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城爱情故事》宝菀空雀

1、一 ~ 八

　　一

　　搬进新家已经一周了，最近陆陆续续地又添置了一些大件小件的家具。看着原本空旷的客厅和卧室被按照自己的喜好填满，我的心情很不错。

　　住宿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倒也不是没有怀念。

　　今天晚上和研究室的同事们聚餐时还说起，往后我再也没有能多睡一会儿懒觉的好日子了。

　　单位的宿舍就在研究所同一个大院里，步行五分钟一拐弯就能上班。现在的新家在城北，需要坐半个小时地铁才能到单位，这还没算上步行的时间。

　　着急买房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过是在有能力的时候早点偿还自己的夙愿——在弄湖边有一个自己的家。

　　我家在北方也在北方上学，却一直向往弄城这座南方城市。毕业后终于得偿所愿，考进昆虫研究所弄城分所成了一名助理研究员。

　　青灯苦读的岁月并不能算得上惬意，好在一切都在按照我想要的方向发展。我没什么好不满意的。

　　落地窗外不远就是让弄城声名大噪的那一汪湖水。在夜色中它灯火摇曳，湖岸的垂柳看不真切了，却能辨清湖水倒映着的光亮，像载着满船清梦。

　　房间里没有开灯，我放任自己那么静静地坐着，手里握着沁出冰凉水珠的啤酒。冰凉充满气泡的麦香液体顺着喉管滑进胃里，微醺之下竟然有了一丝灵台清明的感觉。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蓝牙音箱里悠悠传来陈奕迅那一把温和如檀香木的歌声，我走过去把音箱关掉。

　　还是安静与昏暗更能给我安心的感觉。

　　二

　　我自诩是个时间观念很重的人，但就在第二天因为把握不准路上所花的时间，上班还是妥妥地迟到了。

　　好在只有老岳在。她是全研究室最好说话的，只是给了我一个严厉中包含笑意的眼神——那意思是她尽了上司的督导职责，但又不想真的找我麻烦。

　　老岳真是个好人。

　　门口挂着“昆虫行为与生理学研究室”的牌子。说到我们这个研究室具体是干嘛的……那恐怕要长篇累牍，简单点说就是研究“虫子为什么要这样做”的。

　　人类真的有趣，他们有时候连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都不知道，却去研究人家虫子。我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吐槽过。

　　但这里给了我安身立命的本钱，吐槽过后还是不得不在心里顶礼三柱清香，希望科研之神继续保佑我。

　　“明珀，晚上下班有安排吗？”老岳走过来问我。

　　“没什么事，可能回家再收拾收拾吧，怎么了岳老师？”

　　她年纪比我妈妈只小几岁，平常对我也有如看护小辈般耐心。如我这般孤僻，如果是别人这么问我，我势必要找个理由躲过晚上任何可能的活动。

　　“我哥家的儿子，就是我侄子，他今天到附近开会，晚上我请他吃饭，想着他是年轻人我怕跟他话题少，想请你作陪呢。”老岳笑眯眯的。

　　所里一共五个未婚青年，我是其中之一，也向来是前辈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原因无他，另外四个好歹还交往个男女朋友什么的，人家分分合合三四次了，我连会都没去约过。

　　三

　　吃晚饭的地方就在弄湖边，是一家城中颇为有名的餐厅。打大清还没亡的时候就开业了，历经风风雨雨世事变迁，据说弄城菜的味道一直没变，可谓经典传承。

　　一路上老岳都在向我提前介绍她这位宝贝侄子。人家在隔壁区的知名企业做金融相关的工作，是高材生，工作稳定智商高前途无量，父母还都是体制内退休，稳妥得不得了。

　　听得我自惭形秽。虽然还没见面，我还是一个劲儿地跟着老岳夸他。

　　“你们今天见见，我是觉得你俩很合适的，要是聊得来，就加个联系方式以后常来往。”临要进餐厅的门了，老岳压低声音嘱咐我。

　　这会儿她也不提那个只是让我来陪客的借口了。老岳喋喋不休虽然令我头大，但我也能看出她是为我好。

　　“岳老师，那可是我高攀了。”

　　“瞎说，你那么优秀，你要是我闺女我得高兴死了，没有能让你高攀的人。”

　　她笑着轻拍我后背一下。

　　该侄子已经提前到了，他从桌边站起身来。看到除了他姑还有别人出现，倒也没有显出意外。

　　相亲这种事，介绍人不靠谱的几率大概是99%：矮的能说成“不到1米9”，月薪3000能说成“不到2万一点”。可偏偏这次老岳做了那1%。

　　四

　　该侄子——介绍之后我知道人家叫岳然——人如其名，卓越超然。

　　如此优秀却没有对象不禁显得有些可疑，对此人家也很坦诚：上学时候恋爱长跑的女朋友因为出国了，和他路径不一，只能分手。

　　我心有戚戚地听着，认同地点了点头。形势不由人，搁谁身上都一样。

　　在老岳的目光监督之下我们互换了微信联系方式，这一餐饭吃得还算愉快。

　　隔天上班我在实验室里盯着黄粉虫消化塑料整整两个小时，出来时头晕脑胀的，看到手机上有岳然发过来的一条消息，读了两遍才反应过来他在干嘛。

　　约我湖边饮咖啡。

　　我眉头一跳，手指掀动，鬼使神差地给他回了一条：没关系的，我可以和岳老师说咱俩约会过了。

　　我没法看到手机那头岳然的哑然失笑。

　　“我有预感咱俩当朋友会很合拍，别想太多，作为朋友赏脸一起喝个咖啡吧？”

　　五

　　“赴约”于我来说是一个很生疏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单独赴一个异性的约。

　　岳然约的咖啡简餐馆还是在湖边。弄城最好玩的地方基本都在弄湖边上，他选这儿也并不意外。

　　我下了班直接坐地铁过去，今天走得早，正好赶上了下班的大批人潮。

　　在地铁站台上排队的时候我第N次兴起考驾照的冲动，但这冲动很快被我压了下去——用驾校老师的话来说，“你这样的还是不要上路了！”

　　诚然驾校老师脾气好的不多，但我也不认为他老人家这样骂我是出于惯性的骂人，毕竟我的确开得不咋地。

　　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对于驾驭一辆速度会令我无法控制的机器充满了恐惧。

　　我看着地铁车窗外的一片黑暗还有车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撑起嘴角打起精神笑了笑。

　　在研究所上班的女生没人化妆，尤其在我们这个研究室。你不知道实验室里那些小虫虫对清洁环境的要求有多么苛刻——明明它们在野外不管怎样都能茁壮成长的，偏偏进了实验室就变娇气。

　　见我“蓬头垢面”一身土气地出现在咖啡馆门口，岳然竟然露出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那个笑容莫名地令我也松了口气。

　　男女之间的事就是这样，有没有戏其实在第一个眼神交错的瞬间就注定了。有些人气场莫名地契合，还有一些人，那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只能当朋友。

　　六

　　那个女生出国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岳然在公司里连升三级，就如老岳说的那样前途无量，并且在可预见的将来还会一路高歌猛进下去。

　　在这一程路上，“家庭稳定和睦”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能影响男人事业道路的重要因素，可惜岳然还没有女朋友。

　　“我不会是你第一个相亲对象吧？”我嘬着咖啡问他。这家的蓝山咖啡味道不错。

　　“不是，”岳然说，“甚至我之前短暂地和一个女生交往过，但是实在没办法继续。”

　　“不介意问一下为什么吧？”

　　“感觉不对。”

　　“唔，还是喜欢她，对吧？”

　　岳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有两秒的迟疑，可点头却是实实在在的。

　　“你猜得这么准，你也有……还在喜欢的人吗？”

　　那双黑眼睛，因为没有需要掩饰的暧昧，就那么坦然地盯着我看。

　　真是让人无处遁形。

　　七

　　为什么喜欢弄城呢？

　　纵然我给自己找了十七八个诸如“气候好”、“城市干净”、“工作机会多”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掩藏在它们背后最真实的那个原因，我却连对自己都不想启齿。

　　面对岳然那双锋利的眼睛，我心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忽然就散了，手一扬：“服务员，麻烦来瓶冰啤酒。”

　　于是那天晚上我俩在情调颇浪漫的咖啡馆干起了街边大排档的行当。我喝了三瓶跑了五次厕所，岳然的酒量深藏不漏，面前码着好几个空瓶依旧面不改色。

　　对此他的解释是：“偶尔需要给领导挡酒。”

　　Fine.

　　我到底絮絮叨叨都说了点什么很难明确回忆，却记得我把岳然说得唏嘘了。

　　有那么一个人。

　　有那么一个人。

　　就跟个阴魂不散的影子一样，我把他的照片和信息全删了。

　　可是有那么一个人，我怎么都忘不掉。他就在弄城。

　　他明明不在我的生活里了，可却像磁石一样，让我来到这里。

　　八

　　那天喝到最后，岳然颇为正人君子地扛着我回家，回我家。

　　他把我送上电梯一直送到家门口，看着我迷迷糊糊按开门密码之后，礼貌叮嘱了两句就要走。

　　隔壁邻居家门刚好开了。

　　我像见鬼一样叫了一声。真想穿越时空回去捂住我的嘴。

　　当时我的形象一定很不好，灰暗的上班装束，喝多了酒的浑浊眼神，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但是没有办法，那就是我和那个阴魂不散的人相逢的第一个画面。

　　在那个楼道里，季寒的脸在我眼里恍恍惚惚的，我努力地想穿透大脑的晕眩去看清他，看清我不是在做梦。可惜没能做到。

　　后来是岳然解的围，他大概猜到了什么却假装不查，连声催我回家早点休息。

　　最后甚至上了手，把我推进了自己的家门。

　　岳然，如果你也看到了这里，我由衷地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