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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何谓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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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曼嘴角抽抽,“小克拒绝。”
井上椿捧着画板,爱不释手,“小井驳回。”
克莱曼伸手,掐了掐井上椿脸颊。
她听到他磨着后牙槽道:“驳回无效。”
就在这时,一艘小艇在港口停下。身披棕熊皮氅的男人朝他们走来,张亿敏介绍,这是他包的私船船长。
张亿敏率先上船,向他们招手,坐这趟船能去格鲁吉亚,反正邮轮暂且不会跑,他们能趁此机会游玩一下周边。
船主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当地人,船舱内有一支橘子水、一支喝了一半的伏特加以及一本翻旧的格鲁吉亚语小说。
船只尾气承载异国他乡的落日,于运河行驶,小艇疾驰。井上椿伸手进倒腾的浪,搅动落日,余晖像奶油般化开。
风暴来临前的海面,平静得诡异。
井上椿靠着舷窗,大脑有些发晕,胃里翻腾倒海。
小艇的速度很快,不像邮轮在海面如履平地。她抿了抿嘴角,强忍反胃感,戴上耳机听歌,自动屏蔽外界的一切声音。
耳机放着慢摇,海鱼跃出水面,溅出水花的声响有一瞬覆盖音乐。
音乐丝毫没能缓解的晕船,愈来愈烈。
她转头,克莱曼正在画着窗外的海景,神色专注。
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她这么想。
她脸色发白,克莱曼注意到的时候,井上椿已经难受到说不出话,眼睫颤动。
忽然,她眼前出现一杯摇晃的橘色液体。
“对晕船有用。”
酸涩的橘子香飘来,井上椿神色微愣,看着递橘子水的林北一,刹那间,被拉回到过去的某个瞬间。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痛经时,少年林北一也曾这样,拎着一袋卫生巾,双手捧着红糖水,出现在她家门前。
她被痛经折磨得头脑发昏,接过红糖水时眼前一黑。
毫无征兆晕倒,再醒来时,林北一趴在她手边,不安地皱眉,和她四目相对后,茫然地走向窗户。
雪白的窗纱吹拂,他忽然回头,霜色眼睫缓缓颤了颤,瞳孔倒映出她惊愕的模样。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林北一梦游,这才了解到梦游者睡着后会睁着眼,有人甚至能正常跟人说话。
等到林北一镇静下来,他似乎突然恢复了正常,哑声道:“井上,难受的事要说出来,我才能帮到你。”
那时她嘟囔着:“你又不会一直都在我身边。”
谁知一语成谶,不久后,他便远赴美国,杳无音信,但她没有立场去责问,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她。而且,她也没有继续等他。
她垂着眼睛,头发被海风吹乱,眼底因回忆泛愁。
此时,这一切分毫不差地落进克莱曼眼底,手指尖蜷了蜷,笔尖在速写本上划开一道丑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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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船,井上椿亲眼目睹了日照金山,抵达第比利斯已是傍晚,大雪覆盖路边,夜染蓝一栋栋房屋。他们在小木屋民宿里落脚,木屋群两边是连绵不断的雪山。
井上椿踩着雪,抬头,星空无垠。烤乳猪的香味从木屋里飘出,好友们的欢声笑语就在身后。
她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闪过,转过头,撞上一堵魁梧强壮的“墙”。
她捂着头退后,林北一手上拿着扳手,黑色机油残留在上面。见她看过来,他率先解释:“克里蒂娜的车不太行,我刚才帮她修了修。”
“噢,你这肌肉怎么练的。”井上椿吐槽,“我还以为撞墙上了。”
“嗯。”林北一淡声。
她睁大眼,还有许多的话想说,却因为对方冷漠得摸不透的态度,音节到了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
那些想说的话是迟来的问好:
这些年还好吗?
每天是怎么度过的呢?
有遇到喜欢的人吗?
正当林北一跟井上椿擦肩而过时,克里蒂娜出来了。
她是民宿的主人,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妇人。
克里蒂娜年迈而不失活力,道:“好孩子,谢谢。”
井上椿朝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她的手臂被克里蒂娜拉住。
“?”
克里蒂娜又拍拍林北一的手臂。
他耐心等待她的下文,给了一个眼神井上椿,示意让她也听完话再走。
于是。
克里蒂娜道:“今晚镇上有集市,要不要带着你的女朋友去好好逛一逛?”
两人同时怔了。
“克里蒂娜!”不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克莱曼双手插兜出现,黑色冲锋衣勾勒他高大的身材,他轻轻撞了撞井上椿,“我才是她男朋友,你搞错了啊。”
虽然透露不满,但面对一位老妇人,克莱曼的口吻就像孩童撒娇,活泼甜腻。
克里蒂娜的金丝小眼镜往下滑了滑,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男女,她笑了笑道:“抱歉了克莱曼,等你们回来,请你们喝热葡萄酒赔罪。”
“好吧好吧。”克莱曼笑了,不由分说牵起井上椿的手,“去不去?”
井上椿有些纠结,正好这时张亿敏和米樱也闻声出来我,一听有集市欢呼着要去。
五人借了克里蒂娜的小车,开到街上。途中车载音乐放着轻快的乐曲,慵懒而富有节奏感的男女对唱令井上椿很是放松,仿佛看到一男一女在农田间跳探戈舞。
冬季集市来来往往的游客和本地人交杂,暖灯照到摆摊的商品上。
井上椿并没有和克莱曼一起走,她想一个人独处一会儿。
独自在一间卖羊绒制品的店前停下。
这里有卖羊毛毯、羊毛帽和一切精美的陶器。井上椿觉得米樱会喜欢帽子,便让店主给她包起了帽子。
她指尖轻轻掠过冰冷的陶器,露在冷空气下的手忽然打了个颤。
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那人肌肤雪白得接近透明,指尖轻敲陶瓷上的花纹,如同玉珠裂声。
井上椿瞳孔微颤,若有所感地抬头,正对上银发青年侧头投来的目光。
男性宽阔的手掌轻而易举包裹她的手。
青年银色脸罩覆面,仅露出清冷得透出微微茫然的粉瞳。
“我找了你好久。”
井上椿环视四周一眼,没有拒绝。
“为什么找我?”
他买了一条长长的头巾,上面绣着白色玫瑰,俯身将它披到她发顶,低声道,“那天你在那里等我多久?”
头巾下。
颤动地四目相对。
“我一直在等。”井上椿垂眼缓缓道。
林北一哑声:“为什么,明知道我不会来了。”
井上椿咬了咬下嘴唇,深吸一口气,“你又梦游了,别乱跑。”
来来往往的女性有不少裹着头巾,因为在格鲁吉亚出入教堂的女性需要穿过膝长裙和披头巾。井上椿看到不远处有一座教堂,就着林北一拉她的手,带他往教堂方向走。
教堂四周亮着雪路灯,来往人们的笑容满面。
井上椿尝试扯出一个笑,尝试无果,也不想面对身后梦游状态的林北一。
一路的沉默,在抵达教堂时被打破。
“井山椿。”
林北一低沉的声音响起,她回头。
神色微愣。
她看到一双满含哀思的忧郁双眼,银白色的碎发被夜色染上蓝色愁绪,含着缱绻与柔情。
“对你来说,我挥之即来,挥之即去是吗?“
“没有。”
“那你把我当什么人?嗯?我是你的什么人?”
他逼近她。
那一刻,风都怜爱他。
被吹乱的银色头发,挡不住他摘下面罩后,俊美的脸庞和愁情细腻的目光。
井上椿以为她能大大方方说出口,然而她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
“朋友——”
她剩余话音被手掌吞没。
整个人被拉到教堂后方。
她惊愕地睁大眼。
刹那间,男人的吻隔着面罩和丝巾落了下来。
“会吻你的朋友?”
林北一抬高了嗓门,动作不符合他平日行为的粗鲁,酒味迸发在两人的呼吸。
“你喝醉了!”她用力挣扎。
然后她的丝巾被他挑开,她惊疑不定,林北一不由分说的,将伸到她薄背,往下。
“会这么摸你的朋友?”
男人滚烫的指尖犹如火焰,触碰到她脊骨,猛地一个激灵。
他顶了一下她,故意流里流气说:“会□□的朋友?”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捂着她的嘴唇,将她转过身,猛地从后方压着她在教堂墙上。
“还是会从后面进入你的朋友?”
井上椿双手被压在粗粝的墙面,咬紧牙。
身后响起一声低笑,透出自嘲意味。
“嗯,朋友。”林北一松开了井上椿,“会接吻会□□的朋友。”
她转过头,揉了揉手腕,旋即捉住林北一的手,抬起明亮的双眼,道:“你为什么要怪我?我一直在等你,后来我知道了你为什么那天没有来。”
口吻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抱怨。
林北一抿了抿唇:“有什么好等的,你笨吗,明知道我不回来?”
“对。”
井上椿深吸一口气,丝巾随风飘飞。她看向南风吹来的雪原,“因为我喜欢过你。”
林北一发怔。
大大方方说出来后,井上椿最近几天空落落的心,突然被填实了。原来克莱曼的顾忧真的是因为她的不坚定,她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再度站在眼前,没有办法继续忽视他。
蓦然,她睁大眼。
教堂旁边,雪路灯照到高大的金发男人身上,他一语不发,死死盯着井上椿。
井上椿一愣。
克莱曼站在阶梯上,深邃的祖母绿眼眸看不出情绪,唇角牵起凉薄的弧度,一步步慢慢走下台阶。
平视他们,向井上椿伸手。
井上椿的手腕被林北加大力度牵住,她回头抿了抿唇,左右环顾两个男人。她不知道克莱曼,听见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她叹了声气,无奈林北一说:“抱歉,这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
克莱曼拉着井上椿手腕走了。
彼时,林北一在井上椿转身后,缓缓垂下颤动的眼睫,口袋里的玻璃酒壶向外跌出一角,摔碎在地。
玻璃碎片照映出隐藏在黑夜中的影子,男人眼角泛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进了教堂。
坐在告解室前,不发一语,目光落在手心攥着的白玫瑰丝巾。
直到告解室中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孩子,你又来了。”
林北一的粉色瞳孔扩张到极致,教堂晚上的暖光照不出他的眼白,双手撑在膝盖,上身前倾,锁骨青筋猛然凸起。
“神父,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可是……她突然看到了我,跟我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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