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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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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道院已是天星依稀时候,沈梦秋很少离开这么久。进了道院看见师父坐在藤椅上独酌,脸喝的已经有些泛红,沈不暮神游天际不知在想什么,一向悠然自在的脸上居然第一次出现了怅惘的表情,看见沈梦秋进院也并未出声。
沈梦秋轻轻推了一下沈小抚:“去吧,睡觉去。”
沈小抚仰头看着他师兄,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抱着小鱼走了。
沈梦秋把东西安顿好,又数了数柴房的柴,可以用到今年秋了,出了柴房锁上门,便听到师父在后面叫他。
“怎么了?”沈梦秋走到他跟前,拿起葫芦晃了晃,只有一小口了,这不着调的老东西不知喝了多少。
修道者忌酒,说是五谷入口会乱道心,不过师父这个年纪也无须注重这些了。
沈不暮坐正,一反常态的正经起来他从藤椅后面掏啊掏,掏出一个一寸见方的小盒子。
小盒子做的精美非常,檀木用料,沿角打有几个转珠,锁芯用的是榫卯结构。
沈不暮把盒子放到手心,递到了沈梦秋的面前。
沈梦秋心想这老头又闹什么幺蛾子?他盯着那方盒子看了一会,方才在沈不暮的手心轻轻拿起。
这一刻,沈不暮好似完成了某种艰巨无比,跨越光阴长河的传承,他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沈梦秋将盒子左右倒腾了一番,盒子八角却只嵌有七个转珠,缺失的一角刻有繁复的咒文,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咒文,感觉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血液喷张似乎要跳出躯体。
在一片萧索中,沈梦秋听沈不暮说道:“明日便是宗派遴选的日子了,你若成了,便把这个盒子带在身边,时机一到,盒子自会打开。”沈不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若不成…不成也好,不成就回来。”
他被师父这番话搞得心里七上八下,师徒二人相依为命十七年,从未有过如此煽情的场面,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把盒子收起来,慢慢说了一声:“哦。”
要知道山上孤单的日子太漫长了,沈不暮如今已是天命之年。陪伴他的,除开大氓冷漠的风霜雪雨,便是火烧不尽,剑斩不断,长在人的心里,从小牵到大的师徒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看着眼前这个由他喂养长大的少年,清楚地知道,明天就是离别的日子了。沈不暮拿起葫芦喝了最后一口,酒的点滴滑过他的喉咙,辛辣苦涩。
夜已至深,沈梦秋卧在床上翻来覆去,他顶着烛光把玩这方盒子,想起师父师弟,又想起小鱼,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识海中久违的传来一阵动静,这大神平日也不出来,总是蜗居在里面伪装成一块沉默的石头,若不是今日那一声,沈梦秋几乎要忘记他的存在了,他屏气凝神,想仔细听听黎听渊在做什么,结果只听到了一段嘟嘟囔囔的歌声。
哪有人唱歌是这么唱的?沈梦秋皱眉。这调子让他想起了误入见寒潭的时候,心里想着,嘴就自己说出来了“你唱的是什么?”
这段嘟嘟囔囔的歌声戛然而止,那端沉默良久,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一念失污垢,身心洞清静。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
“没听说过。”沈梦秋说,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床上爬起,将指尖咬破,血抹在额上,黎听渊被他叫了出来,此人长发散落一床,双腿盘起,眉宇间散发一股幽怨的气息:“不问自请,做什么?”
沈梦秋脸上不太熟练的扯出了一个怪异的笑:“我记得您的尊号是…宗派天……才?”说到这,沈梦秋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压根就没记住对面的尊号,在他的心里,黎听渊还是犄角旮旯地方跑出来的古怪树精。
黎听渊脸上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霜:“你到底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沈梦秋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我是想知道宗派的事情。”
“…我不记得了。”黎听渊说。
沈梦秋又问:“那你师承何处?”
黎听渊认真思考了一会,这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想到中州,中州之后呢?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让他第一次觉得有些无所适从,黎听渊只好回答:“想不起来了。”
沈梦秋干笑几声,问了白问,一个初次见面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的人,还指望他想起自己的师门,真是天方夜谭。
“那…你知道自己被关在见寒潭多少年了吗?”沈梦秋说。
“十七年了。”黎听渊说。
此事黎听渊倒记得真切,见寒潭符咒是沈不暮所制,沈梦秋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师父…”
黎听渊皱眉:“我也不认得你师父。”
沈梦秋像松了一口气:“记得这么清楚,还以为你上来寻仇的。”
黎听渊的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他对着屋内唯一一盏油烛灯坐着,火苗映在他的眼底,沈梦秋听见他声音很轻地说“因为十七年前我有个朋友…”
黎听渊停住了。
沈梦秋该死的好奇心发作,他追问:“他怎么了?”
黎听渊说:“他死了。”
二人都愣了片刻,沈梦秋颇不是滋味,心想自己今天真是被鬼附身了,问这么多干什么。
“抱歉。”
黎听渊没有回答,像一阵风吹过般归于识海。
烛火快要燃烧殆尽,夜色已深,沈梦秋将烛芯挑灭,映着大氓山孤独的弯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