙红色的影子一晃，像是火焰一卷，然后，是一声轻微的“噗”。
　　招财用自己的身体为盾，为李可寂挡了这一剑。

　　她觉得心口有些疼痛。
　　却不是很剧烈。
　　反而有些微微的麻木。
　　她很想回头看看李可寂。
　　却不知他现在正看着自己未？
　　招财在十四岁时就跟了李可寂，是他的暖床的女人，主持家务的仆从，照料起居的亲随，嘘寒问暖的近侍。
　　却不是他的知心。
　　她知道她暖不了他的心。
　　她只能用自己柔软且柔情的身体去暖他的身。
　　自己的血液溅到了他身上吧？招财忽然想，我的血可暖么？
　　她微微□□了一声，用尽一点余力，抓住了透胸而过的长剑。
　　紧紧的，绝不放手。
　　“带他走！”
　　她是向着何梦色说的。
　　何梦色觉得喉咙里一阵抽痛。
　　但他立刻行动起来，将卢儿推上车厢，推在李可寂身边，自己跳上前面驾车的位置，抓住缰绳，猛然一拉。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极速，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自己可以做到，在他心底，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正以冷静而善于思考的态度，衡量着这一切。这感觉比影的剑，比招财的殉死，比这四周的火光，更让他不安。
　　拉车的马长嘶一声，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影咬了咬牙，想从招财手里将自己的剑抽回来。
　　却抽不动。
　　他向来尊敬老人，疼爱女子，喜欢孩子，如今却措手杀了招财，一时间有些犹豫，竟收不回他的长剑来。
　　另一半原因，也是因为招财将那把剑抓得极紧。
　　鲜血自她的胸口和手心流淌出来，沿着剑脊，流淌向影的手。

　　那几个黑衣人这时赶到，一看到这边的情况，为首的冷哼一声，向着影说道：“让他跑了？！”
　　影带笑回头：“你是鲜大人的手下？”
　　那人挺一挺胸：“鲜大人座下执金吾，刘楚夫是也！”
　　“是也，是也，是你个大头！”影笑嘻嘻说完，猛然一挥左手，掌沿如刀，切在那人喉咙上。
　　“咔嚓”一声，是喉骨裂开的声响。
　　那人的身躯软绵绵倒下去，影才向着另几个人笑笑：“哪，你们看到，他不服我命令，擅自出手，导致李可寂逃走，对不对？”
　　余下几人吓得脸色青白，连忙纷纷表示忠心：
　　“没错，是老刘贪功冒进，导致李可寂逃了……”
　　“是他太不谨慎，才让任务失败，影大人杀得好！”
　　谄媚的声调一句接着一句，影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消失了。
　　他蹲下来，对着招财的尸体。
　　这女子的脸因失血过多而分外苍白，一双眼睛无神地张着，手仍牢牢抓在他的剑上。
　　影轻柔地将自己的剑从她身上拔下来，又自言自语地说：“哪，我说过不杀女人的，你却让我破了戒。这位大姐，你怎么这么任性呢？”
　　招财自然再也不能回答他 。
　　影凝神看了她半晌，伸手将她的眼睛合上了，一边喃喃地说：“有这样的属下，李可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阖上了眼帘的招财，看起来安详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