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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祠堂 ...

  •   今日天色格外暗沉,厚重云层坠在京城上央,似有风雨欲来的趋势,却始终平静无风。

      谢家府邸,锦苑。

      谢瑾宁正百无聊赖躺在摇椅上看书,乌黑柔亮的发丝拢至胸前,尾端被一条墨玉发带系住,似条闪着细腻微光的上好锦缎。

      翻了几页,他没了兴致 ,将书往腰腹间一放,仰头望天,又只见灰蒙蒙一片。

      “唉。”

      谢瑾宁烦闷地长叹了口气,仔细一看,眼下还挂着若隐若现的青紫,饱满唇瓣也不复水润,精神萎靡,像株未沐浴阳光半焉的芙蓉。

      他这几日都未休息好。

      这要是放在以前,定会引得母亲林锦华担心,柔声细细问询,又是送来安神汤药让他喝下,又是嘱咐锦苑上下奴仆仔仔细细打扫一遍院落、房间,势必要将一切干扰因素排除在外 。

      但这会儿却什么也没有。

      偌大院落中,甚至只有谢瑾宁一人,与花草虫鱼为伴。

      这是他被禁足在院中的第三日。

      ……

      那日 ,谢瑾宁心急如焚,刚坐上马车,就让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回府。

      谢瑾宁从小身子骨差,幼年的几场高烧伤了根,即使用名贵药方温养多年,也比不得一般人康健,蹴鞠、马球等稍微剧烈些的运动更是碰都碰不得。

      那阵疾跑已让他没了大半精力,上马车后,撞在椅背上那处也开始隐隐作痛,胸口还憋着一团火,是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

      心神不宁,下马车时还险些一脚踏空,叫放马凳的护卫扶住才免于受伤的风险。

      来不及多言,他直奔母亲的院落。

      但阿和拽着他衣角不让他跑,谢瑾宁只能按耐下冲动,步伐却也比寻常快出不少。等到达目的地,他一屁股坐下,气都没喘匀,哑着干渴喉咙就开始告状。

      一身水蓝软烟罗裙的林锦华正坐在桌边刺绣,见他额角带汗眼眶微红,还以为人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正想开口询问,就听他:“娘,把谢竹赶出去好不好,最好是等…不,立刻,马上!”

      为他擦汗的手一僵,林锦华问:“乖宝这是怎么了?可是他又做了惹你生气的事,跟娘说说?”

      “不是他啦……不对,就是他!”在来的路上,谢瑾宁满脑子想的都是把谢竹是私生子的事告诉娘亲,但话到临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娘亲要是知道了爹背着她在外面跟别人有了孩子,或许还养了个外室,以她那温柔的性子,定会伤心欲绝的。

      他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半杯水,含糊道:“哎呀娘你别问了,就听宁儿的话,把他赶出去嘛,宁儿一点都不喜欢他。”

      娘亲是最疼他的,向来都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谢瑾宁想,这次也不例外 。

      林锦华细细将他额前的汗擦净,柔声道:“娘知道前些阵子你和他闹了些不愉快,乖宝受委屈了是不是?”

      谢瑾宁险些将头点掉,长睫扑扇眼眸亮晶晶盯着林锦华,就等她说出口。

      怎料她话锋一转,“只是那孩子性子冷,不善于人交往,乖宝且等着,过段时间你们熟悉了,我让他给你赔个不是好不好?”

      “谁要和他熟悉啊!”

      谢瑾宁错愕出声,又凑到林锦华身侧,将头靠在她肩头蹭蹭,撒起娇来:“我不管,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跟他待一个府里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娘,你说,他是不是克宁儿啊。”

      “胡说什么?”林锦华垂眸敛下异色,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怎么还不松口啊,难道真的要告诉她真相吗?

      谢瑾宁咬着唇纠结,决定先退一步,道:“娘你最疼宁儿了,你就大发慈悲,把他赶…不,送出谢府嘛,他就是个旁支,我们谢家在京城还有好几处房产,随便拿一个让他搬过去也足够了。”

      只要出府了,一切都好说。

      但仍是未能成功。

      最后谢瑾宁气也发了,娇也撒了,好赖话说尽,林锦华也未表态。

      女人嗓音温柔宠溺,一如既往,她轻轻叹了口气:“乖宝,虽然不知你为何如此执着,娘亲也不多问了,这件事我们过几日再议好吗?”

      还过几天,再待一日恐怕谢竹都要翻身做主,压在他脑袋上了!

      愤愤起身时,谢瑾宁的嘴撅得都快能挂油壶了,他避开林锦华来拉他的手,带着一腔闷气走了。

      那是娘俩第一次不欢而散。

      回院途中,谢瑾宁越想越心烦意乱,恰好一队巡逻的护卫朝他问好,他灵机一动,干脆假借林锦华的命令,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竹阁,准备趁着谢擎和谢昭明不在,来一场先斩后奏,无论如何都要让谢竹滚出谢家。

      没想到如意算盘落了空,人还未至,就被正好归家的谢擎抓了个正着。询问缘由后,谢擎当即冷了脸,不顾解释,吩咐下人将他禁足在院中。

      禁足!整整五天!

      谢瑾宁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受过如此重罚。

      禁足第一日,谢瑾宁试图翻墙出去,被阿和与几名小厮搭人梯送上墙头,怎料刚往下看了一眼就被吓得愣住,恐高眩晕,差点一头栽下去,失败。

      当天下午,院内全部小厮被驱赶出院。

      禁足第二日,他换上丫鬟的衣裳,试图借着送换洗衣服的时机混入其中,但刚出院门就被眼尖的护卫撞破,再次失败。

      连照顾他起居的贴身丫鬟也没放过。

      这次,锦苑只剩他一个人了。

      谢瑾宁哭过也闹过,屋内的瓷器珍宝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还绝过食,虽然只坚持了半天就撑不住了,也没能改变被禁锢住自由的状况。

      出不去,屋内也凌乱得无从下脚,他只好转移目的地来到院中。

      躺了一个时辰,差点睡着的谢瑾宁倏地坐起身。

      今天都第三天了,居然没一个人来哄他!

      一个人,都没有!

      将账全算在谢竹头上,谢瑾宁将书一把摔在地上,“臭谢竹,面瘫脸,王八蛋!”

      他才不要这个人当他的兄弟!

      还嫌不够,他在院中左看看右看看,目光移至墙角对着的练功木人上——那是他某日心血来潮,想学着戏文里的内容练功时叫人买来的,可惜兴趣也只持续了两日,就被他命人塞进了杂物屋内。

      许是趁前几日天气晴朗,仆从搬出来晒,还未收回去。

      他走过去,将其当成谢竹,对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肩胛那处的伤还未经处理,牵引着泛起丝缕疼痛,每一拳都挥得呲牙咧嘴。

      化疼痛为愤怒,谢瑾宁胡乱发了一通脾气,最后把自己累得个气喘吁吁,面色潮红,看上去倒是更精神了些。

      发带不知何时掉落,满头青丝如瀑般坠下,几缕被风吹着刮过鼻尖,痒得谢瑾宁耸耸鼻背,打了个喷嚏,眸中顿时被水雾充盈。

      他不耐烦地随手拢了一把,四处寻找发带的踪迹。

      正是春日,翠草长势大好,郁郁葱葱,墨绿色的发带如石沉大海,没了踪迹,谢瑾宁左看右看都没找到。

      他皱皱眉头,这才想起刚刚挥拳时,手臂好像是打到了什么东西,许是那一下正好将发带挥远了。

      “下次不要这种颜色了。”

      谢瑾宁不想回房重新拿一根,他叉着腰抱怨了着,又走了几步仔细寻找,终于在靠近墙角处眼尖地看到了发带一角。

      他蹲下身,葱白指尖小心拨开草叶,捧起那块玉,轻轻吹掉上面粘着的泥土,正准备往头上系,眼尾却被一抹光晃到。

      谢瑾宁转眼望去,只见墙角处被草蔓遮盖的地方隐隐透出光点,似是一个洞口。

      他眼神一亮。

      *

      与此同时,谢家宗祠。

      莲花烛台上的香烛依次被点燃,烛火映照在紫檀为底的一众排位上,放眼望去,“谢氏”二字仿佛闪着金茫。

      谢擎拿起一炷香,引燃拜了三拜,插入正中央的香炉中后,转身站至一旁。

      谢昭明如法炮制,站在谢擎身侧,在看到母亲身后的身影时,他嘴唇动了动,似有未尽之言,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厚重幔布遮挡住窗外天光,也吸收了声音,烟火袅袅,针落可闻的堂内,一时之间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林锦华今日打扮得格外庄重,墨玉金钗,深褐缎裙,黛眉朱唇,将她保养良好得恍若二八年岁的面容衬出几分华贵雍容,一改往日的恬淡温柔。

      厚重妆粉遮盖她眼角突增的细纹,她眼眶泛红,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接过谢昭明递来的细香。

      堂中依旧静默无言。

      仿佛今日并不是谢竹认祖归宗,添入族谱的大好时日,而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祭拜。

      待她拜过将香插入炉中,站在阴影中的人影动了。

      供桌前还摆着几个蒲团,少年缓步上前,掀起衣袍就要跪下,刚屈膝,背对牌位的谢擎突然开口:“你真的想好了吗?”

      声音并不大,却似石破天惊,打破了屋内沉重到几乎化作实质的宁静,谢竹微愣,随即站直身体,与谢擎对视。

      这是他的生身父亲。

      黑曜双眸映照着烛火,微黄光芒下,少年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甚至没有委屈与难受,平静得恍若一潭死水。

      林锦华看着他那温养数日后愈发相近的面容轮廓,情绪一时难以自抑,蓦地哽咽出声。

      短短数日,谢府平静的生活彻底被打破。

      在这之前,谢家人从未想过,他们从玉雪团子养到翩翩少年、精心呵护宠爱了整整十六岁的孩子,竟然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而他们的亲子,在相隔万里的贫穷村落,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长大成人,又长途跋涉来到他们面前,还……

      出奇的懂事与优秀。

      只是,种种因素下,谢家并不会公开他的真实身份,对外只会宣布谢竹是流落在外的谢家三少爷,现已找回。

      而且不久后,他将代替谢瑾宁,承应圣诏。

      人心皆是肉长,说他们偏心也好,自私也好,这一场亲情与血缘的博弈,结果早已昭然若揭。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林锦华颤抖着唇:“孩子,你受苦了,是我们对不起你,你……”

      还没说完,她却像是被少年眼中的火光烫到,自觉亏欠地别过头,鲜红唇瓣抿成细线,不忍再看。

      最先插入的那炷香即将燃至一半,谢昭明英挺的眉宇蹙起,沉声道:“天色不早了。”

      是在催促。

      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谢竹唇角微不可闻地勾起。

      该说他不愧是谢家的亲生骨肉吗,骨子里的冷漠如出一辙。

      怨吗,自是怨过,怨将他换走、又在濒死之际留下口信的母亲,怨早知道真相,却一直隐瞒不告诉他,最后将全部身家塞给自己作为路费的父亲,怨眼前满脸歉疚,将他“受苦”挂在唇边,却并未给他反悔余地的谢家三人。

      但这些情绪不过寥寥数日便烟消云散,因为他很小便知道,无论出身如何,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

      他唯一相信的只能是自己。

      至于谢瑾宁。

      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圆润澄澈的猫瞳,怒瞪人时都水波盈盈,唇瓣嘟起,毫无威慑之力,比起发怒倒更像是在撒娇,叫他想起府中跑至池水边伸爪够锦鲤,却被一摆尾浇了满头水的狸奴。

      也不知谢家人是如何养的他,将人养得那般骄矜蛮横的愚蠢模样,若是换回身份,怕是一出府去就会叫人骗去,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还是在府里好好养着吧。

      他收回思绪,朗声道:“不必再议,我已下定决心。”

      谢竹掀开下摆,跪在蒲团上,腰身直挺如竹,当真是人如其名,他仰头,直视前方的一众排位。

      这是一次别出声面的入族谱,未事先祭祖,未有长者见证,未宣告宗亲,甚至屋内无一仆人,更像是一场急迫的、隐蔽的秘密仪式。

      “谢家先祖在上,今有长房林氏嫡次子,谢竹,自幼流落在外,现已找回,请入祠堂,恭添入谱。”

      俩人俯身静拜,谢擎先一步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入炉中,正打开放置族谱的木盒。就在这时,“轰隆”一声,窗外响起惊雷,屋内骤亮。

      穿堂风忽地吹过,烛火晃摇,险些被吹灭,林锦华被风迷了眼,拂袖阻挡,再放下时,她发出惊呼。

      “乖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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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阅读指南: 1.弱攻,谢瑾宁攻,不反攻。 2.攻是娇气哭包,会随着经历慢慢成长但是不会成为强攻(划重点) 3.不算是种田文,前期氛围偏轻松日常,走1v1纯爱路线,中后期会有配角单箭头,但攻只会回应相方。 4.希望大家喜欢我们宁宁,阅读愉快呀 另有预收欢迎收藏么么么。 《流景》x冷淡大美人攻 x 桀骜不驯狼狗受 《不要随便捡东西》 大乃男妈妈攻x占有欲强触手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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