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难驯》祝君华

46、第 46 章

　　宁无裳再度朝身后看了几眼，确认无人之后，迅速溜到门口，在她指尖将要贴到门上的扣环时，身后传来一声：

　　“你是谁？来司天殿做什么？”

　　完了完了……

　　宁无裳略显尴尬地收回手，转过身见来人是个六七岁的孩童，这才长舒一口气。

　　幸好，小孩子总归是比大人好糊弄些。于是她打着马虎道：

　　“这里是司天殿啊……我走路没注意……竟然走到这里来了……”

　　“呵。”

　　嗯？这小孩……是在冷笑吗？

　　宁无裳瞧着面前孩童不屑的眼神，这小孩……方才是在……冷笑吧。

　　“你是来找……”小孩憋了许久，才从嘴里冒出，“掌司大人”这几个字来。

　　原来这小孩误认为自己来寻容与的。也罢，总归是比她原本想要偷窥神台这一目的少些罪过。

　　“对，我的确是来寻他的，你家大人……在吗？”

　　小孩满脸不屑将脸扭向一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话入了宁无裳的耳，她方才忍住的火气又往外冒了冒。

　　不行，她可不能跟一个小孩一般见识。她压制住怒火，满目堆笑道：“喂，小孩。你这样说话，在在宫外可是会被打屁股的，知道吗？”

　　那小孩表情怪异的看着她，瞧得宁无裳都有几分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半晌，那小孩摇头道：“女人真是麻烦。你这几日来都不会见到……掌司大人……，他最近都不在宫内。”

　　不在宫内？

　　宁无裳捏着下巴思索道：“还有两日便是祭祖大典，按理说大人此时应该忙的不可开交才对，怎会不在宫内呢？”

　　“这你去问他本尊就是了。”

　　那小孩白了她一眼，抱着手里的书籍推门走进司天殿。

　　“喂！小孩！”宁无裳喊住他，一手撑着门板，“‘女人真是麻烦’这句话，是谁教你的？”

　　那小孩回过头来，弯腰将手里的书籍放在地上，抬头看着她道：“我不叫小孩，我有名字，叫桑耳。还有……”桑耳两只小手扣在门沿上，上下打量她几眼，“像你这样寻着由头来见……掌司大人的小丫鬟，每日都有，我劝你们别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就算见到了，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快回自个儿宫里头，做活去吧。”

　　桑耳语罢，便“砰！”的一声，将大门紧紧关上。

　　宁无裳歪着脑袋在紧闭的大门前怔愣良久，才反应过来。这小孩是把自己当成了……思春的……小丫鬟？！

　　“喂！小孩！你给我出来！”宁无裳拍着门扇，却发现小家伙竟从里头给上了门闩。

　　远远的，两个小丫头脸颊泛着羞红跑过来，多半是那个小道士嘴里思春的小丫鬟……宁无裳眉头一皱，罢了，这个小家伙改日再来收拾。

　　不过……

　　容与这个掌司当的倒是轻松，三天两头往宫外跑。

　　“小姐。”

　　一个少年身影自远处闪现。

　　同他对上视线的瞬间，便隐去了踪迹。宁无裳有些心虚，回头瞧了眼身后紧闭的大门，这才安心追过去。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假山后，二人身影隐约可见。

　　“打听到了。”回话的正是伯元，他略显窘促地摆弄着重剑，“前几日封存案宗中，确有蹊跷。那些死者，皆是编修史书的官吏，而第一位身死的史官，孟舒常，此人生前得圣上器重，却在不明不白身死之后被悄无声息的埋了。于是我追查了当年验尸的仵作笔录，上面记录，尸体像是被风干了一般，只剩下皮包骨头。”

　　“嗯，你调查得很清楚。”

　　汇报了一通之后，伯元松了口气，脸上这才挂了几分笑意。

　　“不过，你这番调查得也过于清楚了。”宁无裳踱至伯元身侧，好奇道，“我只是让你探一探廷尉府的口风，你竟直接翻了卷宗。且不说调阅案宗有多难，你大字也没认几个，怎么从千千万万案宗中正好寻到了眼下的案子，又将这案宗上的笔录给顺了出来？”

　　伯元又拨弄起身后的重剑，指尖不断摩挲剑鞘，支支吾吾半天，终是垂丧着脑袋，招了。

　　“还是瞒不过小姐……属下在廷尉府蹲了几日的墙角，什么也没打听到，后来……遇上了寇亲王府的人……”

　　听到这，宁无裳想到一张笑得贱兮兮的脸，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所以是王府的人带你进去的，并且还得知了你在查何事？”

　　“对不起，小姐……”

　　伯元垂着脑袋，双手抱拳举过头顶。

　　“罢了，罢了……能查到这些信息也委实不易，这几日你先回府，不要声张此事。”

　　“是。”

　　伯元沉浸在自责当中，他深知小姐同寇亲王府的那位世子水火不容，虽说世子如今不在京中，可这二人积怨颇深，他此番受王府恩惠，小姐定然觉得丢了脸面……

　　不对。

　　伯元猛然抬头。小姐为何调查此事？据寇亲王府的那人说，此案早已经结了，小姐调查此事，难不成要为这些大臣伸冤？不行，连圣上都点头的事情，还能怎么翻旧账？此事属实凶险万分，必须要阻止小姐。

　　可他深知小姐的脾气，一旦她决定好的事情，谁都劝不住的……

　　伯元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看来也就只有那位公子，能够劝一劝小姐了。

　　*

　　入夜，幽都城内灯火通明，酒肆茶楼有戏子助兴，觥筹交错，尽是欢愉。而城外，只有盈盈月色同长夜辉映，一切踪迹尽数消弭。

　　这阴沉的氛围堆砌久了，难免生出怨怼来。

　　城外远郊的乱葬岗，是连月色都难以照拂之地，一经入夜，便升腾起浓雾，使人不辨方向。

　　民间有种说法：进此雾中，确有一条路，直通幽冥罢了。

　　也因此，幽都从未有人来过此地，更别说深夜来此。

　　“喀嚓——”

　　乱葬岗深处的林子里传来断枝的声音，来人步子不疾不徐，且在浓雾中也没有半分迟疑。原本静谧的浓雾，悄然起了风旋，将来人裹挟着送至更深处。

　　那人也没作挣扎，而是顺着这股阴风，来到一座坟头前。

　　这座坟头在乱葬岗中也无甚特别，甚至周遭的灌木没过了封土，若不仔细辨认，很难看出此处是座坟。

　　被邪风带来的人，着一身白色长衫，不染纤尘，只瞧背影也可窥伺此人绝然于尘。浓雾中，来人狭长的双眸微敛，瞧着竟比周遭还多了几分邪气。方才萦绕在他身侧，想要吞噬他的邪祟，对上了这双眸子后，纷纷钻回了坟头。

　　他站在坟前，自衣袖中拿出一张白骨面具来，他的指节同那面具一般，苍白得无一丝血色。

　　“出来吧。”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于是他又唤道：“靡初。”

　　话音刚落，灌木颤了几下，一缕清魂自坟头飘出，腾空绕了几圈，朝着他手中的面具冲了过来。

　　他顺势松开手指，面具被青魂顶得高悬半空，周围雾渐渐消散，坟头上出现一红衣女子，面具正系在她的腰间，正是红楚馆的初姑娘。与前几日不同，此时的她露出肌肤是暗沉的青色，一眼便看出不是活人。

　　“是你？”靡初认出来人，百无聊赖道：“我当是哪位胆大的小公子，误入此地，还想捉来玩玩呢。真是无趣……”她后退两步，斜靠在一侧的墓碑上，“怎么？掌司大人深夜来此不详之地，也不怕被恶鬼缠身？”

　　容与漠然望着她，“你不该在此处。”

　　靡初像是听到一个荒唐的笑话一般，笑得身子趔趄着，尖锐的声音传至林间深处，远处瞧热闹的小鬼们，被这诡异声音吓得将头纷纷缩了回去。

　　“呵，真是可笑。这里是我死后所埋之地，大人且说说，我不该在此，又该在何处呢？”

　　容与视线落在面前的坟上，封土上坑坑洼洼，许是当初埋得匆忙，填土的人为了将土给夯实胡乱踩的痕迹。

　　他视线再度看向她，语气有几分惆怅，“赤狐，你怎会堕落至此。”

　　靡初被他这番话语刺激到，瞪着有些浑浊的眼睛，嘶吼道：“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

　　“哦？”

　　容于微微抬起下巴，似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主上！”

　　靡初浑身都在发抖。

　　“哦。”容与这才恍然，“你是指，涂山氏之死。”他好笑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好像与你出现在幽都，且身死化作狐鬼这件事，并无相干。”

　　“你……”

　　靡初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只一双几乎癫狂的眼睛，狠狠瞪着他。

　　“你本是涂山狐妖，因与人私情偷跑下山。”容与有几分嫌弃地瞧着她，“如此便罢了，无论你是死是活，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倒是懒得管。只是你死后仍存有怨念，化作狐鬼侵扰幽都。你说，你地底下的主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比我还利落的杀了你？”

　　语罢，容与手中化出一个术法来，环绕在那狐鬼的脖颈之上。

　　“不……错的不是我……不是我！错的……”

　　狐鬼原本颠狂的表情，在对上容与视线之后，顿时敛起。她瞳仁紧缩，脚步好像定在原地了一般，动弹不得。

　　容与此时眸底幽深一片，如同云层遮掩住暗夜的星，虽知晓那璀璨，却也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之感。

　　他没了兴致再同她多言。

　　“我话已至此，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送你一程？”容与垂着长睫，眸色更深，“至于送到何处，我便无法保证了……”

　　虽然她化成了鬼，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却比她更像是厉鬼……

　　恐惧，阴郁……越来越多的情绪积压在她身上，使她喘不过气来。

　　此人，绝非人间普通捉妖师，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