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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打铁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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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少的锻刀师傅冯工不在庙街,而是在元朗边郊的一个旧工厂中,莫妮卡坐在副驾,观赏窗外与九龙城不同的风光,同十二少闲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冯工祖上锻刀,当年号称“铁手刀王”,跟我大佬以前都在城寨,跟着龙哥对抗雷振东,后来大局已定,冯工退隐江湖,就到这边养老。他不接大单的,有好多人都想请他出山,龙头啦、富豪啦,他都不给面子。”十二一手把住方向盘,一手搁在窗边:“对了,我没有跟你说雷振东吧?”
“知道一点,”莫妮卡实话实说:“有门好亲戚,做人没下限。秋哥的家仇就是他搞的,后来被龙哥赶走了,不过究竟是怎么赶走的,我就不清楚了。”
“我来说我来说,”十二少兴致勃勃地开讲:“雷振东手下有个狠人叫阿占,当年遍挑各路人马没敌手啊,我大佬的眼睛和喉咙都是被他所伤。龙哥跟阿占在天后庙大战一日一夜,这才杀了他。雷振东失去快刀,就退出城寨,去了澳门。”
“澳门,雷家……”莫妮卡若有所思:“跑这么快,他才该叫龙卷风。”
十二少被莫妮卡逗笑得合不拢嘴,也不耽误将车倒入街边棚栏,他先让莫妮卡下车,还不忘将给冯工的开工利是带上。
莫妮卡本想自掏腰包,却被十二少堵了回来:“小姐,给我一次豪横的机会好不好?”
莫妮卡也不好再坚持,跟着十二少往厂房里走。
“辉哥,明哥,我来看望冯叔。”十二少闲庭信步,同看守的人打过招呼,熟稔得好似回自己家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腥气与淡淡的焦糊气味,角落里也堆放着少量铁材,却没有机器的杂声,这些无一不在告诉莫妮卡,这是间看上去十分简陋的武器作坊。
两人来到厂房后的一间砖屋前,十二少抬手敲了门:“冯叔,我来看你了。”
“看你个鬼,小衰仔,又把刀弄坏找我修?”中气十足的叫骂从空旷的屋内传来,还带着回声:“扑街仔,开门!”
十二少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烧炭交杂着浓烈的锈铁味,差点呛得莫妮卡出了泪。
一个铁塔般的身影从烧得通红的炉台后走了出来,冯工光头赤膊,一条大花臂满绣鲤鳞,他看看一脸堆笑的十二少,又看看莫妮卡,笑了:“哦,算你有孝心,带了条女拜长辈。”
冯工还是将两人请到了一间体面些的谈话室,自去整理换衣后,才返回来:“说吧,又有什么麻烦事?”
十二少也不着急,先将开工利是和准备好的礼物送过,方才开口:“冯叔,我想帮我朋友定制一套指虎,全香港只有你可以做出灵活得好比身体的武器啦……”
冯工收过利是却没多看,觑向莫妮卡:“给她做?”
莫妮卡微微一笑,起身点点头:“冯先生,麻烦你了。”
“叫什么冯先生啊,叫阿叔。”
“好呀,冯叔。”
冯工摆摆手:“女仔,来,你跟十二过几招我看。”
莫妮卡依言照做,同十二少过招,屋内施展不开,便不动下盘,单纯文打。听说出色的武器匠人都会根据使用者的特质设计武器,于是莫妮卡也特意用上平日常使的招数,以便冯工更了解她。
“可以了。”冯工一锤定音,转向一柜的模具:“食指、中指,两个指圈够了,”然后又从抽屉里取了一把软尺,扔给十二少:“你去给你女仔量指圈,一周后来取货。”
量指圈,冯叔真是机智!十二少忍住不让喜上眉梢,拉着软尺,瞥眼向莫妮卡,满目期盼:“呐,莫妮卡,手给我咯。”
莫妮卡将手指交到十二掌中:微微一笑:“别搞这么郑重,好奇怪啊。”
耳朵红透的十二少心说:确实怪,像求婚。
他将软尺绕在莫妮卡手指上,很慢很细,明明只需量两个手指,却硬是拖了快二十分钟,一会怕箍太紧,一会怕太松指虎会在打斗时飞出去,因此不断求问着莫妮卡:“这样可不可以?”
十二少的手干净又骨骼分明,握刀的手见过不少鲜血,此时却小心翼翼地捏着软尺,动作笨拙,却耐心十足,就像刚刚学会捕猎的幼猫,要在莫妮卡的手背上捕一只无形的蝴蝶。
明明是不用量无名指的,十二少却还是将软尺穿过莫妮卡的无名指,虚虚一拉,迅速抽了回来。他用余光打量着莫妮卡的表情,见她坦然自若,心头说不上是失落还是轻松。
量完指围,十二少又开始喋喋不休地给冯工提要求:“冯叔,传统指虎太抢眼了,可以做成戒指款,平时不用的时候,还可以用链挂在颈上,对,还可以印个老虎logo,就用我模具……”
“你不然再搞点金刚石镶?”冯工翻了个白眼,极是嫌弃:“老子是打铁佬不是首饰匠,你当做结婚戒指呀?弹开!”
最后,忍无可忍的冯工将十二少赶出来,便见手下学徒前来:“大佬,东星有人来……”
冯工面色变得严肃,还是对十二少道:“你先回去。”
“冯叔,有人找你麻烦啊?”十二少问。
莫妮卡也静静地听着,东星算是元朗区的大社团,想不到竟然也和眼前的铁匠有交集。
“没大没小,谁吃饱了撑的找麻烦?”冯工一把拍在十二少肩头,语气苍凉:“现在这些古惑仔,家大业大,都成批买刀,也不知道找我干什么,横竖不是什么好事。”
“预先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莫妮卡看向冯工:“如果不是争战力,就是争名。”
冯工怔住,鼻子里哼声:“我会不知道吗?女仔好显摆。”
将两个后生送走,冯工完全将东星造访的事抛到脑后,回屋就去给tiger打电话,得意洋洋:
“喂,阿虎,俊义带女仔来我这里订戒指,你知不知道呀?”
告别冯工,十二少同莫妮卡去开车,正好和东星的人撞上。
挑染金发的高大男人明明猿臂蜂腰,却好耸着肩膀站在路边,远远看见十二少,就吊儿郎当地吹口哨,中指直向工厂大门:“好嘢!十拿九稳,这道门,没道理你可以进,我不行呀?”
看上去两人是见过的。
十二少也停下来回以一笑,腰间的刀鞘明晃晃:“我祝你好运。”
“哈哈,你是我见过最有礼貌的h社会,我喜欢。”男人笑得前仰后合,很是癫狂,无端让莫妮卡想到另外一个人。
似是察觉到莫妮卡探究的目光,他歪头看过来,捕捉到惊喜般:“哇,庙街的,你马子啊?好正,靓过香港小姐。”
莫妮卡忽然觉得王九挺好的。
癫归癫,嘴欠归嘴欠,但从来不主动把女人搅进乱局。就像初次见面时,王九也只在一味攻击信一。
十二少冷了脸警告:“乌鸦,你嘴巴放干净点。”
“真的吗?”莫妮卡看向那个叫乌鸦的男人,从上扫量到下,啧啧嘴:“可你都靓不过健美先生唉。”
“哈?我呢我呢,靓不靓得过健美先生?”十二少跟着莫妮卡一唱一和起来。
“不要随地大小比啦,长这么大个又怎样,脑子又不好。”
两人一唱一和地走远,乌鸦在原地咬牙切齿,最后一个鞭腿踢向路边围栏,骂骂咧咧。
庙街十二少,连挑十二场不败战绩,他就带了这么几个废物来,没枪,更没什么胜算。
到了取指虎这天,莫妮卡正好去心理室接已经愈疗完成的阿怡阿珊,两姐妹状况显然比才在城寨中见到她们时好太多,两张稚嫩的小脸上终于有了肉,眼神也恢复光彩。
莫妮卡的心理医生朋友同她说道:“病情已经基本稳定,只是小妹阿珊有时会看到幻觉,没什么伤害。为防止再次发作,最好让她们远离事发地,换个环境生活,时间一长就会淡忘的。”
正陪姐妹翻花绳的十二少抬起头来:“安置在庙街就好啦,好近的,莫妮卡你可以随时过来看她们。”
“方便吗?”莫妮卡考虑得则更深些,十二在庙街说话再顶用,也无法对两姐妹照顾得无微不至,更何况要多养两张嘴,找的领养人户怕是也不会轻易答应。
“放心。”十二少专注地挑着红绳,爽朗又温柔:“同你有关的事,我不会乱答应的。”
十二少将两姐妹交给了清扫古庙的聋哑阿婶。以社团每月供奉天后的“香火”,多养两张嘴简直轻轻松松。古庙也的确是十分好的去处,一来阿婶无儿无女,需要人手照顾帮扶,二来古庙相对清净,人口简单,两姐妹也能安稳成长。
此后十二少又购置了不少新衣与物品,同聋哑阿婶比划着交代如何照顾小孩,弄得聋哑阿婶十分无语,满眼写着“你还能比我会带小孩,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十二少没什么架子,被阿婶嫌弃也只是嘿嘿笑过。
而十二少的温情也只留在这里。很快,莫妮卡便见到了十二少的另一面。作为庙街头马的一面。
安置好一切,十二少又迫不及待地邀请莫妮卡去他新开的机铺玩。
刚进大门,看场的马仔便过来迎接道好,十二少享受着前呼后拥,却并不沉溺,他推了推墨镜架:“别跟着我啊,都去做事。”
马仔们一哄而散。
大厅中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全新游戏机,中心推币、博点的赌机最多,人气也最旺,周围则是些格斗冒险类的街机,也吸引着许多年轻人光顾。各式花色缤纷满目,此起彼伏的电音更是引人兴奋,十二少巡过场,将一篮沉甸甸的新币递给莫妮卡,笑嘻嘻地求夸奖:“都是在日本买的正版机,还不错吧?”
莫妮卡接过币,放在手心把玩:“不错不错,每天流水多少?”
“哈,财迷妹。”十二少哼声:“流水不重要啦,庙街流水多的场子都数不过来,但这里,我不准有人碰粉,我的人、顾客,谁都不行,钱少点没关系,清净。”
因为少时的经历,十二少对此深恶痛绝,但身在江湖,他无法改变太多人,只能从自身,一点点做起。
莫妮卡看着他满怀信念的坚定模样,忽而有些不忍。但她还是伸手扯了扯十二少的衣摆,低声:“找个房间,我同你讲件事,答应我,不准生气。”
不生气,十二少不可能不生气。
后场的休息室大门紧闭,领头的几个马仔站在十二少面前,个个埋低头,噤若寒蝉。莫妮卡坐在半边吧台的转椅上,旁观十二少训人。
“丢!老子都开机铺了,怎么还是逃不过啊!”十二少脱了外衫,一拳猛捶悬顶的沙袋,怒火冲上俊脸,虎睛暴睁,杀气腾腾。
打定主意不碰粉的场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就有人走货,发现的人还偏偏是莫妮卡,这下里子面子都丢光,怎能让十二少不生气?
气撒够了,十二少饮下大口白水,抬手指向领头马仔,胸膛起伏,吊睛微张,显然还压着火气:“你,过来。”
那人战战兢兢上前,被十二少一把攥住衣领。
“找你来看场子,你就是这样帮我做事的?”十二少语调静如冰河,叫人不寒而栗:“就这么想?天文台那班人也是瞎子,吃白饭,还是不想吃我这碗饭?”
“十二少,我……”
“你,你怎么样?”压了半程的怒火再不可遏,十二少攥住衣领的手青筋暴突,高声:“不想跟我就去领家法换大佬,大把人带你嗨灰!”
领头马仔脖间绞痛,快要哭出来:“对不住啊大佬!我即刻排查,一个钟头,不,半个钟头!”
“关门,放狗,”十二少松开手,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给你二十分钟,滚出去。”