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相守》阿檬無昔

12、幻觉

　　“难得啊，还有时间跟我发视频？”伊风宇拿着手机，摊在沙发上。
　　“嗯，一到夏天，我爸的事儿就多了，我妈还是要全程陪跑，没时间看监控，我也能多呼吸一会了。”戚柳月的手机靠着窗台立在桌上，写着手中的习题。
　　“不是吧，你成绩那么好，真的有必要这么认真吗？刚放假就写作业啊。”
　　“不对，”戚柳月摇摇头，“我们已经高三了，距离高考不到一年，我又不像你那样是看一眼就会的神童。假期就是……”
　　“假期就是用来超越的是吧？你这句话每个假期都在说，我都会背了。”伊风宇不屑地哼了一声，“要我说，你是有天赋的，既然放假了，就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嘛。”
　　戚柳月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我们不要再进行这个话题了，不如你带我看看你住的地方吧？”
　　伊风宇很乐意。
　　戚柳月这次亲眼见到伊风宇口中描述的那个世界——满目荒凉、房屋破败、窗棂半朽，一点绿化都没有，地上堆的都是各种残壁垃圾。
　　戚柳月以为伊风宇住的地方也会是差不多的画面，灰尘铺天，垃圾满地，但当镜头转到伊风宇房子内部的时候，展现出的却是一片干净整洁，与外面的废墟完全就是两个世界。不过想来也对，伊风宇在学校的时候就把自己收拾的很利索。
　　只是桌上的几个酒瓶子很抢眼。
　　“哦，不好意思，昨天晚上跟朋友喝的，喝大了没收拾。”伊风宇说着，把那几个空酒瓶朝窗外扔去。
　　“诶？”戚柳月一脸疑惑，“你就、就直接……砸出去了？”
　　“不用担心，这里是我的地盘，不会有人来的，就算有人来、砸到了，又能怎样？打一顿就好了。”伊风宇毫不在意。
　　戚柳月还是对一点特别在意，“话说，你们那真的没有人管理吗？那得乱成什么样啊。”没有人是完全善良的，要是没有合理的治安……
　　戚柳月都不敢再想下去。
　　伊风宇狡猾一笑，“有啊，我啊。”
　　那头无语。
　　“算了，不逗你了，我们内部其实是有人管的，只不过管人的都管不好自己，被管的就会更放肆，嚣张跋扈的他们也从不会让外人插手我们这里。”
　　戚柳月想到伊风宇之前跟他说过的话，“所以，你才想掌管这里？”
　　“也不能这么说……掌管？不太好听，倒不如说是治理。”伊风宇喝了口茶。
　　“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又是怎么上的学啊？”
　　“咳咳、咳——”伊风宇被那口茶呛着了，“不是，这里又不是贫民窟，再怎么落后也不至于连交通工具都没有，而且这里也是有学校的好吗？都用的一样的教材，只不过老师不负责，教的不好而已。”
　　“哦，不好意思。”戚柳月面无表情。
　　伊风宇无奈，“说说你吧，之前一直没问，你为什么会转来一中啊？听何瑞说你原来在朝阳上，朝阳那么好，99％都是重本，但是一中本科率才95％。你父母那么望子成龙，应该知道两个学校差距还是挺大的，居然会放弃朝阳。”
　　“那你知道朝阳的学费贵到离谱吗？”戚柳月反问。
　　“当然，一个学期光学费就四万多了，再加上住宿费和饭钱什么的，就要六七万了吧？也不知道啥宿舍那么贵，我感觉一中已经挺好的了。”
　　“其实一个学期少说也要十来万，毕竟是民办，莫名其妙的收费……不过还好，那个时候，我们家还能接受。不过在朝阳，宿舍楼有宿舍楼的规矩，教学楼有教学楼的规矩，跟监狱似的。”戚柳月苦笑。
　　“但是我们家现在已经支付不起高昂的学费了。”
　　伊风宇一个轱辘从沙发上跳起来。
　　“你说多少？十万！怎么不去抢？”
　　吓得戚柳月赶紧关小声音。
　　“你小点声……所以说为什么有人学习那么好却进不了这个一等一的高中，就是因为太贵了，一年下来光养孩子就要花掉三十万，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讲，根本承担不了。现在上学校，已经不是能不能上，而是上不上的起，好可笑。”
　　“那你之前上的起朝阳，现在又不上了，难道是破产了？”
　　戚柳月点点头。
　　“啥？猜中了？”伊风宇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嗯，做生意的嘛，总是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和未知性。”戚柳月也挺愁的，毕竟是自己的家。
　　“那你……咋办啊？”
　　“我妈本来就是做老师的，收入不算高，现在我爸那边处于半待业状态，各种跑合作，脾气挺捉摸不透的。难说。”
　　“怪不得。”伊风宇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
　　这天，伊风宇和戚柳月聊到很晚，刚挂断电话，戚明德和简叙川就回来了。
　　反正也到了该睡觉的点，戚柳月问了好后就没管他们，自己躺在床上，回想起两人在白天说的话。
　　他们聊了对方的梦想、家庭，紧接着，伊风宇问戚柳月“什么是‘家’”。戚柳月是这么回答的：“当然是有亲人的地方，有亲人的地方就有家，这里也是每个人都归宿。”
　　伊风宇反问：“那你认为你现在所处的地方算家吗？”
　　戚柳月想应，可他又不想违心。
　　伊风宇追问：“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但是我把我住的地方称作为‘家’，这样可以吗？”
　　“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听戚柳月这么说，伊风宇知道他一定是想跳过这个话题了，便答，“没，只是刚刚聊到家庭，就突然想问了。”
　　戚柳月默不作声。
　　这一晚，戚柳月睡的并不安稳。

　　晚上，他被周围的人声吵醒，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算大，但就是能吵到戚柳月。在困意之下，他特别想听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然后再让他们小声一点。
　　可他猛然察觉到，自己在卧室睡觉。
　　那为什么会有人声？
　　戚柳月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身冷汗，在此情况中，听力似乎都变敏感了。他依稀能辨认出几句——“为了戚家，你要比别人努力无数倍！”“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懂点事！”“你只有考第一，爸爸妈妈才能高兴呀！”“我让你睡！以后敢不敢再在课堂上睡觉了？”“这是戚家家规，你必须得牢牢记住！”
　　那些声音来源于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他的亲戚，他的父母。
　　在几声尖锐的抽打声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戚柳月感觉后背有些疼，可能是旧伤复发了。尽管父母禁止自己在晚上休息的时间做除了睡觉以外的事，可他的后背越来越疼，如同火烧一般，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必须去处理背后的伤口。
　　这件事明明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后背的鞭伤也该好了，为什么现在还会疼？
　　戚柳月已经没有一点困意，他照着床边的镜子瞧了瞧，几道狰狞的伤疤已经结了痂，那些疼痛感还没有消散，他想挠又不敢挠。
　　他关上灯，回到床上，不知道父母发现自己开灯了没，如果发现自己只是照了下镜子又会怎么说自己。
　　不过他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个，他现在更需要考虑的是刚才的幻听。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从初二开始，他偶尔就会有幻听幻视的现象。起初，他只是在握笔的时候错把美工刀看成了笔；在写字的时候发现自己写的根本就不是字，而且那些符号还在纸面上飘动着；在看书的时候桌子在余光中成为了无数双眼睛，可在他用正眼看过去的时候，一切又如常。
　　中考那会更严重，在学校，他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告诉自己要考试了，或者是要写作业了，这些声音他都很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在家里，他有时也会听到戚明德和简叙川的声音，有些是给他讲大道理的，有些是教育他的，有些是夸他的，这些声音很真，可当时的家里确实没有人，以至于那会戚柳月很难分辨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而且当时的戚明德和简叙川两人当时根本没发现戚柳月的异样。
　　他们在忙着赚钱。
　　现在的情况在慢慢减弱，突然的幻听就让戚柳月有些无措。他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的这个情况，若是把自己带去了医院，简叙川肯定又会挑着一个人多的地方去大肆宣扬自己的缺点，她总是巴不得把自己孩子的所有底全都亮出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教育自己。
　　虽然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否正确，但戚柳月真的不喜欢这种行为，甚至是排斥。
　　他们都对自己的感受毫不在意，包括背上的伤。
　　十岁那年，只是因为某一天晚上没睡好，导致次日白天有些困，上课的时候打了个盹被老师发现了，还告了家长，回家之后就是戚明德的鞭条伺候。
　　那是第一次，是戚柳月噩梦的开始。
　　自己被抽的近乎晕厥，还未长熟的小孩很难接受这种抽打，校服上被染上了血液，与皮肤融在一起，更不用说把衣服掀开之后，皮肤又是怎样一片恐怖。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孩会被打成这个样子。
　　这是戚柳月无法磨灭的伤。
　　也是戚柳月的十六岁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