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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每日,曲非烟背完谢山青交代的功课之后,就要给令狐冲讲乐理,赶路期间虽不能练习,但日间歇脚时,坐在茶摊、酒摊上,谢山青就常常叫令狐冲吹奏曲目来听,负责点评、纠正的却还是曲非烟,谢山青只管喝茶听曲,权当甩手掌柜。
      令狐冲天资聪颖,在音律上进展很快,他全情投入到练习中时,便会淡忘马上要到洛阳见到林师弟外祖一事。
      ——既然到了洛阳,下一站说不得就是去福建。见了林师弟外祖,就要把小师妹许配给林师弟,而到福建后,或许就是二人完婚之时。令狐冲心知自己苦恋岳灵珊多年,越是靠近洛阳,也就越是心如刀绞,偶尔看向小师妹时,总能瞧见她去望林师弟。
      他自忖说不出祝二人白头偕老,虽眼不愿见,可身为华山大弟子,又不能赌气一走了之,还不如一心练好谱上的曲子,不仅有望能够治好朋友的失眠,在吹奏时,他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将气息变成曲调的方式。
      曲谱里的曲子很多,前面是一些经典的调子,越到后面就越是复杂、高深,也往往需要投入更多的感情。曲谱的每一页都详细地分析了气息、强弱、指法和情感,又备有许多批注,字迹清雅,可以看出写谱之人极其用心——令狐冲猜测应当是刘正风师叔所写,如此一来,这谱子便不太好暴露在师父眼下。
      偶尔谢山青兴起了,也会跟着令狐冲吹的曲儿唱歌。令狐冲吹小桃红,他就唱“倚栏花影背东风,暗解清宵梦,舞扇歌衫与谁共”;吹折桂令,他就唱“欲睡难成,代寄谁凭,何处卿卿”;吹寨儿令,他就唱“倦梳云懒对妆奁,怕愁春不卷珠帘”……谢山青既是兴之所至,也并不唱得多大声,懒洋洋地开口,随随便便地打着节拍,但他嗓音清越、平稳,也十分好听。
      他唱的词令狐冲几乎都没有听过,风格也不一而足,不知道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几次下来,令狐冲莫名觉得他只会挑自己吹得好时才唱,由此一来,他默不作声时,哪怕曲非烟对演奏表示肯定,令狐冲也会不自觉地反思:也许是节拍乱了,也许是内力反冲,气息不稳……总而言之,几天后到得洛阳境内时,由于分外严于律己,他的水平已经近似一个学箫一两年的入门弟子,曲非烟都咋舌,私下里缠着他问是不是以前学过。
      华山众人往往与令狐冲三人分坐,与这头的和谐不同的是,岳不群一听见箫声,总会暗自皱眉。他当前对令狐冲只有一项窃秘笈的怀疑,矛盾暂且没有扩大,其间又有谢山青这么一折,于是称呼也就没有改变,还维持着大体上的体面:“师妹,你瞧,冲儿真是玩物丧志,整天就知道练箫。”
      宁中则笑着劝慰道:“冲儿不能动内力,有旁的分散分散注意,开心开心也好啊。”
      岳不群想到这不肖弟子在思过崖上大半年,功夫都没有什么长进,现下更是内伤严重、内力全失,才想冷哼一声,可转念又想,箫是谢先生要他学的,便换做叹了口气,摇头不语,只觉这谢先生身上种种古怪,着实难以捉摸。
      岳灵珊奇道:“我倒还不知大师哥有音律上的天赋呢,这才没几日,他竟吹得很好听了。”
      林平之如今也能跻身于华山核心权力圈中,坐在岳灵珊身边,瞧着那头,心里琢磨着谢先生送给令狐冲的箫,只说道:“谢先生又是怎么知道,大师哥能吹好的呢?”
      岳灵珊不禁笑道:“小林子,你又说胡话,一定是谢先生从大师哥的脚步声听出节拍,或者叫大师哥唱歌来听过的,这才觉得非叫他学不可的。”
      岳不群与宁中则都为女儿天真的说辞而笑了起来,林平之也微微地笑了笑,内心却想:莫非真像大师哥所说,要更油嘴滑舌、态度轻浮,才能讨谢先生欢心?

      一行人终于进了洛阳城,找了个大客店投宿。林平之先到外祖金刀王家通传,其余人在客店该换衣的换衣,该打扮的打扮。
      岳灵珊摸了摸自己包裹中的珠花,蹦蹦跳跳地进到客院去,宁中则回头与岳不群相视一笑,也随之去了。其余弟子大多第一次到洛阳来,早就听闻此处是十三朝古都,虽市肆不甚繁华,但大有可观光游玩之处,不由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笑闹着也走了。
      这些弟子凑成一团,已不再簇拥着令狐冲这个大师哥了。令狐冲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握住手中洞箫,看了看小师妹的背影。
      喜事和热闹总归是属于马上要见心上人家长的小师妹的,是历尽生死苦难终于要回到家里的林师弟的,是师父师娘、也是华山弟子们的,却唯独不是他的。他见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地进到房间里去,只有自己抱着箫和装着谢山青所买衣物的包裹,怔怔地站在院口,一时竟感到有些萧索。
      “小二哥,一壶毛尖。”
      曲非烟清脆的嗓音忽地将令狐冲从情绪中拽出来。他一回头,谢山青已经和曲非烟找了个大堂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些茶和点心,像是要吃吃喝喝歇一会儿的架势。谢山青见他不想进屋,便朝他招了招手,要他过来坐。
      令狐冲消沉迷茫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他走过去,挨着谢山青坐下,笑道:“谢前辈,你老怎的不回房去休息?”
      谢山青说道:“我料那金刀王家片刻就到,在这里等着,说两句莫名其妙的话,会更像世外高人。”
      曲非烟笑嘻嘻地说:“是呀!不然我们又不是华山弟子,凭什么去骗吃骗喝?”
      令狐冲笑道:“好啊,原来谢老前辈当初在衡阳山岭同我相遇,就是这么个套路。”
      小二端了茶来为几人倒上,谢山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正色道:“什么套路?我可没骗你的吃喝,你瞧瞧你身上,从衣裳到箫,哪一样不是我的?”
      令狐冲心里再不似刚才冰冷,又笑道:“连我这条命也是你的,这回可不止骗吃骗喝了。”
      曲非烟微微睁大了眼睛,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你们莫非已是私——”
      令狐冲猛地意识到,她恐怕想说什么私定终身,不知怎的,胸中竟然一动;谁料曲非烟眼睛一转,觑见谢山青似笑非笑的神色,立刻改道:“私交甚笃了,过命的交情呀!”
      令狐冲既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情绪失常,实在不该。谢山青轻笑了声,自顾自品茶,好一会儿才说道:“今晚王家怕是要摆宴席,少喝些,明天我请你喝好的。”
      令狐冲很快也放下刚才这茬,应道:“唉!若是平时,有酒不能喝,简直比死还难受。但既然是山青你这样说,我一定忍得住。”
      谢山青笑道:“我不叫你后悔就是了。”

      三人说说笑笑,没一会儿,忽然听得门外一个洪亮的嗓音说道:“岳大掌门远到光临,在下未曾远迎,可当真失礼之极哪!”
      令狐冲立刻站起来,岳不群等人也很快走进大堂,令狐冲便在他身后跟着迎出去,在出门前又回头瞧了瞧还坐在那儿的谢山青。谢山青向他举了举杯,兀自继续坐着喝茶,似乎要将世外高人的形象贯彻到底。
      院外,车马齐备,在短短一个时辰内能备足车辆坐骑,可见王家声势;前院里,七十多岁、满面红光的金刀无敌王元霸带了两个儿子王伯奋、王仲强来拜见,他们衣着华贵、姿态雍容,与其说是武者,不如说更像富贾,外表光鲜亮丽、装得很好,却依然满身铜臭。
      先是两方互相捧了捧金刀门与华山,随后这两个儿子与岳不群、宁中则相互跪拜见礼,最后是华山弟子向王家跪拜,王伯奋与王仲强还半礼,王元霸则是站着受了,一通繁复又麻烦的礼节下来,双方都十分满意。
      令狐冲仍是华山的首席大弟子,经过刚才与谢山青、曲非烟谈天,心里虽还隐痛,却不至于绝望,此刻也没有不跪的道理。
      林平之为王元霸一一介绍华山弟子,王元霸甚至为每个人都准备了四十两的见面礼。王家着实富贵,华山二十几个弟子每人四十两,加起来已经足够华山派上下几年的花销。这仿佛散发金灿灿光芒的王老爷子又对岳不群问了问岳灵珊的婚配,两家人其乐融融,气氛好不融洽,令狐冲只沉默地站在师父师娘身后,总觉得如此氛围,自己也该应景地笑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圈下来,林平之左右看看,犹豫道:“外公,本还有一位谢山青谢先生,和曲非烟曲姑娘,但他二人……”
      王元霸面上乐呵呵地摆摆手,说道:“不妨事,那谢先生既是那般高人,想来也有自己的脾气。谢先生的那份见面礼,找机会再送上便是。”

      忽然,大堂里传来一声冷哼:“真是好阔绰的排场,好大度的门主……”
      王元霸原本带笑的脸庞霎时变色,岳不群以为他是发怒,情知谢山青确实是个大大的麻烦,也不得不打圆场道:“王老爷子,那位就是谢先生,唉,谢先生常隐于山野,心性耿直,并不是有意为难。”
      王元霸却没有理会,喃喃道:“谢?怎么是姓谢?”
      谢山青从里头走出来,斜倚在门口墙柱上,抱着胳膊又打量一番王元霸,神色变得玩味:“哦,原是这个金刀无敌……”
      王伯奋、王仲强见他表情轻蔑,不由得暗自生气,毕竟与保下外甥的门派头一回见面,对方又是人家门派的恩人,家教使然,令他们两个中年人不可能像少年一般不顾场合地发泄脾气。
      而一旁的岳不群已从王元霸的自言自语中听出事情不对。他又一次在脑中尽力回忆江湖上叫“山青”的前辈,只可惜一无所得——他当然不知道这名字是自己的大徒弟取的,便暗暗将此事记在心中。
      但他必须站出来说话,于是拱手道:“王老爷子,谢先生性情所至,还请别见怪。”
      王元霸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又一次挂上笑容,随后竟作揖道:“见怪?怎么会!在谢先生面前,我怎么敢说是无敌?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在王元霸面前,岳不群都只与他儿子以同辈礼节相见,谢山青却生受了王元霸一礼,懒洋洋地对令狐冲说道:“你瞧,是不是有用?”
      令狐冲知道他说的是刚才的套路;可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王元霸这一礼,绝不只是出于林平之通传时铺垫几句的“高人”之说,和谢山青的“表演”——他本都确信谢山青只有十八、十九岁上下,可又不免怀疑,如果谢山青真这么年轻,王老爷子身为武林中的老前辈,多年不在江湖走动,怎么会一听声音就知道他不姓谢?又怎么会向他作揖、称他厉害?
      但身世再诡谲迷离,谢山青也依然是他的朋友。令狐冲本就不在意这些,便也笑道:“你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灵验了?”
      谢山青见他态度并未改变,总算微微地笑了笑,回头招来曲非烟:“非非,你现在就可以尽情去他们家骗吃骗喝啦。”
      曲非烟点了点头,笑道:“放心吧,谢哥哥,我一定吃个够本。”她简直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一样,格外熟练。
      王元霸听她这么说,这一次的笑脸比之前真诚十倍,紧接着说道:“谢先生大驾光临,实在是寒舍有幸,哪里是什么骗吃骗喝?只要谢先生一句话,龙肝凤髓也都可……”
      谢山青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淡淡说道:“我一介山野村夫,吃不惯大鱼大肉,住不了雕梁画栋,还是免了。”
      王元霸又改口,笑道:“嗳,其实家里平素也吃得清淡,贱内礼佛,咱们跟着青菜豆腐吃惯了。谢先生若不介意,住房中我也吩咐下去,叫他们收拾得简单干净,一定住得舒服。”
      他刚才还是德高望重的老门主,又是送银子,又是叫大家见礼,显然是在场中地位权势最高之人,现在为了迎合谢山青,反而很是低声下气,叫不少人都面露惊色,尤其是他的两个儿子。
      然而,谢山青这次连话都未接,径直越过人群,向令狐冲走去,掌心朝上,伸出手来。令狐冲下意识把手放在他手心,让他握了握。
      “药王庙中那段《道德经》,你还记得?”谢山青满意于他的自觉,摸了摸不冷,便松开了手。
      令狐冲点头道:“还记得。”
      谢山青于是说道:“觉得真气有异动,就在心里多念几遍。”
      令狐冲笑道:“老前辈,你又准备查我功课?”他担心给谢山青带来麻烦,就连明日要见面一事都不说,只想着既然人不愿意到王家去,那明天自己出来相会也就是了。
      谢山青每每看到他笑时,也不由得要笑。他却不在乎有没有麻烦,直说道:“别忘了,明日我来找你喝酒。”
      他说完,在场的众人只见到他身形一动,一眨眼间羽毛似的飘出去数十丈,再一眨眼便不见了。在大部分人还心存骇然之际,王元霸已然低声嘱咐大儿子:“还是收拾出一间房来,备好美酒和清淡的菜肴,以备谢先生明日到访。”
      王伯奋对他的态度又惊又疑,也轻声问道:“爹!那谢先生到底是……”
      王元霸叹了口气,望向谢山青消失的方向,说道:“唉!他既然自称姓谢,那便是谢先生,别多问了。你招待好令狐贤侄和曲姑娘,万万别怠慢了。”随即又强露出笑脸,对岳不群说:“来,岳老弟,快快与我上马,我知你华山内功乃五岳第一,你酒量想必了得,咱们这回不醉不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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