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盛名在外 ...
-
蔡珍珍在各大平台搜了一圈,大致拼出了奇妙种子的“前世今生”:
早在90年代,一位叫做李盛福的苏州男人在当地开了家纺织厂,生意做大以后,又开了服装厂和内衣加工厂,主要做产品贴牌代工,也给国内超市、卖场供货。其中,内衣生意做得最为出色,零几年时当地报刊采访李盛福,称他为“内衣大王”。
2010年前后,李盛福全力推动公司品牌化发展,做了好几个自有的内衣、服装品牌,主攻线下渠道,也在电商平台开了店铺,不过始终是不温不火。
直到2018年,齐林山继承了父亲的一部分事业,创办了主攻电商渠道的内衣品牌“奇妙种子”。在当时的一篇报道里,还把他形容为“民营企业接班人”“创二代”。
相比于父亲李盛福,齐林山显然更注重也更擅长品牌营销。在他的主导下,奇妙种子大力投放线上线下广告,还找了不少名人、网红做代言,知名度和销量起得很快。齐林山自己也频频亮相各种活动、接受媒体采访报道,俨然一副创业新星的派头。
对于齐林山是李盛福继子这件事,新闻报道里极少提及,不过在社交平台倒是有一些讨论。蔡珍珍发现,齐林山原来在社交网络上还小有名气,一搜“齐林山”三个字,搜索框便自动弹出一堆关联词条,诸如“奇妙种子创始人齐林山什么背景”“齐林山有女朋友吗”“齐林山花心”“齐林山前女友倩倩”“齐林山整容”……
看来,她这个老同学还真是“盛名在外”!
她遏制不住好奇心,点了“齐林山前女友倩倩”的词条,很快便找到了“倩倩”的照片和视频——作为高人气美女博主,倩倩的模样清纯可人,身材前凸后翘,不过从她的言谈来看,似乎脑袋空空……原来齐林山喜欢这种类型啊?
蔡珍珍摇摇头,心想齐林山从前老吹嘘自己品味好、境界高、有思想,原来也不过如此——他就是个下半身动物、好色之徒!
她放下手机,回想当年她是怎么和齐林山不对付的。
那是初二上学期开学第一天,她正埋头翻书,班主任姜老师走上讲台,说班里来了新同学。接着,新同学被叫上讲台作自我介绍。
蔡珍珍抬头一看,只见一位个子很高的男生站在姜老师身边,生生高出一个头。他皮肤白,鼻子挺,留着中分短发,发梢遮着眉毛,底下一双眼睛干净澄澈、黑白分明的。嘴巴也很好看,呈现健康红润的色泽,却不耐烦地抿成一条线,一副压根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在姜老师的催促下,新同学终于开口:“大家好,我叫齐林山。齐白石的齐,林则徐的林,孙中山的山。”
同学们热情地鼓起掌来,有人交头接耳,有人起哄:“新同学长得好帅!有才艺吗?给我们表演一个呗!”教室里闹哄哄的。
没有想到,齐林山丝毫不搭理底下的同学,也没搭理老师,径直走下讲台,挑了张没人的课桌坐下了。
从第一天起,齐林山就贯彻了这幅高冷、不好惹的作派,整天不苟言笑,加上他身材高大,更没人敢主动招惹他。班里好几个女生对他有意思,可没一个敢表白。别的班倒是有头铁的,据说当场被骂哭了。
至于徐立之为什么跟齐林山交好,蔡珍珍始终没搞明白。总之,国庆节过后,他俩就经常呆在一起,徐立之还把齐林山带进他的画室,这样一来,他除了有蔡珍珍一个女模特之外,又有了齐林山这个男模特。只不过,蔡珍珍当徐立之的模特,他给她每小时十块钱,之前平均一个礼拜下来能赚小两百;但齐林山的话,她没见他收过钱。
蔡珍珍明显感到齐林山来了以后,徐立之去画室的频次升高了。在上学的日子里,他们差不多每天都有个把小时给徐立之当模特,有时是中午,有时是放学以后。周末三人也经常相约泡在画室里,尽管大部分时间徐立之并没有在画画,却依然按照请蔡珍珍当模特的报酬给她钱,这样她一天就能赚几十甚至上百块,心慌得都不敢收。
蔡珍珍隐隐觉得,徐立之找她当模特,从一开始就是他为了从金钱上帮助她采取的一种手段,他是那么的善良、体贴。
齐林山则截然相反。
一开始,他完全当她是空气。到后来,他就莫名其妙变得刻薄、毒舌,经常出言讽刺她。有时嘲笑她发型土、身上有味道;有时骂她做的泡菜难吃,“狗都不吃”;有时责备她脑子笨,在三人玩斗地主的时候拖了他的后腿。
相比于他后期的刻薄,前期的冷漠显然对蔡珍珍来说更好过一些。转折点发生在什么时候呢?她始终认为,是在初二下学期结束后的那个暑假。
那天上午,她从地里砍了一头包菜,又割了把韭菜。回到家,发现徐立之竟然来了!
他坐在堂屋里,跟奶奶谈笑。她站在门口,感到天都塌了。
作为班里最穷的学生,蔡珍珍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其它同学看上去好像平起平坐,实际上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她从来没有邀请任何同学来家里做客,更何况是徐立之。
她被邀请去过两次徐立之的家,很清楚他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公子哥。她不介意他知道她的穷困,也很感激他出于善良和怜悯,用请她当模特的名义资助她,经常把“妹妹不要的”衣服、鞋子送给她。可是,他了解、接受她的穷困,与他真的进入她的穷困,完全是两码事!
她看着他坐在歪歪扭扭的木椅上,脚底下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瓷杯,旁边的墙角还放着锄头、铁锹、竹扫帚、簸箕……在这个尽管努力维持干净整洁却依然看上去又脏又破的屋子里,他根本格格不入。
“你去菜园里摘菜啦?”看到她,徐立之笑着说。
她放下手里的菜,木讷地点了点头,道:“你怎么来了?”
“在家里没事干,出来逛逛。”徐立之故意眯着眼睛说,“你不欢迎啊?”
“没有没有!”她赶紧解释道,“只是有点意外……”
徐立之站起来,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道:“我问了好几位乡亲,才找到你们家。这里风景可真不错!”
顺着他的视线,蔡珍珍扭头看去。
出了院子就是山,屋子便建在山腰上。一条不到两米宽的土路蜿蜒到山脚,零星散落着一些人家,路旁还有个池塘。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看在徐立之眼里,却是难得一见的好“风景”。
徐立之接着说道:“你奶奶好有意思,她刚才绘声绘色地跟我讲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你四岁的时候,被一只大鹅追着跑,结果你捡了个塑料袋,把它脑袋给罩上了,吓得那鹅嘎嘎乱叫。还有那个池塘——”他指着山脚下说,“你经常去那儿游泳、抓鱼,真是厉害!”
尽管内心依旧觉得窘迫,但徐立之这番话的确是让蔡珍珍感到轻松不少。至少他没有嫌弃她的世界如此穷困潦倒,反而觉得别有乐趣呢!
突然,余光撇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蔡珍珍扭头一看,顿时又怔住了——
怎么703也来了?!
在她的认知当中,这个家伙只不过刚好跟她有同一个朋友而已,两人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更没有亲密到能够去对方家里做客的程度。是了,肯定是这家伙赖着徐立之,厚着脸皮跟了过来……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徐立之调笑道,“便秘了?”
齐林山铁着脸不说话。蔡珍珍想了想,家里是旱厕,也难怪城里的孩子不习惯。她在心里祈祷,但愿徐立之不会想要上大号。
“你们就留家里吃饭吧。”奶奶看着两个男孩,慈祥地笑道,“珍珍做菜好吃呢!”
“好啊,谢谢奶奶!”徐立之大大方方地说,“吃完饭我们还想去山上玩玩,珍珍可以带我们去吗?”
蔡珍珍不由得低下头,看了看脚边的菜,窘迫地说:“今天没有买肉,家里都是素的,你吃得惯吗?”
“没问题啊。”徐立之一脸轻松,“接下来需要做些什么?我们帮你。”
蔡珍珍领着两个男生到菜地里,摘了些丝瓜、豇豆、辣椒。徐立之全程问东问西,齐林山虽然不说话,看着仿佛也觉得这些挺新奇。渐渐地,她放下了包袱,高兴于徐立之这一趟没白来,多少跟她更亲近了些。
摘完菜,两个男生又围观她摘菜、洗菜、切菜、做饭,不仅问这问那,偶尔还要上手体验一番。蔡珍珍觉得他们好笑,便耐心地给他们讲解。她对于厨房里的事早已驾轻就熟,一个多小时过去,四菜一汤便端上了桌。
菜是韭菜炒鸡蛋、豇豆炒红辣椒、手撕包菜、青椒炒鸡蛋与腊八豆,汤是丝瓜汤。虽然没有肉,不过两个男生显然吃得十分满意,徐立之破天荒地添了一次饭,直夸她手艺好。齐林山虽然嘴上只说“还可以”,却一连吃了四碗米饭,吃得饭锅都见了底。
饭后休息片刻,三人便上了山。一路上,她带他们抓知了、采菌子,辨认各种果树和中草药,告诉他们:等秋天来了,山上可以采到板栗、榛子;春天的时候,有山竹笋、蕨菜、荠菜、艾蒿等等,蕨菜炒腊肉最好吃,艾蒿可以和上米粉,做成蒿子粑粑……
登上山顶,徐立之来了兴致说要爬树,可他不会,怎么也爬不上去。于是蔡珍珍便给他作示范,哧溜一下便爬了上去。她跨坐在高高的树杈子上,低头冲他们笑。
那次突如其来的造访之后,徐立之和齐林山后来又来过两次她家。等到暑假结束的时候,蔡珍珍感到和徐立之的关系当真拉近不少,就连一贯讨人厌的齐林山都变得可爱了许多,他不再板着一副脸对她,甚至偶尔还会主动跟她说上两句话。
然而,等到初三一开学,她却发现齐林山的态度又有了变化,动不动对她说些难听的话。她觉得这个男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便下定决心不再主动搭理他。
那个学期还发生了一件事,令她觉得齐林山虽然性格不好脾气差,人却不坏。
那天课间,她正埋头做习题,同桌刘静突然扬声大叫:“谁偷了我的钱!我的钱不见了!”
同学们纷纷向这边聚拢。刘静说,过生日的时候外婆给了她一百元钱,她放在书包里,明明早上出门前还在,这会儿却不翼而飞了。同学们七嘴八舌地问她,说着说着,矛头竟然转移到蔡珍珍身上。
按照带头挑事的蒋文明的意思,身为刘静同桌,蔡珍珍的嫌疑最大,更何况她出了名的穷,更有偷钱的嫌疑。蔡珍珍听了,气得当场跟他们理论起来。
这时,班长陈建华说道:“蔡珍珍同学,你要不让刘静在你课桌里、书包里找找?”
蔡珍珍尽管感到屈辱,但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本着赶紧息事宁人的态度,便让刘静翻了她的课桌和书包,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或许藏身上了呢?”蒋文明说道。
这话一出,蔡珍珍气得脸都涨红了。有同学帮腔道:“是啊,都偷钱了,谁还傻乎乎放外面,肯定贴身藏着呀!”
有几位同学当场便撺掇着让刘静搜她的身。陈建华有些顾虑,犹犹豫豫地说:“要不还是报告姜老师吧?”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说:“刘静,你丢的钱,是张一百块的整钞吗?”
同学们纷纷转头望去,只见齐林山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着刘静。
“是的。”刘静道,“就是一张整的。”
齐林山道:“刚才你翻书包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好像有张红票子,夹在一本书里。”
“不可能!”刘静扬声道,“我刚才都找遍了,没有!”
齐林山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道:“如果我找出来了呢?”
“怎么可能……”刘静眼看着气势就弱下来,下意识地拿起书包准备再找。这时齐林山走上前,不客气地拿过她的书包,在里头来回翻找。
过了一会儿,他从里头拿出一张百元大钞:“不是在这么?”
这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上课的时候,蔡珍珍忍不住偏过头,看向坐在最后排靠窗位置的齐林山。他的同桌本来是徐立之,但徐立之今天刚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儿,看着窗外的树发呆。
蔡珍珍心想:得找个时间当面向齐林山道谢,要不是他及时出手,恐怕自己今天得脱层皮。没想到,齐林山没有预兆地转过头来,精准地和她对上了视线。两人不约而同地怔住,很快双双别过脸去。
第二天,刘静一进教室就向蔡珍珍道歉。她说自己那一百元钱,原来是昨天早上出门前被他妈妈发现,悄悄拿走了。至于从她书包里为什么又找出了一百元,她百思不得其解,猜想可能是爷爷偷偷塞给她的。
蔡珍珍脑子里冒出一个假设。放学的时候,她在走廊上堵住齐林山。
“那一百块,是你自己的钱,假装从刘静的书包里找出来,对吗?”
齐林山嗤笑一声,道:“你是电视剧看多了,还是犯花痴了?你以为自己是杉菜,我是道明寺,费尽工夫救你呢?真是可笑。”
蔡珍珍顿时气得脸都红了:“也是!像你这种家伙,怎么干得出那么通人性的事!”
说完,她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虽然这事最后以不愉快收场,但无论如何,齐林山毕竟是为她仗义执言而没有袖手旁观。也正因如此,对于之后齐林山变本加厉的嘲讽奚落、阴阳怪气,她虽然常常生气,对他讨厌得不得了,却始终不曾觉得他是一个坏人。
没错,他只是性格恶劣一点,脾气差一点,说话难听了一点,做事傲慢了一点……罢了。
“齐林山这种人,怎么会有女的喜欢他呢?”现实中,蔡珍珍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喃喃自语道。
很快就到入职前一晚。蔡珍珍躺在床上,犹豫再三之后给徐立之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京。很快他便回复说现在还在老家,要过完年以后才来。她看了看手机日历,发现距离春节正好还有三周。
她顿时心念一动:为了早日见到徐立之,要不,今年过年回趟老家好了?
想到老家和徐立之,齐林山那张讨人厌的脸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蔡珍珍叹了口气,预感到这个讨厌鬼不可能让自己轻松通过试用期。以他那小肚鸡肠的性子,没准入职第一天就已经给她准备好“大礼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