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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预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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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吴杂桢从朦胧不清的梦境里睁开眼,床边早就应该灭了的小火炉烧得正旺,透过一缕月光她能察觉到整个房间比她自己的房间大了不少,身上盖得应该也是上等绸缎内里做的被子,应当是鹅毛般轻浮在肌肤上,现在却像浸过冰水一样紧紧箍在身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她想伸手挣脱出来,光是试图移动上身却几乎花了全部的力气,嗓子像塞了一团棉絮,咳到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错了位置。耳朵里也充斥着听不清的嘈杂,像是千万人围着她说着不堪入目的评断,她渐渐连自己咳嗽的声音都听不见,然后又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咳嗽应当是过去了。
门突然打开,一个身着里衣只堪堪披了一件鹿绒华服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她看不清他的脸,听不见他的声音,连口型都只能辨别出他叫自己的昵称,单字一个桢,像母亲那样亲昵。在失去意识之前,在连对那极寒的感知都丧失的那一刻,吴杂桢感觉到一点温热在她左手的手心,她接住了那个男人的眼泪。
吴杂桢猛地惊醒,才发现刚刚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床边的暖炉以及蜡烛都已经灭了许久了,已有些许日光溜进了房间。她用右手摩挲着左手手心,冰得有点不像活人应当有的温度,用手背蹭过额头拂去了噩梦带来的一层薄汗。
自从重生之后自己就总是做类似的梦,上一世自己在嫁到太子府上做侧妃后的第三年就因病去世了,死的时候正值边线大战,太子根本就无暇回府,最后是握着太子妃的手咽了气的。自己活了二十有余,没有什么大爱大恨,连人生的一点盼头都没有,身体撑不起自己去求些什么,自己性子也淡,所以死也算是一种解脱…没成想半月前突然睁了眼又回到了四年前,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自己梦见过坠入过深不见底的寒潭,也梦到过被匕首刺入腹中在无人的雪夜等待温热的血流尽……这次并不是最凄惨的一次,却是最真实的一次。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夜晚,跟着她一辈子的病痛爆发夺去了她的生命……只是,那个冲进来的男人以及掉在她手心的眼泪,都作为第一次在她梦境中出现的其他人,加重了她久久难平的心悸。
想起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抱着她的女人浑身冰凉,手蹭过她脖颈时她下意识的躲闪,却又更用力的抱住了母亲的腰,父亲在一旁轻轻地把住她的腰,把她拎起来到床下,让她乖乖听话跟着大太太家的姐姐回屋里睡觉。
那天夜里姐姐将她轻轻地摇醒,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姐姐用拖在地上的白袍裹着她,牵着她向母亲的院子走去,比她们走得更快的是草草披着白衣来回搬东西的下人,那些下人用有些怜惜的眼光刮着她的血肉,却又将那份共情寄送给更容易领悟感情的姐姐。
走到门口,父亲坐在母亲的床前,一入梦里那个男人对自己。
“桢儿,跪下来送送你母亲吧。”
吴杂桢现在都记得眼泪比她的额头先接触到地面,父亲在月光下的侧脸也是湿乎乎的一片。那天对她来说原本的世界崩塌了,但对于大太太来说只是多了个已不用她养育的女儿,对于府外的人更是一出礼部尚书家中三太太病逝这种微不足道的市井杂谈,连就几个瓜子吃都嫌没有味道。
而父亲好像也在那天死去了,不是书里写的郁郁寡欢借酒消愁,而是如往常一样在官场兢兢业业,只是像是莫名恨上了些什么,又像是波及了自己。男人大多时候都像不认得自己这个女儿一样,只有三年前她病得快死的时候突然问遍了京师与江湖的各路医者,才用药吊住了自己的命。
不知是预知梦还是回忆梦,但这噩梦好像指引了她到某个逃脱不开的路口,选择哪个路口似乎都不重要,借由父亲的手将自己交给另一个男人,区别只在于是否能依附而已。不知道这副身子弱成这样,让人没办法往长于十年的未来看去,是幸运还是不幸……只是她似乎还有命中注定要做的事,必须把握住这些,让自己入局。
有人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蕙竹走进来正好和她对上了眼,小丫鬟吓得激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瞪大了眼睛急忙走了过来,把几块木炭草草放在床边的地上,赶紧将放在一旁的狐绒袄子披在了吴杂桢身上。
“小姐怎么不披件衣服就起身了,婢子本想着趁火炉还没灭加点木炭进去烧得更旺一些,让小姐暖暖和和地再睡一会呢。”手脚麻利地把炭加进火炉里又点了起来,再把蜡烛又点了起来,“这几天真怪,明明都进了春天却还是这样冷,晚上还一阵一阵地刮风,真让人不好过活。”
“这叫倒春寒,最近要多加些衣服才是。”
“那婢子去把上个月收拾起来的棉衣再拿出来,让小姐受了风寒就麻烦了。”
“这个月的月银应该也快到了,等到了手可以给你置办一身春天的衣裳。”
吴杂桢坐在镜前,镜中是一张与十七岁少女相比略显瘦削的脸,由于长时间的病弱和太阳并未打过什么照面,白皙没什么血色。眉眼却又是另一种感觉,一双柳叶眉,弯弯含笑,即使这几日失眠导致一双杏眼略有些肿胀,也从垂眸思索之中抬眼之间有着撩人心绪的本领。
“今日的后院早膳还是如常吗?”
“今日老爷应该会来,厨房那边大太太院里的人到现在就在进进出出呢。”
“那把最上面的木匣拿下来吧,盘头如往日的手法就行。”
蕙竹用手轻轻地拢住如瀑的乌发挽起,小心翼翼地从放在最高处的木匣中将玉簪插入发丝之间,玉簪根部镂空雕了半只莲花,又用木梳的尾端将垂下的发丝理在耳后,面前的少女像一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皮肤苍白无暇似乎吹弹可破,让她不由害怕木梳会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痕迹。收拾完毕之后吴杂桢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看着放在桌上原本装着玉簪的匣子,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簪子。
今天的早膳父亲也会来,脑海中几个叽叽喳喳女人的形象闪过,却对那个沉默的男人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走吧。”
吴尚书平日里不与后院共用早膳,上朝归来男人一般会在书房图清净吃些点心,这次上了饭桌目的是什么后院的人精们都心知肚明。自己,二太太生的三小姐都到了婚配的年龄,礼部尚书家的小姐,即使是两位庶女,母家完全摸不到实处,也还是有些分量的。长姐刚到年龄便入宫为妃,自己父亲就断然不会放自己平嫁或者下嫁去过面子上的舒坦日子,今日过来估计就是来告知她相关事宜的。
世人皆知礼部尚书家里有个不为外人所见的二小姐,只是因为几年前的一场大病父亲求遍了京师于江湖上所有的医者,只要有一丝希望都甘愿尝试。有个江湖郎中浑水摸鱼见到躺在床上的吴杂桢,病是没治好一点,随手的画像倒是流了出去,柳叶眉微簇的病美人,成为京师大新闻的理由竟是因为羸弱。
“桢儿不用行礼,快快到母亲这来。”大太太林氏从她刚踏进门就开始招呼,这位当家主母今天穿了上等缎面裁出的衫裙,藏青色的裙身在阳光下可见富丽的细绒,上面印着水仙和蝴蝶的暗纹。
林氏将身旁的椅子拉开给她,刚坐下温暖的手就附上了冰凉的左手。
“这几天倒春寒,似乎是吹了些风,手恐怕是要冰到母亲了。”林氏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揉搓着她的手心与手腕,几分钟后她的手心终于是有了些温度,林氏才将手放下。
感觉到姐妹几个人纷纷从交头接耳中停了下来,吴杂桢回头果然看到父亲走了过来,男人的眉眼深深,好像从没有真正的舒展过,她能感觉到父亲的眼神好几次从她脸上掠过,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簪子的缘故,只是垂下眸子低头行礼。父亲,吴氏出的小少爷,三小姐,二太太,再到自己,吴氏,这样围成了一桌。
坐在饭桌上拿起筷子的时候,三小姐似乎是刚发现了她带的玉簪,“姐姐这簪子真好看,这玉像水一样,是在哪个铺子买的,我再攒两月也去买一支一模一样的。”
“你将钱花哪去了,怎么还需再攒两月的。”自己本想含糊过去就被父亲打断,吴擎毅夹菜的手没停,顺带还给三小姐碗里夹了一筷子,“你姐姐快要过生辰了,哪能和你一样天天找水玻璃戴着。让大太太支些银子给桢儿去定些首饰,你天天在街上撒欢,就陪着你姐姐去逛一逛,若遇不到一模一样的簪子,桢儿随手把她那支舍给你,都怕你上蹿下跳地给摔了。”
吴杂桢虽然已经习惯了在家宴上逢场作戏,但听到这话还是强忍着才控制住干呕,母亲唯一给她留下的就是这只簪子,在匣子里也放了十年之久,她戴这簪子本就是为了试探一下这个男人,过去的十年她可以在家中当透明的灵儿,但重活一世绝不是可以随意放置的棋子,不是将她随便甩给哪家都能任劳任怨地为吴家谋利,但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敏感到看不得这簪子出现在她头上,恨不得当场就从她发间摘下来。她从夹菜抬头的瞬间就已经换上了柔弱的微笑,对着父亲轻声道“谢谢爹”的同时,将菜放进了三小姐碗里,“月银不用攒着了,姐姐给你买最漂亮的玉。”
“那先不能告诉爹爹,女儿现在长大了,不会再将全部月银都拿去买穿戴的身外之物了,自然要计划的花。”三小姐说完这句话整张桌子都笑了起来,大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已经买了讨父亲开心的礼物,吴擎毅也很受用地假装批评她又把钱浪费在了其他地方上,“我本来不对玉感兴趣的,都是因为姐姐戴上太好看了,生日爹爹送姐姐金首饰,那我就买个更好的玉赠予姐姐便是。”
“你们这些金啊玉啊都送全了,这让我能送些什么啊。”大太太似乎面露难色地接上了话尾,坐在一旁才十四岁地小少爷倒是接话很快,“母亲上次还问我姐姐穿蓝色好看还是绿色好看呢。”大太太一下不好意思地含羞带笑,轻轻地弹了一下小孩的脑门,“藏不住事的小孩。”
“母亲拨了银子给我买首饰,那便是父亲母亲共同的礼物。我这一下收了个全,还将簪子随意扔给妹妹,转头就换了支新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二太太今早一直没说话,听到这句脸色也控制不住的沉了一下,三小姐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嘴又没说出来,倒是吴尚书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往后饭桌上除了不痛不痒的寒暄,只有一句他叫自己饭后去书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