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长明》迦境

1、缘起

　　须弥世界以须弥圣山为中心，四大部洲环绕其下，六道众生各居其所，共由因果业力维系天地秩序。

　　因有法王驻世，又有八部护法天神的威慑，妖魔鬼怪虽有纷争，却不敢僭越，千百年来大体安稳。至于种族间的小规模争斗，却如江水般绵延不绝，成为天地间永恒的注脚。

　　须弥山乃修罗族地界，其山巅之上则是忉利天界。

　　传言修罗族有美人而无好酒，天人族有好酒而无美人，两族之间常常因为“美酒和美人”而起纷争，自无始以来便未曾停歇。

　　只因修罗族用来酿酒的果树虽然生于山巅，可果实却悬挂于天界，因为这相连的果树维持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这一日，须弥山中透着几分异样的沉闷。

　　山腰的竹林间，一处雅致的凉亭静静伫立，竹影婆娑。亭中有一男子端坐案前，修长的指尖正拨动古琴，琴声婉转悠扬，令人心驰。他身着藏青色华服，衣饰华贵而不显张扬。一头乌发微卷如瀑垂腰，眉眼深邃，冷峻中透着锋芒，这便是修罗族的王——天狼噬。

　　弹奏间，耳畔传来阵阵欢呼之声，亦有风雨骤起的响动。天狼噬抬眼间，已是乌云翻滚，急雨倾泻而下。奇异的是，这场雨竟然飘着一股奇香，清冽中夹杂着浓郁的酒气。

　　天狼噬缓缓起身，走至亭外，任凭细雨沾衣，鼻间的酒香却愈发浓烈。

　　“……酒雨？”他微微蹙眉，低声喃喃。

　　“君上！是酒雨！是酒雨啊！”一名修罗族的侍卫赶来禀报，神情难掩兴奋。

　　“可查明缘由？”天狼噬沉声问道。

　　“尚未得知，请君上示下。”

　　天狼噬抬手一挥，示意侍卫退下。

　　酒雨？这非同寻常的异象背后，定有玄机。天狼噬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冷笑，心中已有了查探究竟的打算。

　　在须弥山巅的云层之上，正是天界善现城的御花园。园中有一株千年蓝花楹，枝叶繁茂，紫蓝色的花团压低了枝头，花瓣如雨纷飞，铺满整片园地。

　　百里千雪正趴在树上小憩。

　　繁花之间，一袭淡蓝色的轻纱如烟如雾，包裹着她那曼妙的身姿。一头乌发如瀑，垂落在缤纷的花枝下，发间还点缀着零星花瓣。

　　她枕着手臂，另一只手则捏着酒壶，琼浆缓缓滴落，经过云层洒向须弥山，化作瓢泼大雨。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赤裸的玉足，脚背线条优雅如月，微微摆动。

　　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脸颊因微醺而泛起淡淡的绯红，越发显得娇俏动人。花雨飘落，停在她的肌肤与纱衣上，宛如天成的画卷，美得不可方物。

　　这一幕，正落在天狼噬的眼中。外表冷峻的他，此刻的眼神却有了片刻的凝滞，眉宇间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温柔。

　　善现城向来是帝释天传达法王诏令之地，是天界最严密的所在。而修罗族作为八部护法之一却从未接受过帝释天的邀请，如今却不请自来，如入无人之境，若是被发现，必成天界奇闻。

　　千雪睫毛轻颤，缓缓睁眼。她惊愕地看向手中的酒壶，酒水仍在缓缓滴落，忙将壶口紧紧盖好，脸上浮现一丝懊恼。转身时，却发现一只花黑色大猫端坐在眼前，凝视着她。

　　那大猫的体型远比普通的猫要大，身形流畅，肌肉强健。一双浅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颈部和腹部的长毛看上去尤为柔顺，耳尖的一撮毛穗更增添了几分野性与灵动。它端坐在距离千雪不过半尺的地方，正歪着脑袋注视着她。

　　“灵兽？”百里千雪微微一怔，饶有兴趣地看向大猫，见它模样温顺，不禁莞尔。她收起双脚盘腿而坐，打量它片刻，轻声问道：“你是哪来的灵兽？为何闯入此地？”

　　大猫没有动作，只是继续歪头看她，仿佛听不懂她的言语。百里千雪抿唇一笑，似有几分调皮：“那你喜欢喝酒吗？”

　　闻言，大猫竟摆正脑袋，郑重点头。

　　“哈，原来猫也好酒！”百里千雪轻笑出声，抬手一招，树下石桌上的酒杯便飞到了她的指尖。

　　她一边斟酒，一边柔声说道：“这是我自己酿的，从凡人那里学来的方子。”

　　千雪将酒杯递到大猫眼前，大猫犹豫片刻，低头舔了一口。谁知刚入口便被酒的辛辣刺激得连连摆舌，用前爪不住地扒拉着脸颊，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千雪看着忍俊不禁，俯下身时与大猫的距离不过咫尺。

　　“算了，还是别喝了，喝醉了会难受的。”她目光柔和，声音轻缓，“好了，我要回去了！”

　　说罢，百里千雪翻身跃下，理了理衣裙，凭空取出一支细长的发簪，将长发绾起，露出颈肩的柔美线条，显得越发清丽绝俗。

　　树上的大猫看在眼里，忽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步履不稳，晃了几下，眼看就要从树上跌落——

　　好在千雪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它一眼，方才立即瞬移到树下，稳稳接住了一只软塌塌、醉晕的大猫。

　　千雪回到百里王府，踏入内院时，欢快地呼唤道：“小巴墨，我回来啦！”

　　廊下的莲花池边，一只灰蓝色的胖猫正睡着，听到千雪的呼唤只是稍微抬了一眼又闭上，尾巴轻轻甩了两下，算是把千雪给打发了。

　　当巴墨回忆到千雪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一只大猫时，顿时神情一变。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立马弹跳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巨大的威胁。

　　百里千雪抱着还未完全酒醒的大猫缓缓走近巴墨，巴墨便开始不停地嘶吼，发出低低的警告声，后腿微曲，仿佛随时准备扑上去。

　　大猫却是半睁着眼，趴在千雪的怀中懒洋洋地，对巴墨的挑衅视而不见。

　　千雪盘腿坐下，将大猫轻轻放在身前，另一只手顺着巴墨的脖颈安抚。她用指尖轻抚着巴墨的下巴柔声说道：“巴墨，温柔一点！”

　　巴墨听了这话，仍然警惕大猫，但勉强收敛了敌意，低声咕噜几声，算是给千雪面子了。

　　“巴墨，我们给它想个名号吧！”

　　巴墨歪头思索，千雪的目光却落在大猫嘴角那露出来的半截獠牙上，“像猫又像狼，嗯……狼牙？狼牙怎么样？”

　　大猫闻言，眼中透出异样的光。

　　千雪眨了眨眼，笑道：“看来你也喜欢这个名字，那就叫狼牙吧！”

　　从此，千雪的身边便有了两只猫。

　　一只灰蓝色圆滚滚、贪吃又懒散的巴墨，一只黑色矫健、气质非凡的狼牙。

　　狼牙浑身散发着与巴墨截然不同的气质，它的动作总是优雅从容，眼神中带着威严。

　　唯有一点让千雪觉得好奇：狼牙从不踏入她的寝宫。不管如何威逼利诱，它都不肯踏进一步。

　　平日里，狼牙几乎是千雪的影子，步步跟随，却唯独在寝宫门前，它始终退避三舍。

　　更奇怪的是，狼牙几乎什么都不吃。

　　对于千雪递来的点心视若无睹，连香喷喷的灵果也不屑一顾，见到巴墨吃什么都津津有味的样子竟还流露出鄙视之意，这让巴墨很不爽。有时，它还会莫名消失，一走便是数日。

　　每当狼牙消失时，巴墨便满腹狐疑地对着千雪“喵喵”叫个不停，似乎在提醒她这只大猫有问题。

　　然而，千雪对此却毫不在意，只是伸手揉揉巴墨的脑袋，“巴墨，你太敏感啦！”

　　月余，帝释天召集八部护法前往善现城商讨战事，各路护法的首领纷纷应邀前来。

　　在连接城外、贯穿整座善现城的清净大道上，护法神的首领们陆续从形态各异的灵兽或宝车上下来，步入善现堂。

　　清净大道宽阔无比，由天界七宝铺成，金、银、琉璃、水晶、玛瑙交相辉映，光滑如镜，时刻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可容纳万千天众同行。

　　两侧矗立着庄严的天界宫殿与灵树，枝叶间灵鸟啼鸣，霞光流动。大道上空还有天乐回荡，曼陀罗花随风飘洒，使人心神愉悦。

　　当护法神众步入清净大道时，天众夹道而迎，恭敬而热情，整个善现城洋溢着一片神圣祥和的气氛。

　　百里王府的后院，千雪还趴在廊下的木条地板上读书。巴墨在她身旁翻起了肚皮，懒洋洋地睡着。

　　忽然，屋顶上两名天女探出身来。

　　“千雪！千雪，快来看呀！”尔雅激动地叫道。

　　“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去。”

　　“哎呀，是修罗王来了！你可别错过了，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尔淳亦难掩兴奋之情。

　　“修罗王？天狼噬？”千雪愣了愣，“难怪今天特别吵！好吧，我也去看看！”

　　百里千雪和尔淳、尔雅很快来到清净大道的一侧，在金光灿灿的人群中寻找传说中的那位修罗王。

　　关于这位修罗王，千雪早有耳闻。

　　传说本代修罗王骁勇无敌，执掌修罗族百年来从未有过败绩，麾下勇士更是战力惊人，名号响亮。

　　然而，这位王者却罕见地安于平和，鲜少主动挑起战端。在修罗族以尚武为荣的传统中，这种与众不同的行事风格虽颇受争议，却因他的强大而无人敢质疑。

　　“来了，是他是他，快看呐！”尔淳高兴地跳起来，周围的喧闹声随之陡然高涨，诸多目光齐齐投向清净大道的尽头。

　　只见天狼噬缓步而来，他身着华丽长袍，微卷的长发垂至腰间，头上戴着一圈瑰丽的王冠，脸上画着神秘的图腾，透着浓厚的异域风情。

　　尽管图腾遮掩了面容，却难掩他深邃的双眼和如刀刻般精致的脸庞，散发出一股叫人莫敢逼视的威严。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修罗勇士，他们率性的脸上也画着图腾，同样气度非凡。

　　“那两位应该是传说中的修罗勇士、终葵堂和昆吾泰，都是以一敌百的圣手呢！”人群中有人说道。

　　“修罗族的勇士竟如此庄严！”

　　千雪早已在人群中找到了天狼噬的身影，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随着天狼噬步步逼近，千雪的脸颊也微微泛起红晕，直到目光交汇，她的心头更是猛然一颤，连呼吸都好似停滞了片刻。

　　那双深邃又迷人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将她深深地蛊惑。千雪惊觉自己的失态，匆匆转身蹲下，双手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只觉得一阵脑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张。

　　只一眼，便将天狼噬的那一双眼和那一张脸深深地刻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