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战国世》顾启寒

1、长生天（1）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里，依旧与天齐。」
　　自元朝定鼎以来百有余年，中原出了个朱元璋，赶跑了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蒙古人，可谓是有再造华夏之功。
　　有宋遗民赞曰：太祖起于东南，半生心血成就帝业，乾坤辟而再位，日月涤而重朗，海月奠而如故，民人复而冠履，十数年乃全华夏矣。
　　但是在洪武皇帝驾崩后，年轻的皇孙朱允炆继位，而掌握着帝国北方的长城守护军的燕王朱棣，以清君侧的名义，纠结边军起义，一路南下，击破了位于南京的天子国，将自己的侄儿朱允炆放逐到海上。
　　然则皇统虽改，但是天下人心已乱。
　　永乐三年明成祖崩于围猎，一代雄主猝死坠马，疑云重重。
　　原本就对北明朝廷怀恨在心的宁，晋二王虽早有预谋，却也只能仓促起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仅仅洪熙年间，诸王争乱，硬生生打成一个南京王会和议，最终一纸诏书保得北明天子之位。
　　乱则乱矣，只可惜边塞藩王的角逐将整个大明拆的七零八落，无人得利。
　　此后数十年，继任的北明皇帝朱瞻基眼见时局糜烂，决心另起炉灶，从诸王格局之外的边缘势力拔擢外戚，规划三军都督府开府建制。
　　十数年布局天下中外，励精图治，渐有日月重合，江山一统的前兆，可是燕京朝廷风雨飘摇的中兴之路却在数年之前的洛阳走到了终点。
　　伴随着雄心未竟的英雄皇帝朱瞻基的离世，权力牌桌前重新更换的玩家对号入座。
　　至此，重开日月，再造华夏的朱明王朝藩镇，王侯鳞次栉比，燕京朝廷分崩离析，埋没在浩瀚烟海之中的传奇正式拉开了序幕。
　　人道是——「大明堂堂十三州，豪杰漫山龙虎斗，不见那苍生；中华煌煌五千岁，雄兵遍野争皇庭，谁记得百姓？」
　　新启历443年
　　坐落于燕藩境内的广渊宫，一座可以凭借残存的根基便能问鼎艺术巅峰的宫殿，被吞没在一场莫名的大火之中。
　　火舌喷涌向天空，仿佛千万家灯火积聚飞升，云上的太阳转身，路上的月亮取暖，只剩下彷徨夹杂混沌的人间在挣扎。
　　「救命啊，娘，疼啊，我不要死在这里，谁来都好，把我带出去。」
　　身居王宫的主人身披华服，残破衣摆下掩藏着露出的白骨以及半条烧灼黝黑的断肢。
　　火一般颜色的血液从眼眶之下的球体渗出，溅射在原地挪动的躯体之上，迅速蒸发至一颗颗滚烫的黑点。
　　哀嚎，咒骂，甚至是胡言乱语，这些无人回应的声响终究传不出大殿。
　　倾轧向下，摇摇欲坠的木梁压倒在他的身上，连带身形扭曲成高低不平的肉块，从外貌已经看不出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的□□用仅存的半只手臂挣扎。
　　「我……我不能死，我要出去，要出去……」
　　「轰——」
　　不同于时代绝大多数百姓的生活，他的梦想并不是住在世间绝无仅有的宫殿，享受着每天的锦衣玉食；正相反，这里只是锁住自己的囚笼。
　　从有记忆以来就在这里，每天眺望着头顶远处的四角天空，逐渐消失在墙边的火球是自己最渴望追寻的东西。
　　他的娘说那个东西叫做日，是天底下最自由的存在，朝着“日”的方向，追逐在高空之上的动物叫做“鸟”，也是天底下最向往自由的禽兽。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鸟能够追逐自由，自己却不行。
　　其实他不了解，不只是自己不行，怀抱着自己的女人同样也不行。
　　眼眶闭合，极度炽热的环境已经开始将记忆熔化，呈现出墨一般的浑浊，一切归于沉寂，宫门之外的火势渐渐平熄。
　　黄昏将近，红日将天上几朵残云烧的滚烫，更惊吓得几只飞鸟嚎叫不断。
　　伴随着门柱倒塌，房梁上悬挂的吊饰彻底淹没了最后一根手指，与其说是挣扎，不如说是死前的颤抖。
　　呼吸越来越困难，自己很想说些什么，但却感到一丝异样。
　　是的，他想咒骂这个世界，甚至于还没有学会这些词语，以至于只能不停的呜咽，喘息，吞下炙热的空气。
　　瞳孔渗出的血滴坠落在耳边，渐渐回荡起女人的声音。
　　人，没有翅膀，所以不能飞翔，也不能向往自由……
　　相较于他的年龄，有着太过于令人执着的坚强；而对于一个身处灾难中的人类，却没有着得以存续的力量。
　　话音未落，消殒在一侧倒坍的梁柱之下，热浪承载着少年的不甘与怒火冲破房间。
　　史书记载，新启历443年，纵观人类历史上最为惊叹的艺术品，由于天津卫的封锁戒令，彻底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仅仅留给后人一片断壁残垣供以遐想。
　　同日，燕藩境内的夫子钟，迟滞了1秒。
　　?后世不知名的一天，观风殿学堂
　　「所以我们说这节课主要还是讲发生在这座宫殿中的历史啊，我们之前说到，这是当初发生在新启历443年的事，这次事件的带来的影响，除了为广渊宫带来了我们后人津津乐道的历史故事，还标志着燕藩继任者事变的开端，同时为当时的燕王发动政变提前了日程。」
　　台上的先生捋一捋长须，发现台下的学生都在细细回味着刚刚了解到的奇闻趣事，战术性地向后仰起身子，一碗清茶入腹，暗自数得五息之后，才慢悠悠地调开步子准备下面的话题。
　　这些行为都是自己几十年来的素养，也是自己一直推崇的大师气度，而且作为师长，这种作风也是对待每一位士员言传身教，作为自己教学精神的延续。
　　而且实际上，这么多年也没有人会在课中真的发出提问，刚刚清理了喉咙之中的粘物，原本想好的话题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
　　「先生，您说的王储事变是指什么呢，据我国的调查，燕国，或者说是燕藩，在白楼之变，除去河间战役和京营哗变受到了一定的阻力，整场事件不存在任何不稳定因素，所谓的事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