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生》项月

8、二次观信

　　先前耽搁的太久，眼下须尽快送重要之人出城。
　　月前，我曾托府中小厮打听了许久的人；正是林伯的妻子，江素雪。
　　此时，我健步如飞的朝杏花长市走去，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跟着一人，在窥探我的一举一动。
　　他冷眼瞧着我站到门前，见我轻轻叩击木门，只是低笑出声，未做阻拦。
　　不久，里面传出声问：“谁？”
　　我压低嗓音道：“老婶婶，烦您将门开开，是...
　　话还未说完，里屋之人有所警觉，迅速打断出声：“若是找我相公，那便趁早走吧，无人知道他现在何处...。”
　　“您先将门开开，我只说一两句。若果真不知情，我即刻转身就走，绝不会死缠不放。”
　　许久，门才打开一条小缝，老妇揉了揉眼睛，仍想拒绝出声。
　　我连忙用手抵住道：“老婶婶，您仔细瞧瞧我...相比于七年前，我可是有所不同？”
　　老妇嗫嚅着嘴唇，两眼打量起我，间而抬起手，略带迟疑，在拂开我耳边乱发，看清我左耳垂上的黑痣后，面露慌意，一把将我拽进屋去。
　　我还未在脚地之中站稳，她两腿一跪，半个身子立在地面，着急出声道：“随生姑娘，你回来的迟了啊！老身听相公说，你们林家遇难，林县令他死了......!”
　　我鼻尖一酸，深深的吸了口气。强撑着弯下腰，扶着她道：“先告诉我，林伯在何处？你们二人如今不能待在这了，得赶紧走。”
　　她抬起脸，愣愣的看着我，忽然，手掌放在我胳膊上，重复说道：“姑娘...你爹爹他......死了！！！”
　　我再也掩饰不住，侧过脸去，肿胀的眼眶里涌出泪来。
　　我无声的望向天空，天已大亮，天色明朗，我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因何而来。

　　正于此时，门外响起了两个小孩子的叫声。
　　“干娘.....”
　　“干娘，我们回来了。”
　　她跪在地上，连忙看向我身后，接声应道：“诶~。”
　　我看着她揩去眼角的残泪，站起身，难掩急迫的走到门边，轻手轻脚的打开了门。
　　等在转过身时，一边多了一个小孩。
　　她拉着他们上前，又一同跪下。
　　我只得转过身，背对着说道:“尽快收拾家当，去往平川。”
　　她犹豫着，问出声道：“那云层怎么办？”
　　我思索片刻，计划出声：“最近新过一批难民，我会想办法，让他跟着混出城去。至于这两个孩子，验明正身有些难，暂先交由我看管，待长大后方能一一与你们团聚;您也不必太过忧心，先照我说的做。”
　　她头重重的磕在地面，倒吓了我一惊！我回转过身子，忙蹲下去搀扶着她，只见两个孩子天真的跟着一起磕了下去，我瞧着她喜极而泣，像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我勉为其难的笑了笑，宽慰着拍了拍她的手，转过头，又去拎地面上的两个人。
　　他们的皮肤稚嫩，额头上沾着泥土，我伸出手，帮着轻轻拂下。
　　“多谢姑娘，老身一切听从安排。”她泪眼朦胧，站在地面上，望向两个孩子，分明不舍。还欲说些什么，但感激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只化作微微一笑，顷刻间，什么都止住了。
　　我跟在两人身后，出了门去。
　　他们一蹦一跳，十分开心的带我去往老伯藏身的地方，弯弯绕绕，我才走到残墙裂瓦前，原来是一座阴冷没有光线的破烂寺庙。
　　我停住脚步，站在门槛前，心里顿生出几分愧疚。
　　庙内之人见了两个孩子，喜出望外道：“圆圆满满，你们怎么来了？干娘她还好吧？”
　　“她没事。”我抬脚走进庙里，顺带接过了话。
　　我望着两个孩子，眼里难能可贵涌上一点温柔，从身上取出几块碎银，哄道：“出去吧...找个地方玩去....。”
　　两孩子手伸到一半，才又有些不确定的望向靠在石柱上的人。
　　老伯借着破窗口的一点光线，不敢置信的望着我，结巴出声：“圆圆，你们.....快谢过.......小...？”
　　他的目光看着我身上的衣服，不自觉转变道：“满满，你们快收下，谢过小家主。”
　　两孩子愣了一会，才从我掌心各取一半，弯下身子，一齐说道：“谢过小家主。”
　　我摆了摆手，随即推着他们出了庙门。
　　等在踏入时，只听得“啪”的一声重响，连带着气温一同沉闷下去。我惊慌的抬眸看去，老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疾步上前，刚想制止出声...
　　老伯涕泗横流，一边庆幸一边自责道：“不是做梦。这不是做梦...小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否则，老奴就是死了，到了阴间地府，也没法向老爷交待啊......”
　　我俯下身，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安抚道：“林伯，你受苦了。待熬过这两日，我一定让你活着出去。”
　　老伯擦了把脸，摇了摇头，表示从未想过。
　　我有些急了，半屈着身子说道：“你必须走！父亲不在了，在这世上，你是我少有的故人，我绝不会让你久困此地，暮年苟延残喘。你就听我的！”
　　老伯吃惊的观察起我，感概连连：“一条贱命，死就死了，老爷常说生死有命......说到此他突然停住了，想起了什么一般，犹疑不定道：“小姐，你为何来到京柯？”
　　我扶着他，一同起身道：“上元前两日，我收到了家书。在路上多有耽搁，故而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说起来极为讽刺的是，这唯一的一封回信，就这么变作了遗书。”
　　老伯叹出口长气，想要安慰我，观我半晌，又渐生疑心道：“凡是往来信笺，就没有老奴不知道的。小姐在苍山一待七年，所寄回的信件老爷阅后都亲自焚了，从未执笔回过。况且，老奴知道的并不算少，这个时候，又怎么会越过我转投他人呢？小姐，怕就只怕你收到的那一封是......”
　　我脑子默然紧绷成一根弦，泛出最后一点侥幸道：“往日里你虽寸步不离，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是父亲假借他人之手，让我回来的？”
　　老伯面色沉重，一举推翻我最后的残存意识，他走了几步，慢慢出声：“小姐还不知道吧？京柯有几方势力错综复杂，老爷数年前就已深陷其中。无论如何，他是断然不会拉你进来淌这趟浑水的。”
　　我的思绪中断开来，再也顾不上找寻其他理由蒙蔽自己，急忙取出随身携带着的信件，递与老伯。
　　老伯匆匆扫了一眼，愁容满面道：“是老爷的字迹，这点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