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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床榻上,孩童正酣然而眠,神色恬然。
陈元邑掖了掖被角,麟儿梦有所感,哼哼唧唧一翻身,一个莹白的东西从怀里掉出,恰好落在他的掌心。
是一枚麒麟玉扣。
素白如雪,握在手中温凉,定然是上等的玉料。
他府中从未有此等软玉。
莫非是谢逢华?
若是其他吉样,陈元邑尚能理解,可偏偏是麒麟样式……
陈元邑紧握玉扣,懊悔、悲伤、愤然……无数情感揉杂交合,凶猛冲击着纷乱的思绪。
眼前影影绰绰,床榻上的孩童面浮笑意,不知何为生死,溺于大人为他铸造的梦乡中。
宛若陈元邑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
其实陈家兄弟之间的关系并非旁人所言般疏远,但也不至于太过亲近。
至少在陈元邑看来,陈言意只是比他小几岁的孩子罢了。
爹娘早逝,为了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家,陈元邑不得已将尚且年幼的陈言意托付给邻家姜氏,随后独自上京谋生。
陈元邑自诩资质平平,不及同辈聪颖,连考了几年才侥幸得中三元,本以为就此风光无限,可好不容易熬进了内朝,却又因家境平庸而被同僚孤立,进退两难,甚是尴尬。
陈元邑性格刚直,强硬之余又有些木讷不通情理,因而无意得罪过很多人,自然也包括那位眼里容不得异类的周惕守。
一个志得意满的权臣,一个平平无奇的文官,按道理是路走两边宽,日常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也不妨碍周惕守找他麻烦。
彼时陈元邑受命到一县城施放赈灾粮,可到了地方才发现,三车的粮食两车都掺了沙,熬出来的粥清汤寡水,根本不足以裹腹。
要知道,贪污赈灾粮,饿死了百姓,那都是杀头的罪名。
陈元邑不明白,他出城前再三查验过的粮车,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调换的?
被调换的粮车又去了哪里?
陈元邑的上级与周惕守有牵连,定然不能在此时上书质问,不然打草惊蛇,陈元邑当即就得脑袋分家。
周边县城或多或少都遭了难,正是自顾不暇时,哪有多余的粮食借给他?
就在陈元邑焦头烂额之际,下人忽然传报,说有人带着粮车进城了。
而随着救命粮到来的,还有一封来自长公主的密信。
长公主的意思也很简单:周惕守在赈灾粮里动了手脚,且不日便会上书揭发。
她可以给陈元邑提供帮助,但作为交换,归京之后,陈元邑要任凭她差遣。
这已经不是商量合作,而是明晃晃的威胁。
陈元邑不愿站队,多半是考虑到朝中局势复杂,走错一步便可能万劫不复。
可现如今……
看着信纸里“陈言意”三个字,陈元邑狠狠砸了手边的砚台。
有了长公主提拔,陈元邑很快便从无名无份的小官一跃迁至四品官员,赐宅邸,赏黄金,一时间前途无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荣华背后,是白日殚精竭虑的周旋,是深夜提心吊胆辗转难眠。
不到半年,陈元邑人已是肉眼可见的消瘦。
临近春闱,陈言意拖家带口来到华京投奔陈元邑。
彼时陈言意成亲不久,新婚夫妇正是恩爱时,听闻陈元邑让他们住在自家府中,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陈言意面露难色:“兄长,这怕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陈言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眼瞧着陈元邑神情越发烦躁,他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
下人通传,说府外来了客,陈元邑与他们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离开前,隐约听到陈言意一声嘟哝:“兄长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从南方回来,却得知了陈言意落榜的消息。
陈言意倒是没表现太多悲伤,依旧和姜氏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只是偶尔在深夜无眠时,常能在书房中看到陈言意的身影。
陈元邑并未多加打扰,只每日吩咐下人往书房备些养身的汤药。
陈元邑政务繁忙,多时都没空理会他,偶尔闲下来,途径陈言意所住院落,多半能看到才子佳人树下欢颜。
“你说,我们的孩儿取什么名字好?”
“嗯?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做娘了?”
“未雨绸缪,先把字定下,日后便不会太过忙乱。”
“嗯……”姜氏扯过书,随手一指,“这个笔画多,就这个字罢。”
“麟?”陈言意满意点头,“不愧是夫人,随手一指便是个吉兆。”
“油嘴滑舌。”
“……”
后来经媒人牵线,后堂便多了一位掌事主母。
陈夫人自幼身子不好,陈元邑也没强迫她,二人相敬如宾,日子倒也算安稳。
直到殿试结束,陈言意被圣上钦点为状元郎,进入内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攀升,剑指宰相之位。
陈元邑这才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兄长。”
陈言意揉着惺忪的睡眼,注意到身上的披风,紧绷的眉眼有了一丝松懈:“这么晚了,兄长刚刚下值吗?”
陈元邑道:“今日休沐。”
“……是吗?”陈言意笑了笑,“我忙忘了。”
“若是累了,便告假多歇几日。”
陈元邑拉了椅子坐于一旁,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犹豫片刻,道:“听说你近日频繁面圣,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揉眉心的手凝了瞬,陈言意道:“没事。”
陈元邑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应对那些玩弄心计的老油条尚且游刃有余,但面对亲人,陈元邑却像是被割喉舌,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一母同胞,应是最知晓彼此心思。
可如今只是单纯坐在一起,好似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彼此都不自在。
许是瞧出陈元邑的焦灼,陈言意主动开口:“兄长也认为寿安公主应该去和亲吗?”
“以一人换两国百姓和平,有何不可?”
“梁国遭逢天灾才肯折腰求和,将寿安送去,不过是一时之策,并不能得长久安宁。”
陈元邑忍着火气,道:“你以为大夏的情况就比他们好吗?战事不停,百姓就不得一日安宁!为了一官半职,竟舍弃百姓性命于水火,陈言意,你何时变得如此急功近利? ”
陈元邑的口气有些冲,惹得陈言意也生了些火气:“趁着梁国势弱,一鼓作气永绝后患有错吗?怎么就成急功近利了?”
那日兄弟头一次吵得面红耳赤,到最后,陈言意气得直接摔门而去。
又过了几日,陈言意便搬离了陈府,自立门户。
或许就是从那日开始,他们渐行渐远,上朝避嫌,下朝更是恨不得躲着对方走。
一来二去,就连圣上都知晓他们兄弟不睦。
许是怕他们在朝堂上急眼打斗,又或许有旁人吹了耳旁风,启昭帝寻了个不起眼的错处,将陈元邑调任至国子监,为国子监祭酒。
美其名曰“磨练心性”。
虽仍需上朝,却不必与陈言意站得那般近,离得远了些,朝堂上也消停了不少。
国子监事多且杂,因为前任国子监祭酒不管事,因而当年的国子监比太学还要混乱。
陈元邑是个精益求精的性子,到了国子监,第一件事便是整顿学风,归肃师德学纪,将原本一滩浑水的国子监治理的井井有条。
这一整顿,苦的不仅是原先浑水摸鱼的夫子先生,还有国子监司业段恒。
段家祖上书香门第,母族经过几年商,父亲虽早逝,但家境还算殷实,因而生得他混不吝的性子。
当朝探花郎因为话太密被皇帝踹到国子监吃苦,这话虽离谱,但却是实打实发生在段恒身上的。
陈元邑来国子监前,段恒每月都能长二两肉,养的红光满面。
陈元邑来后,短短半个月,段恒像是被妖精吸去了精气,整个人瘦得撑不起往年的常服,整日不是挨骂就是在挨骂的路上。
为此段恒没少反抗,但都被陈元邑以扣俸禄为名怼了回去。
据说某月月底发俸,旁人都高高兴兴领钱回家庆祝,只有段恒两手空空,连个子儿都没捞到。
旁人问起,一向能言善辩的段恒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憋出来。
不明真相的夫子拉着他要去找陈元邑,说要为他寻个公道,段恒直接吓得哭了出来,边嚎边央求他别去,那架势,只差给人跪下磕几个响头了。
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又多了一批人在背后骂陈元邑。
陈元邑专注于眼前一亩三分地,不再主动过问政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虽然闹腾些,但也图个心安。
直到寿安公主被劫的消息传来。
“看来这仗不得不打了。”陈元邑拾起手边的书,朝对面砸去,“想什么呢?”
段恒难得没回嘴,拾起书,拍去书上的土,“陈大人,我想告两日的假。”
陈元邑蹙眉:“做什么去?”
“探亲。”
“你家就在国子监附近,你探哪门子亲?”
“那我头疼,病假。”
“早不病晚不病偏在策试前一天病,你这病来的及时啊。”
“我不管,我就要告假!”段恒面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气壮道,“我这个月整月无休,难得休两日怎么了?”
“……滚。”
念在段恒辛苦,陈元邑还是准了他半月的假。
偏偏就在这半月,寿安公主不堪众臣指责,悬梁自尽了。
圣上悲愤欲绝,誓要为皇妹复仇。
大夏对梁出兵那日,段恒也回到了国子监。
半月不见,段恒又消瘦了一圈。
问他他也不说,只是眼底的乌黑和充血的眼球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的焦灼。
“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给谁看?”
下值后,陈元邑拎着段恒,将人拽进了无人的书堂。
“不想干就递辞呈,教书育人之地容不得你的怨气。”
段恒垂着头,像是一副没肉骨的躯壳,风一吹,便跌倒在地。
“陈大人。”段恒嗓音沙哑,似有什么东西隐隐从胸膛中迸出,“寿安是被人害死的。”
陈元邑不明所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而段恒无知无觉,依旧喃喃自语:“她没有被那群人玷污,她是清白的,她要活着,她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段恒说着说着,语无伦次,伴随大滴泪水砸落,渐渐不成语调,“我……我还是去晚了一步……”
书堂里回荡着窒息般的苦涩。
看着眼前连哭都不敢太过高声的失情人,陈元邑欲言又止。
陈元邑又该如何告诉段恒,除了他,根本没人在乎寿安是否为人所害。
从一开始,皇帝的意思便很明确,只是皇帝担不起战败的责任,便只能通过他人之口说与天下。
胜了,是皇帝圣明;败了,便是奸臣乱政。
陈言意是那个替死鬼,周惕守也是。
只有无辜者蒙蔽其中,到死都以为是自己的过错。
那日过后,陈元邑将段恒谴回了家,待段恒休整好了再回来。
大夏首战败走,朝野震惊。
一时间民怨四起,就连国子监的学生与老师都愤然咒骂,可这骂言里提及最多的,却是陈言意。
“亏的还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到头来还是蛇鼠一窝,屈尊于周惕守之下。”
“仗打输了,还赔了个公主,这状元郎却是无动于衷,前两日还心安理得参加宫廷御宴,倒是快活的很啊。”
“……”
陈元邑私下去找过陈言意,但出来接客的却是姜氏。
“夫君身体抱恙,还望大哥不要见怪。”
什么抱恙,分明是不愿见他。
陈元邑当即拒了茶,说改日再来。
姜氏面露难色,犹豫道:“夫君这些日子怕是都没空闲……”
陈元邑冷下脸:“有空进宫没空见我这个兄长一面?”
“夫君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陈元邑威压太甚,姜氏亦有些胆颤,可念及屋里的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对,“只是夫君这几日确实腾不出空闲……”
“怎么,飞黄腾达便想与我这个兄长断绝关系了?”
姜氏大惊失色:“大哥多虑,夫君绝无此意。”
“那就让他出来当面与我说清楚,别躲在女人后面做军师。”
姜氏苦着脸回了房中,约莫一刻钟,又折返回来。
“陈大人还是回去罢,这几日夫君都不见客。”
好。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陈言意!
陈元邑怒火中烧,竟一时忘却自己前来目的,“你且告诉他,他尽管躲在房中一辈子避而不出,但踏出这道门,他便没有我这个兄长!”
说罢,陈元邑摔门而去,将姜氏的劝阻抛之脑后。
回到国子监,陈元邑却又有些后悔了。
或许陈言意真的有难言之隐呢?
但这个念头仅是一闪而过,陈元邑并未留心。
陈氏兄弟不合的事早已人尽皆知,因而陈言意虽流言缠身,却也未曾影响陈元邑。
陈元邑称病告假,一连半月没再去上朝。
科考舞弊案传入国子监时,陈元邑正和段恒商量提高入学门槛的事宜。
“谁舞弊?”段恒问那传话的人。
“是太学一位学子,仗着家境富裕买通了考官,封贴时换了试卷,这才……”那人顿了顿,看了眼陈元邑,“据说还是陈尚书当场抓到人,这才没让那人得逞。”
陈元邑翻阅着公文,目不转睛,似乎没听进去。
段恒接话:“然后呢?”
“圣上彻查此事,据那考官交代,其背后是有宰相从中调度,不然他也不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做这等事。”
段恒哂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死到临头才想起哭丧了。”
好在此事与国子监牵扯不多,陈元邑问了情况,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陈言意当朝揭发周惕守谋逆的消息不胫而走,而那时,陈元邑刚刚踏出宁斋书院的门,准备启程回京。
宁斋书院的山长原是陈元邑少年时的教书先生,虽年事已高,却精神矍铄。
今日陈元邑出城办事,途径书院,便买了些礼,前来探望。
“我所教过的学生里,你和尽才是最踏实勤奋的,也是走得最长远的。如今芸芸众生利益熏心,如你一般保持本心的已经不多见了。”
似勾起某些不大好的回忆,山长摆手:“罢了罢了,物是人非,哪有一成不变的人,真是人老了,竟也怀念起曾经了。”
陈元邑不明所以,却也没再多问,又叙了几句,便要告辞离开。
才踏出书院门槛,等候多时的小厮急匆匆迎上来,不待陈元邑看清此人面容,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求陈大人救救我家公子。”
陈元邑匆匆告别,马不停蹄地赶到皇宫城下,出乎意料的,长公主的马车也被拦在宫门外。
“殿下!”
陈元邑匆匆跃下马车,顾不得身后马夫的呼唤,趁随行侍从尚未反应过来,横臂拦在长公主的马车前。
长公主掀开车帘,见来人是他,手一抬,那群侍从便收了剑,退到一旁。
陈元邑匀了气息,上前一步,施礼:“臣有要紧事与殿下商议,可否请殿下行个方便?”
“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容妙凝语气淡然,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本宫帮不了你。”
“臣自知舍弟罪无可恕,臣不求殿下冒险保下舍弟,只求殿下通融臣与舍弟见上一面。”
陈言意入狱,圣上不准任何人探望,何况如诏狱者十死无生,即便心中有怨,可陈元邑还是不愿眼睁睁看着唯一的亲人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死去。
长公主是他唯一的希望。
如陈元邑所言,他不求长公主抛却一切将陈言意救出来,他只想见上陈言意一面,当面问个清楚。
长公主犹豫不决,随后叹了口气,解下腰牌,扭身递给车厢内的人:“卿儿,你随他一起去。”
车厢内传出少年倦懒的声音:“谁?”
“你陈先生的兄长。”
“……哪个陈先生?”
“自然是教你读书的那个陈先生。”
“哦。”
少年接下腰牌,钻出车内,轻盈跃下车驾,对陈元邑道:“随我来。”
陈元邑回过神来,忙道:“多谢殿下。”
少年身形如竹,腰间佩剑,行动间隐有几分长公主的神韵。
陈元邑先前在长公主府时偶尔见过这位世子,几次接触下来,总觉得这孩子性格骄纵,惯是被家中宠坏了的,因而常常敬而远之。
世子年纪尚小,又不是个爱读书的性子,偏偏在外名声也不好,为此长公主没少发愁。
“陈先生与我提及过您。”
“世子有心。”陈元邑没料到他会主动与自己搭茬,诚惶诚恐,生怕说错一个字就惹的这位世子不快。
本就是一句奉承的话,周其卿却当了真,垂眸认真思索。
片刻,他愧疚地笑了笑:“我记不得了。”
记不得便罢,陈元邑也不一定爱听。
陈元邑道:“世子近日可曾见过舍弟?”
“见过,”周其卿俨然没他们那般花花心肠,大大方方地说,“听闻陈夫人遇喜,母亲让我登门道贺,陈先生高兴,便多说了几句。”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诏狱门前,周其卿示了腰牌,道:“奉长公主之命,提审张叁。”
张叁是谁?
陈元邑心中疑惑,但见周其卿坦然自若,便压下心中躁动,不动声色跟在周其卿身后。
顺利进了诏狱,提刑官在前方带路,走至一个岔路,周其卿忽而侧目,食指抵在唇上,朝他指了指另一边。
陈元邑会意,目露谢意,趁旁人不备,转身朝另一边行去。
当人临近死亡时,比恐惧先到来的是豁然开朗的平静。
细数过往,有喜有悲,遗憾漫过恐惧,哭过笑过后,顿觉此生也不过如此。
“言意!”
身上的囚服早已破烂不堪,数不清的鞭伤烙痕,脓水混着血水从伤口溢出,触目惊心。
陈言意坐在破草席上,蓬头垢面下,一双浑浊的眼球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诏狱如冰窖般冷,陈元邑却是满身热汗。
隔着木栏,兄弟二人遥遥相望。
沙哑如砂石的声音从皲裂的唇里碰出:“你来做什么?”
陈元邑却好似没听到:“你到底做了什么?”
陈言意嗤笑,身体后仰,慢慢靠在血迹斑驳的石墙上,“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陈元邑被这冷硬的口气哽了下,想与他发火,视线触及到他满身伤痕,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说:“我是你兄长,我不管你谁管你?”
陈言意愣了下,别过头:“虚伪。”
骂也好,恨也罢,这一刻,陈元邑只想把话挑明,“你早知会有这一天对不对?”
“总有人要这么做。”陈言意复而低声道,“只是我的运气不大好……”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是我心甘情愿的。”
“那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拼了命也要和周惕守斗个你死我活?赢了他又能怎么样,你以为百姓会记得你的舍生取义吗?你如此这般任性,可曾考虑过弟妹和你尚未出事的孩儿?”
陈言意忽而看向他,好似看到什么恐怖的魑魅,语气蓦然变得凶恶:“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语气!”
“你——”
“爹娘离世的第二年你就上京谋生,这些年只有在过节才寄回一封书信问安,同龄人嘲笑我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我读书落榜你也对我不管不问,出了事你总是先责问我,我在你眼里从来只配得上‘任性’二字!你既从未理解我,又凭什么指责我的不是?”
“陈言意!”
陈元邑上前一步,却被一人扯住了衣袖。
一看,竟是周其卿。
周其卿身后还跟着一脸不悦的提刑官。
周其卿瞥了眼牢房中的人,道:“陈大人怎么乱跑?诏狱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若不慎伤了大人,我可没办法向母亲交代。”
陈元邑无奈看了眼囚笼内的人,可里面的人已经背过身去。
他动了动唇,只吐出一句无力的“冒犯了”。
提刑官绷着脸,无情道:“两位贵人,这边请。”
出了诏狱,周其卿如释重负,迎着暖阳舒缓筋骨,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面色肃重的陈元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既然没有旁的事,晚辈就先告辞了。”
陈元邑回神,忙道:“多谢世子。”
与周其卿分别后,陈元邑专程去了趟陈府,却看到府外重兵把守,刀光淋寒,令人毛骨悚然。
也不知弟妹现今如何。
凡是朝中有些交情的,陈元邑几乎找了个遍,可这种株连九族的事,能保命就已算圣上开恩,哪里有人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陈家说话。
陈府被抄,男丁一概充军,女眷全部流放远疆,腥风血雨中,陈言意侥幸保命,却也难逃流放的劫难。
念及姜氏怀有身孕,圣上法外开恩,容许姜氏生产完再随军流放。
不知其中又有多少人秘密说情,虽日后起复无望,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陈元邑不禁松了口气。
来日方长,人只要活着,日子怎么过都过。
姜氏生产完已是秋后,生产完第二日,陈言意遣散家仆,携着姜氏踏上了流放的道路。
“孩子呢?”陈元邑打断了段恒的喋喋不休。
段恒一怔,一时竟也有些不确然:“我离得远,没看清,兴许带上路了?”
可怜那孩子了。
段恒正要接着叙说所见所闻,忽闻院外一阵躁乱,有学子陆陆续续跑出学堂。
“不好了!”
“陈府走水了——”
啪!
笔杆在掌心折断,木屑深深刺入皮肉,鲜血沿着指缝溢出,滴落满纸墨字之上。
一场火烧红了半边夜色,四周亮如白昼。
陈府府门紧闭,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愤然,有谩骂,也有深深的叹息。
一夜之间,旧梦前尘,皆付之一炬。
“那些人呢?”身侧,有一红衣妇人,妆容艳丽,冥冥火光中,她眼底似有泪光闪跃。
“许是死了罢。”随行娘子幽幽叹气,“听说那孩子也在里面。”
红衣妇人眉眼低垂,葱白的指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祥云玉镯。
陈元邑收回视线,最后望了眼狰狞的熊熊烈火,转身离去。
“陈言意已经倒势,为何还要痛下杀手?”
陈元邑谨小慎微半辈子,头一次忘却礼教,在长公主面前失了态。
容妙凝抬眼,语气冷硬:“你问本宫有什么用,又不是本宫指使他与周惕守作对的。”
“周惕守私自调用御林军,你敢说其中没有你的授意?”
“陈元邑!”容妙凝愤然拍案,凤眸凌厉,“你几个脑袋与本宫这般说话!”
“殿下当年宁愿放弃皇位也要与周惕守成亲,这些年周惕守打压异党,宰执朝堂,甚至株连无辜百姓,野心何其恐怖。说难听些,我弟弟就算死在刑场,那也是为大夏捐躯,千百年后自有人为其申冤。但长公主引狼入室,忘本负义,那便是大夏的千古罪人!”
容妙凝拍案而起:“你放肆!”
二人正僵持着,忽而门外有脚步忽至。
“母亲。”
是周其卿。
似乎并未听到他们二人的争吵,周其卿自顾自道:“方才舅舅派人传话,说请您入宫一趟。”
“知道了。”容妙凝压下火气,复而又唤住欲离开的周其卿,“其卿,将这位大人送出去。”
“不必,臣会自己走。”陈元邑冷哼,拂袖而去。
“一群疯子。”容妙凝暗骂,气冲冲回到里屋更衣去了。
周其卿左右探望,见没人理他,无奈耸肩,去院中候着了。
风雨交加夜,陈元邑从噩梦中惊醒。
枕畔,夫人正在沉眠,对外界一无所知。
陈元邑起身更衣,下床时,随手将被角掖好。
雷暴如野兽嘶吼,驱逐着世间混浊,雨丝如刀,切割天地阴阳。
陈元邑撑伞踏入雨中,衣衫猎猎,脚下步子稳如磐石。
陈府破败,一场火烧了一夜,竟是什么也没剩下。
陈元邑站在雨中,却好似迷失了方向。
“是……陈祭酒吗?”
苍老的声音划破雨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试探。
循声望去,一老者撑伞立于身后,浑浊的眼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老者邀他入室,其妻煮了热腾腾的姜汤,端在他面前。
陈元邑定了心神,问道:“您怎么知道我是陈元邑?”
“身影啊,你很像陈大人,当年陈大人也是站在同样的位置,祝我长命百岁……”
老者上了年岁,听不清陈元邑所言,前言不搭后语地念叨片刻,又像是才注意到眼前人,自责道:“我老头子年岁大了,好多事都记不清,陈大人莫怪,莫怪……”
里屋倏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老妪脸色一变,匆匆跑进屋内。
不多时,啼哭渐止。
这声啼哭,却好似突然唤回了老者心智。
老者默了瞬,道:“不瞒大人,我们夫妇曾是陈府的家仆,后来被陈大人和夫人尽数遣出了府,不久之后,陈府就出了事。”
“我腿脚不便,顽疾缠身,我妻意外失声,被前户人家赶了府,养家都很困难。后幸得陈府救助,才得以苟活至今。”
说话间,老妪抱着襁褓从里屋出来,站在桌边,静静看着陈元邑。
“陈府变故前,陈夫人拼命诞下一子,怕遭周氏毒手,于是谎称难产,身边侍女乔装成产婆,趁乱将婴孩送至我家,嘱咐我们定要将孩子安全送到陈祭酒手中。”
话落,陈元邑猛然站起,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襁褓中的婴孩。
窗外雷雨轰鸣,屋内烛火摇曳,唯有襁褓中的婴孩睡得安稳。
“像……”看着怀中婴孩,陈元邑声音嘶哑,“他们可曾给孩子取名?”
“名字,取名……”老者神志又不大清醒了,枯枝般的手指扣着桌角,喃喃自语,“叫什么来着……”
“他们好像管他叫……麟儿。”
阴暗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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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很抱歉这本要暂时停更了。起初这篇只是想用作练笔找手感,但是中间拖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消耗许多热情,后期怎么写都不满意,只能先暂时搁置。 完结肯定能完结,完结前也不会开新文,我不喜欢坑文,但是我也不想给笔下人物一个潦草的结尾,抉择之下,还是决定暂时停更,等感觉回来了再补上结局,期间可能会不定期修文替换,感谢等待^_^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