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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晋江独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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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京都城郊的一片民房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几声鸡鸣犬吠过后,一缕缕炊烟自各家屋顶渐次升起。
东街老沈家,南屋隔间内,一名少女揉着惺忪睡眼从榻上坐起,随着她的动作,一头柔顺的墨发披了满背,直至散落到腰际以下。
少女身上的浅色里衣已经松垮褪色,领口处裸露出来的肌肤却晶莹细腻如新瓷,在晨曦的柔光里透出白菜心一样的水嫩,与周遭的简陋暗沉形成鲜明对比。
窸窸窣窣套上衣裳,下来炕,坐到床头条桌前,铜镜里映照出的面容熟悉又陌生,镜子里纤长睫羽垂下,这是她的脸又不是她的脸。
这是一张和现代的沈姝一模一样的脸。
沈姝的视线下滑,原主每次穿衣裳前都要在胸前缠上好几圈布条勒得紧紧的,以免被人说道将她给划拉到妖艳贱货狐媚子那一波去。
怕什么来什么,最终她还是因为流言寻了短见。
起因是原主在河边洗衣裳时不慎滑入水中,正值河水上涨之际,没扑腾两下就被河水淹没脖子,恰被路过的陆家二郎所救。
落水后难免浸湿衣裳,姑娘家的好身段就显露出来,当时正值晌午,在河边洗衣裳的有几个妇人。
没多久,这沈家二姑娘胸大腰细屁股翘的传闻就流出来,原也没什么,奈何后面传闻开始变味儿,越传越不像话。
说什么夏天衣裳单薄,沈家姑娘被陆二郎看透了,身子也被人家碰了,又说人家陆家是什么人家,断无可能娶她,以后这谁要娶沈二可就吃哑巴亏了。
又有一些地痞流氓聚到一起拿原主说笑,说什么陆二郎看过他们也不嫌弃云云。
就连一些街坊邻居看向原主时亦是带着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像是要把人衣裳剥光的那种打量。
来自外界的压力已然让保守敏感的小姑娘摇摇欲坠,家中姐妹也不给原主好脸,嫌她自己丢人不够,还连带她们也一起被人议论。
才十几岁的小姑娘,没经历过事,本就将名节看得重,又正是脆弱冲动的年纪,一个想不开便寻了短见。
从原主残存的意识中沈姝能感受到小姑娘对世间的留恋,对爹娘的担心不舍,可从她选择轻易放弃生命的那一刻起,惩罚便开始了,生死不由她做主,世间的一切不再与她有关。
同样,不管对现代有再多留恋不舍,沈姝也必须接受现实,活在当下。
沈姝也就是现在的沈玉姝随意扎了一下头发,出来洗漱。
沈家的宅院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大杂院,沈家十几口子人都挤在一处。
正房四间屋住着老太太同大房一家。东边两间屋子,一间腾出来给长房大孙子做书房,一间盛放一些杂物。
西边三间是老三一家四口,南屋两间住的则是沈玉姝一家。
大房长子沈继业在京城有名气的大酒楼里做负责采买的管事,油水颇丰,是三兄弟里最有出息的一个。
他出挑,儿子沈从举亦长脸,书念的不错,考中了秀才,是沈家将来的指望,一家子在家中自是最有地位。
老三沈继财虽游手好闲却嘴巧会哄人,亦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唯有老二沈继福没本事还不长嘴,最重要的是没儿子,唯一一个闺女如今还成了周围人口中的笑料,在沈家过得最为憋屈。
大房二女儿沈玉秀亦出来洗漱,站在自家檐下,一抬眼正瞅见玉姝出来。
玉姝小脸儿瓷白,红唇水润,随意用一根杨木簪子扎住头发,发髻微微松散,几捋碎发调皮地飘在修长脖颈边,既娇俏又妩媚。
沈玉秀咬着牙根,她生气,特别生气,出了那般丢人的事,连带着一家子姐妹都跟着她丢人,这才过去几天,沈玉姝这小蹄子怎么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简直是恬不知耻!
更让她恼怒的是,被谁救不成,偏偏被陆家二郎给救了,陆二郎是谁,那是自家大姐都不敢肖想的人!
还装模作样假惺惺寻死呢,怕是寻死是假,想逼人家陆二郎娶她是真,想得倒挺美。
沈玉秀不加掩饰的怒视玉姝想忽视都难。
实际上原主想不开寻短见,大房一家子实在功不可没,沈玉秀的嘴巴恶毒就不说了,沈继业竟把儿子沈从举近段时间学业不佳的缘由归结到受了玉姝流言的影响,责怪玉姝洗个衣裳也能把自己掉河里头去。
玉姝没理她,沈玉秀朝着玉姝甩出一句“晦气”,趾高气扬扭着小腰回了大房屋。
于她来说这般冷嘲热讽不过是张口就来,对原主来说却是压死骆驼的稻草,沈玉姝寻了短见未必没有用自毁来报复周围人的意思。
事实能报复得了谁,唯有真正爱她的爹娘最受打击。她死也好,活也罢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一句消遣而已。
玉姝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顾自将一小截杨柳枝放进粗瓷碗里浸泡着,等会儿泡软了用来漱口。
家里没有井,各家门口都有一口黑釉大水缸,高至玉姝的腰际,足有双臂合抱起来大小,足够一两天的用度。
挨着水缸有玉姝娘养的几簇长春花,还有一丛夹竹桃,玉姝爹还砌了个长条形小石台用来放置洗脸的陶盆,这样就不用蹲在地上洗脸。
玉姝弯下腰去,舀了两瓢清凌凌的凉水倒进陶盆,正准备洗脸,西屋老三媳妇赵翠兰一手拍着哈欠,一手拎个水桶晃悠过来。
“玉姝,借你家桶水。”说话的口气极其理所当然。
沈家老大最能赚钱,怕被占便宜不想跟两个弟弟掺和一起,所以三家虽然住在一起,却各顾各的。
老太太则跟着大房吃,由三个儿子共同供养。
既然账面分得清楚,这水自然也不是共用的,这满满的一大缸水是玉姝爹一大清早起来才挑回来的。
玉姝爹不止要将自家的水缸挑满,还要帮老大家挑水,老大倒是不让他白挑,挑一缸水给两文钱。
这还不如不给呢,但玉姝爹亦不敢得罪大哥,万一将来大侄子真能飞黄腾达,说不定自家闺女也能跟着沾上些许光。
老三家俩口子好吃懒做,不是头一次来蹭水,是三天两头来蹭。
玉姝娘因着只生了女儿被家里老太太不喜,本就矮两个妯娌半截,她又担心玉姝嫁人以后没有娘家兄弟给撑腰会受婆家气,再者老俩口百年之后的举丧奉祀之事也需得指着侄子,是以能忍则忍,能让则让,轻易不想得罪。
说话的功夫,赵氏已经拎起水舀子哗哗往自家桶里倒水。
玉姝敛下眉眼,没有说话。
很快,赵氏就打了满满一桶水,大摇大摆地走了。可没过多一会儿,她又拎着水桶过来舀。
沈家所在的东街没有甜水井,只有一口苦水井,井水又咸又涩,牲口都不爱喝。想要喝甜水就必须要去西街挑,来回路子不近,这一大缸水,玉姝爹要挑好几趟。
加上大房那边,玉姝爹每天要天不亮就起来挑水,挑完水还要去码头上做力夫,极为辛苦。
赵氏提起水缸里的舀子就要往自家桶里倒水,冷不防手腕被白皙纤细的手指攥住。
赵氏一愣,显是没料到玉姝有此举动,反应过来,她没好气:“你这丫头,不就是用你家两桶水吗,咋地?亲兄弟间的情分还抵不上这两桶水了。”
“既是兄弟情分,自得是有来有往,不能是我爹拿三叔当兄弟,三叔拿我爹当苦力。”
这是事实,不容赵氏反驳,这就叫吃人嘴软,玉姝占着理呢。
赵氏说不过就开始耍横:“你这丫头,用你家两桶水,你跟沈娘扯这些有的没的做甚,婶娘等着做饭呢,没空听你这个,你赶紧让开。”
她这是连遮掩都不要了,摆明了欺负二房,欺负玉姝。
“怎么,我要是不让,三婶娘还要吃了我不成。”玉姝态度坚决。
赵氏自然不会吃了玉姝,她仗着自己力气大,直接把玉姝往旁边一扒拉,玉姝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
眼睁睁看着赵氏打了满满一桶水雄赳赳,气昂昂大摇大摆地走了,玉姝垂下眸子,晨光透过她毛茸茸的长睫毛在白皙到冷俏的小脸儿上投下淡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