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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人形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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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再来!我下双倍,买6!”
“你傻呀?快跟他买6啦!”
凌晨三点,狂人们依旧流连于销金地,俾昼作夜,豪掷万钱。王九一句话将赔率推上今夜制高点,正被赌徒们簇拥在正中,奉若神灵。筹码、钞票都追逐着他下注的方向,赢了钱,还忍不住同他攀谈。
王九谁都没理,用牙咬开酒塞,伏特加当水,大口饮。尽管在赌场上赢得盆满钵满,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今晚,他在别处输得一败涂地。
空酒瓶映出王九半晦半明的面色,但在他的眼前,却不断重复着来到澳门后的种种。
现在想来,王九才发觉,自己明明有很多机会不上这个当。大小姐这局摆得仓促,甚至一开始就摆出了“收拾他”的姿态,富婆余美双也讲过晚上酒店会“开盘”。
只要王九能想起这些,或是不要这么在意莫妮卡的安危,就可以轻易摆脱眼下丢人的局面,还能反过来嘲讽对方太天真。
“丢脸有什么要紧,丢命比较惨呀。”王九看向自己无敌的右手,不禁回味起把住莫妮卡脖颈的触感,很滑、很暖,像条被捂热的蛇。
一切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王九迟迟不再下注,自然引来荷官与赌徒的目视。可若不能使自己高兴,钱也与厕纸无异,王九干脆将赢得的所有抛予众人,演一把普度众生的伪佛。
至于接下来去哪里——反正没有家,无需考虑归去。
“喂,这位大佬,我看你赢都不开心,要不要换个地方找乐子呀?”一个矮胖扒仔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我们那边有好多新玩法,包你见都没见过!”
被陌生人拦住去路,王九不生气,反倒神经质地笑了笑,三言两语后,同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次日,莫妮卡在酒店房间中醒来,屋内只有她自己的气味,王九一夜未归。
宿醉对于身体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退,莫妮卡饮过水,简单吃了些早餐,脑中才翻覆起昨夜的种种。看样子,是她对王九手段太过了些,等人回来,还是好好讲清楚比较好。
可直到回香港的船票过了出发时间,王九依旧没回来。
“他不会自己坐船走了吧?”这念头一起即灭,思来想去,莫妮卡还是决定先在澳门找人。问过酒店情况,又托关系打探过一圈,得到的消息彻底扼杀掉莫妮卡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昨夜王九跟拉客的扒仔转场去了天禄嘉年华,直到现在都没出来。
天禄嘉年华是雷公子的场子,现在由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邢锋掌管。而昨夜天禄嘉年华正好被大闹过一场,甚至出了条人命。
莫妮卡连声冷笑,恼怒最后又化作无奈:“王九啊王九,不愧是你,搞事的本事都是一流。”
还能怎么办,赶紧捞人咯。将惹了麻烦的狗轻易丢掉,只有最糟糕的主人才会这么做。莫妮卡急匆匆去了趟银行,取够数后,直奔天禄嘉年华。
对于h社会,钱可以是敲门砖,也是平事最通用的法宝。
验过钞后,引路的马仔脸色虽仍不好看,但却也没过多为难,将莫妮卡请至包厢坐等。其间莫妮卡未碰桌上的任何水食,低头翻阅起报纸。二十分钟后,一个高大魁梧的熟男推门进入,狭长锐利的眼同莫妮卡相视,不辨喜怒。
邢锋长得比莫妮卡所想要儒雅些,西装革履,气蕴凝练,不太像个打手,更不像雷天恩的打手。
“邢老板。”到底求人,莫妮卡起身伸出手,主动同邢锋问好。
邢锋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将莫妮卡打量一遍后,才伸出手,口中是极为标准的内地话:“这位小姐,请问怎么称呼?”
交握时二人具是一惊,邢锋看向莫妮卡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而郑重。
莫妮卡收回手,也改换乡音,“莫妮卡·黄,”她不打算绕弯子,直来直往道:“邢老板,来之前我打听过,我的人在你的场子惹出了麻烦,我很抱歉,也请你相信,我是带着诚意来解决这件事的。但在这之前,我想先知道前因后果。”
王九癫归癫,但又不是蠢,就算是起兴杀人,也要有个导火索才对。
对此,邢锋并不想多说,盖棺定论道:“你的人,他喝多了,杀了我的人,就是这样。”
“他现在人在哪里?”莫妮卡又问。
“刑房。”
心脏被狠揪了一把,莫妮卡将满满当当的钱箱递过去:“小小心意,先请邢老板收下,算作给您死去兄弟的安家费。但是今天我要带他走,条件都可以谈。”
安家费莫妮卡是照道上标准的三倍数给的,邢锋扫过一眼,又递来一长串的账单,莫妮卡也都认账签字:“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吗?”
邢锋起身,态度依旧冷冷清清:“跟我来。”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莫妮卡原以为对方会斡旋几个回合,谁知邢锋不仅不敲竹杠,甚至连句挖苦都没有。他看上去对那些恩仇打杀都没兴趣,做事不像头马看场,像白领上班。
离开包厢,邢锋带着莫妮卡从小门出,顺着铁梯向下走。人似乎都喜欢将见不得光的地方修筑在地下,潮湿陈腐的异味扑面而来,令人不适。铁梯尽头又是一扇紧锁的栅门,层层看守,道道把关,满是闭境自守的意味。
栅门“喀拉”一声开启,长而窄的甬道暴露在莫妮卡的视野,她骤然一怔,并没有立刻踏入。
顶着那昏暗的陋灯,莫妮卡看清眼前的一切,鸡皮疙瘩齐了满身。
甬道内,左右墙上都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照片,杂乱得毫无章法,每一张都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血迹斑斑,面目全非。
好一条人间地狱路。
莫妮卡一眼就看到了四仔。他的照片被放得最大,正贴在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正如他脸上血痕未干的字迹。
狗。
显然,雷公子对于当年迫害四仔的事很满意。
莫妮卡走近,停在那张照片下,目不转睛。
“黄小姐在看什么?”邢锋的目光在触及这些不堪画面时,嫌恶地转开了头。
“邢老板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一个人眼中的别人,才是真实的他。”莫妮卡话锋一转:“所以呢,我是在看你家大佬的自我介绍啊。”
邢锋轻咳了几声,竟未反驳:“黄小姐不是一般人。”
莫妮卡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害怕。”邢锋回答:“很少有人走在这条路上不害怕。”
“比起我不害怕这件事,还是造就这面墙的人更令人惊讶吧。”莫妮卡施施然转过身,直面邢锋。
这次试探邢锋依旧不护主、不接茬,只是继续带路,岔开了话题:“走吧,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进入刑房,莫妮卡一眼就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王九,他的四肢都被小臂粗的铁链锁住,呈大字挂在墙上。他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褴褛,裤腰松悬,在髋骨间不断摩擦,摇摇欲坠。
眼见来的是莫妮卡,王九立刻大幅度挣扎,裤头又下滑几分:“halo!你来啦!我脖子挨了一支麻药,好痛呀。”
开朗得像根本没有生过气一样。
莫妮卡不忍直视,扭头对邢锋道:“钱我给够了,可以把他放下来了吧?”
“钱够了,但命还没有。”邢锋面无表情地回答。
莫妮卡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黄小姐,每个堂口都有自己的规矩,他动了我场子里的人,就算只是个扒仔,我也不能这样放他走,否则,对上对下,我都不好交代。”邢锋依旧是一副好商量的模样,但莫妮卡知道,除了接受之外,几乎没得商量了。
“那我应该怎么做,邢老板才好交代呢?”
“你给的钱,不是买命的赎金,只是买下一个带他走的机会。”邢锋拍拍手,立刻有几个人进来,用一块厚重的灰色布料在王九胸口处绑紧,王九也不挣扎,嘻嘻哈哈,口中连赞“好玩”。
等小弟们七手八脚绑好,邢锋又问:“黄小姐枪法怎么样?”
莫妮卡一怔,大概猜到邢锋要做什么了:“不怎么样。”
“好枪法不用子弹是喂不出来的,人肉靶——应该对你很有帮助。”邢锋大手一挥,马仔又捧上一把来fu枪:“五次机会,今天,你的子弹必须落在他身上,无论哪里都可以,只要打中,我就放他下来。”
“这个好玩呀,哪个大天才发明的游戏?”王九兴奋不已,全然没有做人肉靶的觉悟,反倒嘲讽起邢锋:“肯定不是你咯,你看着头脑就不灵光,一脸寡相呀!”
邢锋压了口气,没搭理他。
规则倒好懂,莫妮卡五枪之内必须命中王九,死伤不计,最好的计策就是打被防弹布遮挡的胸口,等等……
“胸口那块防弹材料到底安不安全?”莫妮卡目光先看那枪,又挪向王九胸口。
邢锋回答:“你猜。”
摆在莫妮卡面前的,全是陷阱,虚虚实实,最终指向却只有一个——王九要从这里离开,不死也一定会受伤。
莫妮卡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邢锋没打断,也站在旁边陪她等,耐心十足。
“喂,咏春妹,”王九忽然开口,嗓音低沉,却含着笑腔:“怕什么?昨晚还把我当狗玩,现在你舍不得我受伤?别搞笑了!”
“邢老板,真的没得商量了?”莫妮卡不肯放弃,似在做最后的挣扎:“我还可以再给这么多,或者你另外还有什么别的条件,我们也可以谈。”
而邢锋的态度依旧坚持:“黄小姐,我知道你很有诚意,所以也没有再多为难你,但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邢……”
“你求他干什么?你都没有这么低三下四求过我。”王九不满地皱起鼻子,伸展四肢,沉重的锁链叮当响:“放心开枪啦,你九哥我金刚不坏,什么子弹都防得住,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闭嘴吧你!你受伤让我……”莫妮卡眼珠转动,咬牙憋回后话。
戛然而止的话声如火星滴入油锅,王九被那热意炙烤,腹肌同臂膀也凝着蒸腾的水珠,痒得他抓心挠肝。
可越是焦愁痛苦,王九笑声就越大,狗胆也越来越大,就像中枪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黄曼玲,把枪拿起来,对着我。”
然后,用行动告诉我,你有多在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