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chapter 23 ...

  •   三年过去了,又是夏天。
      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投了无数简历,都遥无回音,最后来了电话面试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去了。拿了offer,已觉庆幸,没有深思熟虑,便匆匆开始工作。
      在这个小规模的芯片公司里做测试,周而复始,一个又一个的test cycle。从一开始讲话都有点怯懦的样子,到可以粗声粗气地在电话里和印度的合作方争辩,保护自己的利益。
      我觉得自己渐渐变得不近人情。
      如同久久没有仔细看过的夏天,仿佛一晃眼,就到了。

      每天需搭地铁上下班。地铁里虽然挤,人和人之间却浑不搭界,完全不必在意裸着手臂。陌生人一个紧挨着一个,能坦然自若地把报纸搁在别人的身上翻看。
      高峰时刻到来的时候,骂骂咧咧的开始多起来。甚至有打架的,我不幸站在近前,一拳过去的时候,血唰一朵溅在身上。大家只是尖叫着逃开,没有一个上前劝架。自保才是关键,于是人们只是冷冷地看着,然后在自己的站头镇定自若地下车。
      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人,原因只是寻常的推搡,火气却压不住。我的新衣上那朵血花虽然洗掉后不见,却不想再穿,压到箱底。
      办公室里的空调的冷气很足,坐在桌前只是觉得四季如一。
      大家都披着长袖外衣以免肩膀受凉,我不用再担心自己的伤疤招人注目。

      学生时代担心的这个那个,在如今来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公司里的同事们大都来自外地,租房养家之余完全无暇伤春悲秋,在生活面前,没有什么比赚钱更加重要。
      我和博士很喜欢的导演杨德昌去世的消息,在他们看来,就像是沧海一粟,无关痛痒。
      我在网上的名字改成“一一的时代一去不返。”小四变成了NJ娶了他的小明,仿佛都要妥协一般。
      我的青春时代也一去不返。

      博士出人意料地在做了一年科研工作后,辞职去做了摄影师。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勇敢,在我看来,那种工作之余悄悄写一些剧本才是符合他作风的行为。
      曲世浚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一个稳当的人。从小到大,似乎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在沿着既定的轨迹走下去,没有意外。慢慢地,读了硕士读博士,成为一个很有学问的人。
      然而,这些年以来。他真的慢慢在改变了。越来越明白自己要什么,并且沿着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博士的内心是一个宽广浩瀚的海洋,应该随着海潮涌向更深的地方。

      他辞职的时候,我是支持的。然而又觉得很沮丧。
      思及自己的麻木与妥协,有种负疚感,然而因为天资愚钝,没有力量去改变,隐隐又是无奈充斥。
      有人短短几天就明白自己的追求,有人活了几十年还不明白自己要什么。
      我想我很可能在向后面那种人靠拢。

      从毕业之后,我就没有好好看过夏天。
      也没有好好审视自己了。

      阿唯在大三的时候去了加拿大,作为交换学生呆了一年。我本以为她会在毕业后去那边长期驻留,谁知道她去了法国读研,又在假期去诺曼底实习。
      她在信里描述很多趣闻轶事,和博士一样,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寄给我卡片。
      不过,不太谈易声言的事情。但有一次,她在卡片上写道,易声言在欧洲简直可算路痴一名,且依旧粗暴,顽劣不改,几番带着我在闹市区迷路。
      我看着直笑,看来进行地很顺利。

      每当我收到卡片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段学生时光。
      那树影斑驳之下的白色连衫裙,似乎已经成为所有人心目中对于学生时代的记忆。然而,我知道,决然不是那样的。
      我们的青葱岁月,有很多懊悔,泪水和沮丧,可总在以为走入绝境的时候,会重燃希望,大约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无论作什么事情,都抱着必死的勇气和决心,即使当中动摇,也能坚持到最后。
      回想起来,心潮澎湃,彭湃过后就是黯然。
      我现在沦落到依靠回忆来为自己充电。

      想来的确是,我的烦恼比以前少,爱情工作都很顺利,却满心地倦怠。
      我真想和博士一样。他在摄影圈里是个异类,一副儒雅学者的样子,却又很顽固,只拍自己想拍的,评论有褒有贬,可他毫不在意。
      我见过他为小孩子拍的照,笑容花一样地绽放,完全不设防。可以想象孩子们有多喜欢他,对他敞开心扉。
      我也是,我喜欢博士,他是我唯一能够觉得舒缓和放松的地方。然而,即使和博士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常常絮絮叨叨抱怨自己的工作。
      博士有时候说我太过消沉。他说你若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就辞了吧,好好想一想,自己要做什么。
      他也开始训斥我了,我以为他会一直包容我,然而并非如此。
      我真怕有朝一日,他也会不耐。

      好久都没有骑车了,车子靠在楼下的花圃墙角,锈迹斑斑。
      忙的好几日都是半夜回去,在出租车上沉沉睡去,到家门口都是司机叫我才揉着眼睛付钱。
      到家的时候,妈妈说,你今天手机没带么?
      我一摸口袋,果然如此。掀开枕头,赫然躺在那里,
      妈妈说,“曲世浚今天打了好多电话,你都不在。打去公司又是答录机,猜你是在开会。”
      我翻了翻未接来电和短信,果然不计其数。
      我连忙拨回去,听到博士温柔低沉的声音,心里像紧绷的弦松脱了一样,软绵无力。
      他说,“一文钱,累死了吧,要好好休息,知道么?饭吃了嘛?”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下来了,我说,“博士,我累死了。”
      他说,“乖,不哭,摸摸头。”
      我还是哭。我忽然想起过去的光阴岁月,我在河边急驰的情景,觉得那么遥不可及,都不像是我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悲从中来。
      我抽噎着说,“博士,我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那犹如耳语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生活是在改变你,可是你也有力量去改变生活啊。现在的一文钱,正在体验这种改变呢。”
      我猜他此刻的眼神一定非常温柔,如同看着镜头前的那些孩子。
      “我知道你的心是什么样子的,你的心就像孩子一样,还在成长。”他说,“不要急,我会陪着你的。”

      真的好久,没好好看过夏天了。
      仓惶无知,茫然无措,年年如此。

      另一个城市分公司的同事调试模块状况频出。我和同组的路嘉阳被派去支援。
      他比我大上几岁,是一个冷淡的人。
      大家共事了快要三年,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他也懒得和公司里所有的人搭讪,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如果不加班,必定是第一个离开办公室。
      工作很出色,对己对人要求都近乎完美。他不出声指责别人,却会把写的滴水不漏的程序扔在你面前,叫人羞惭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人才,对升职这件事情却丝毫不感兴趣,每年的升职报告,都没有他的名字。
      他有一点像我认识的易声言,我行我素。但我很怕他,他的疏离和易声言完全不同,他的冷漠是从心底一点点散发出来的。
      在地铁上有时候会看到他,从来不敢叫他。仿佛知道他是一个看到你也只会点一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人。
      和他一道去出差,令我感到更加的压抑。面对面数小时去到那里的火车旅程,就像无声无息却令人抓狂的折磨。

      这次的任务出乎意料地棘手,整整三天,都没有头绪。
      芯片中的独立电压电流控制模块,是由国外的研发部门直接提供,没有完整的源代码。路嘉阳几乎用威胁的口吻给global的team打电话要求援助。
      “要么一天内把源代码共享给国内,要么就把这个模块全部cancel。没有源码的module我们以后也没办法维护。”
      他斩钉截铁地说完扣了电话,脸色阴沉。
      “都干什么去了,这点事情都不能互通有无,谈个屁信任。”
      他骂得极响,我和其他同事都不敢吭声。

      次日,含所有source code的package准时电邮过来。路嘉阳仍然懒得多说一个字,连封打圆场的感谢mail都没发。
      他像疯子一样地工作,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是跟着狠命干活。到了晚上8点,中央空调停止运作,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家才记起这是多么炎热的日子,把落地扇搬出来呼呼地吹,却又要压住会乱飞的文件,偏偏还不敢声响太大,生怕路嘉阳又要骂人。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干了大约两周,总算圆满完成了集成调试。
      身心俱疲的同事们要求抽拨半天进行team building犒劳一下自己。
      我用征求的眼神看看路嘉阳,他想想说,“也好,休息一下再回去。”
      我松口气,几乎马上睡倒在桌上。

      Team building的地方很滑稽,选在这个地方唯一的动物园,也是唯一的绿地公园。这边同事的本意是想让大家闲逛一阵子然后去动物园边上的饭店大吃一顿。
      在我居住的那个喧嚣到顶点,大家走马路时都不会慢上哪怕一秒种的城市,已经很少有人会这样过上一个下午。
      其实那个城市,原来也还是有些地方,是小小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不知何时开始,没有人再去在意。

      天气仍然热得惊人,但因为是暑假,有小朋友三三两两地来看动物。一个个汗衫湿透,遮阳帽像个大面罩似的扣住头部,汗湿的头发都一缕缕地贴在孩子们被晒得通红的面颊上。
      可他们仍是快乐的,男孩女孩们在孔雀的笼子前争先恐后地掏出来手绢拼命摇晃,只是期盼着这只骄傲的动物开一开屏。
      我看着这群执着的孩子,直到手上的雪糕一滴滴融化,才听到一个声音,在边上说,“他们以后就明白了,世界从来不会让他们如意。”
      我侧过头,是路嘉阳在边上抽烟。
      他像是在跟我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一点,和小易也很像。
      同事们在不远处的公园空调茶房打牌喝茶。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傻兮兮地出来看动物。
      “我小的时候也干过这样的事情,希望我是特别的。”我说。
      “我们都干过。我甚至觉得是他们在跟我过不去,”他叼着烟,额上都是汗,但表情仍然很漠然,“很多事情都这样,所以不能相信,要信还是自己。”
      “可是,自己又不能开屏。”我嘟囔了一句。
      他看我一眼,“你不懂这是引申说法么?”
      我摇摇头。
      那个骄傲的动物仍然夹着很长的尾巴,走过来走过去,有小朋友开始不耐烦,但它仍旧不理不睬。就这样踱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它忽然站定了脚步,哗的一声抖开了华丽的羽毛,满眼灿烂夺目。
      孩子们一声惊呼,全部挤过来哇哇乱叫。
      我们则是目瞪口呆。先笑起来的居然是路嘉阳,他这么夸张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烟头从嘴巴里掉出去了都恍然不觉。
      我被吓到,只是一个劲擦汗。
      他说,“我今天才感觉我是第一次来动物园。”
      然后,又换上了那张很严肃很可怕的脸。

      公司返程提供了廉价机票,将数小时的旅程猛缩到一个多钟头。我为不用再在沉默寡言的路嘉阳面前静坐而感到庆幸。
      在机场候机大厅等待的时刻,路嘉阳坐在边上看完了一份报纸,突然开口问,“是不是松了口气?”
      “啊?”
      “你怕我。”他说。
      “不…我…”想了一会,我说,“是。”
      “怕我的人有很多,不少你一个。”
      我努了努嘴,“其实你和我一个朋友还满像的,但是,你比他…”
      “怎么?”
      “更加让人觉得自卑。”我思量了很久,决定这样委婉地说。
      “你说我看不起别人?”他似乎马上明白我的意思。
      “有,有一点点。”我没有想到他这么迅速了解我字面下的意思。
      “哈,”他把展开的报纸叠起来,“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可我就是这样。本来就是浮世,我为什么要去管别人?”
      我没说话。
      “桑艾心,”这是他难得叫我名字,我们在公司里几乎没怎么说话,一般只谈工作的事情,名字都可以跳过不计。“你在这个行业做不长。”
      他说,“你对技术没有热情,技术背景是一回事,能不能钻研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只差没说出来“你不适合这一行”这几个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chapter 23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