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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送葬 ...

  •   与洛叙的初见是在六年前,彼时岑九安的父母尚在世,他还是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子。

      “这些个路怎地都长一个样。”他焦头烂额地徘徊在狭长的宫道上,百思不得其解。

      落目之处尽是一路红,回头也是,侧身还是。

      今日爹爹来带他见皇帝伯伯,大人之间的谈话他听得费力,好在伯伯和蔼,允了他出来玩。

      嘿,任凭他爹怎么吹胡子瞪眼也没用。

      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支开紧跟在身后的内侍,还没高兴两分钟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也是出奇地怪,遇上的宫人没一个主动上前来询问他。

      向来傲娇的岑小公子怎么拉得下脸来主动承认自己迷路了上去询问,因此两拨人也就互相误会,最后竟是放任他深入了御花园深处。

      这里是有很多他只见过几眼的稀奇花草,不过想来它们只能生长于这一小方天地,倒也不觉得羡慕了。

      远处湖心传来扑腾声,岑九安眯起眼,只能看到中央水花四溅。

      哪里来的大鱼,他咽了咽口水,搓着虎口迫不及待道:“好啊,无论是清蒸还是红烧肯定都很美味!”

      他提着下袍一路小跑过去,近了才发现是只渐渐挣扎不动的旱鸭子。

      娘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立马脱了外袍,一头扎进水里,好不容易把人捞上来后却犯了难。

      眼前的稚童看起来与他一般大,水淋淋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喂,我、我可没别的意思。”

      事情紧急他倒也顾不上其他法子,轻轻拍了拍昏迷之人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岑九安鼓着腮帮子低头封住身下人的唇,急速将气吹入,不知反复了多少次,终于有了些动静。

      憋闷的胸口终于挤进一丝气,喉咙像是被火灼烧般疼痛。

      鼻腔中的水倒流呛进气管,洛叙忍不住剧烈咳嗽,一睁眼却是张凶神恶煞的脸。

      下三白眉压着眼,瞳孔漆黑摄人,看着便不是个好惹的。

      他还未能从劫后余生中清醒过来,只觉得眼下此人可怖。

      洛叙一个激灵,上下牙打着颤,结结巴巴道了句谢爬起来扭头想跑。

      “喂,你这话说得也太没诚意了。”嗓音凛冽自身后响起,冰冷细长的手搭上肩头将他往后扯,大抵是不准备放他走了。

      洛叙脊背一僵,转身垂眸重复了句谢谢,对方似是没听到般伸手来扳他的脸,话语强硬:“不准动,让我仔细看两眼。”

      那双眼睛总透着股阴冷气息,自上而下在脸上打着转,他攥紧了破洞的衣角,手微微发颤。

      “你冷吗,抖什么?”沾了些湿土的外袍落在肩上,带着陌生的气息。

      他顿时脸色僵住露出抹愧色,低声道:“多谢,我要回宫了,你让让。”
      回宫?

      岑九安心里一盘算,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地反问:“你是哪位皇子,我怎地不曾见过?”

      爹爹说皇帝伯伯一共三位皇子一位公主,难不成是偷偷多生了没告诉他们,不能吧?

      他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人穿着如此寒酸倒也不像皇子啊?

      眼前人却是吞了吞口水后退半步,不知是害怕还是怎地。

      “不行,你今日必须告诉我。”他毫不犹豫地捏上那张有些婴儿肥的脸,语气十分霸道。

      洛叙蹙着眉想躲,他倒是得寸进尺伸手去擦对方眼下那颗红痣。

      怪了,这世间当真有人连痣都生得这么水儿呢!

      真有意思,把这个小人带回家给爹娘哥哥炫耀炫耀。

      “你跟我回府吧。”岑九安立马将最先的疑问抛之脑后,叉起腰自作主张地决定。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为何要与你回去?”

      他闻言拍拍胸脯,斩钉截铁道:“你长得还挺好玩的,当然要随我去见过家人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倒是让洛叙不自信了,声音怪没底气:“可我都不认识你啊?”

      “那便我来找你玩吧。”

      岑九安说完沉默了一瞬,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清了清嗓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尖叫一声,“你该不会是三皇子吧?”

      “我想起来了,三位皇子中就你最不起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脑子里转了几圈他也没能从犄角旮旯里搜出来三皇子的名字,只得干咳一下掩饰尴尬:“你叫什么来着?今年多大了?家里...哎呀,算了。”

      得了回答后他顿时眉开眼笑,语气染上几分骄傲:“我比你长几个月,快叫哥哥。”

      洛叙偏过头去,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叫便不叫,总归终有一日我能听到的。”

      岑九安大方地摆摆手,不再深究单纯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话没说,他眉飞色舞地介绍道:“我叫岑九安,我爹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我爹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我娘是不让须眉的女将。”岑九安哑着嗓子身体直抽搐,几乎要喘不上气,“他们凭什么那样说我爹娘!”

      地面又冷又硬,膝盖磕得发疼。他忍着痛往前挪了挪,紧紧环住洛叙的腰,将头埋进对方柔软的小腹。

      “阿叙,为什么爹娘走后一切都变了。”

      “我不要追封加赏,他们能不能回来——”

      他脱力般松了手跌坐在地,揪着洛叙的衣角仰头去望,一滴泪从高处砸下打在唇边,渗进斑驳的破口有些刺疼。

      朔风凛冽,那只手依然温热,指腹略带了些薄茧,轻柔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

      洛叙眼眶泛着红,眸中尽是疼惜,“大将军与向将军当然是英雄,谁都不能磨灭。”

      岑九安看着洛叙俯身屈膝跪下,强扯起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努了努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九安,我陪着你。”洛叙先开口了,伸臂抱住他,空心掌如同哄婴孩般轻拍他的后背,“难过的话尽情发泄吧,我一直都在。”

      他下巴磕上洛叙的肩,疲惫袭向心头,仿佛大梦一场都成空。

      “哭不出来了,阿叙。”

      背上的手一僵,将他环得更紧了几分,“那便不哭了,两位将军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悲痛。”

      岑九安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渐近,洛叙微微动了动,不舍地放开手。

      岑九安循声望去,思绪混沌而迟缓,哥哥是因为什么事暂时离开的来着?

      “殿下,怠慢了您,见谅。”岑柏动作僵硬地冲起身的洛叙行了一礼,忧愁凝在眉间散不去。

      洛叙抿着唇摇摇头,解释道:“父皇政务繁忙走不开,差本宫先来探望二位,他只能明日再亲自送二位将军下葬。”

      岑柏点了点头,正要谢恩,洛叙伸手拦下,“现下这个节骨眼,便不讲这些虚礼了。”

      冬日亮得格外晚,天空还灰蒙蒙的。岑府府门大开,送葬队伍已悄然启程。

      身着黑衣头戴白纱的人手持铜铃,往两侧散着引路纸。

      岑柏穿着粗麻孝衣,怀中抱着岑远生前最心爱的佩刀,面容悲戚。

      寒风刮得浑身没有哪处不疼,岑九安一手握着银枪,另一手拢了拢怀中向芸的首饰匣。

      他知道里面躺着是爹娘当年的定情信物,娘平日只拿出来炫耀,从不让他与哥哥碰。

      这些便是爹娘珍重之物了吧,他闭了闭眼,一夜没睡脑子有些发晕,脚下踉跄差点被路上的石块绊倒。

      幸好洛叙伸手扶了一把,若是把娘的簪子摔了她也是要生气的。

      天空泛起鱼肚白,队伍越来越长,是途中有自愿的百姓加入,越往外走越多。

      岑九安回头看了一眼,又瞥了下岑柏,终究是没问出来。

      先将爹娘安葬再追究昨日赵三之事吧,依今日情形来看确实可疑。

      到西陵时天已经大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小雪飘扬与其交织在一起。

      “皇上驾到——”

      尖细的嗓音刺得人心头难受,众人纷纷匍匐行礼,岑九安垂眸保持着跪姿,已经没了别的心思。

      天子身着素服,视线落在身侧的方向,他抬眼去望,正正对上皇帝游走在他与洛叙之间的眼神。

      很复杂,他好似读不懂其中意味。

      棕绳吊着棺木缓缓下降,待彻底放平稳后,天子带头捧起一抔土扔到灵柩上,而后是颤抖着手的岑柏。

      岑九安弯腰抓起一把黄土,凝视着幽深的墓穴。

      “爹,娘,走好。”

      湿泥被洒出散开,落在棺材上发出细微沉闷的声响。

      墓穴的洞口一点点砌严封实,他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飘忽朦胧。

      洛叙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担忧道:“九安,还好吗?”

      他涣散的眼神稍微聚焦起来,强打起精神摇摇头,“我缓缓吧。”

      “朕听闻昨日有乞儿在岑府门口闹事?”天子拧着眉头,眼神凌厉,“谁胆敢对我大齐英烈出言不逊!”

      “回陛下,那人已经死了,也算是报应吧。”岑柏行了一礼,虽已极度疲惫却仍是一丝不苟。

      “是草民先打的,全因他实在该死。”岑九安主动站出来,狠掐了把虎口,“一码归一码,若是犯了故杀罪,您便追究草民吧。”

      “父皇,是那人出言不逊在先,您明鉴!”

      洛叙闻言心下一急,上前两步将岑九安掩在身后,“儿臣以为此事就算要追究也不该追究岑小公子。”

      天子眯了眯眼,眸中晦暗不明:“是打死的?”

      “罢了,你们兄弟二人也算朕看着长大,是个什么心性朕都清楚。”

      “谢陛下宽恕。”岑柏再行了一礼,头更低了些。

      “不说这些,朕与岑大将军青梅竹马,情同手足。”

      “如今物是人非,朕会替你们的爹娘好好照看你们。”

      回到府上岑九安也是一言不发,洛叙上前抓住他的手,感受到指尖冰凉,蹙眉道:“整宿没合眼,先回去睡一觉吧。”

      他轻嗯了声,嗓子沙哑:“阿叙,今日还能陪我吗?”

      “你既需要,我便都在。”

      “阿叙,我跟着师父练了数年,第一次上战场什么用处都没派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擒了我爹娘。”

      岑九安闭了闭眼,哽咽着继续:“北越...既没能连我一起杀了,总有一日我会杀光他们。”

      他眼中迸出精光,里面是滔天恨意,“要为爹娘报仇,要收回我们的领土,要把他们都驱逐出去!”

      洛叙紧抿着唇,盯着他的眼里盛着无尽担忧。

      他抬头正巧撞进那双眸里,自知方才的模样骇人,捏了捏洛叙的脸语气尽量放柔。

      “以后若要找我便来军营吧,不知能否见上,但分别这一年多我每天都在想你,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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